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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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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府的角门被叩响时,左衷忻与穆家姐弟二人正在用午膳。春儿匆匆来报,说是赵阔就等在门外,说什么都不肯走就要见穆宜华最后一面。

    筷子“啷当”一声掉在桌上,穆宜华陡然回神,笑着掩去自己的窘态,想说什么话揭过去,可却是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话来。

    穆长青看出姐姐的为难,立即起身道:“我去。”

    “回来。”穆宜华喊道,“谁都不要去,就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儿吧。”

    她神色怔怔,似有动摇犹疑,却仍旧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吃了起来,可终究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一碗饭,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吃完。

    众人都没有在询问穆宜华的意见,只是各做各的事。左衷忻在罗汉榻旁看着公文,穆长青则是边看书边时不时地抬头瞧一眼穆宜华。

    他用书挡着脸,凑过去问左衷忻:“左郎君,你说我姐姐会出去见三哥吗?”

    左衷忻看公文的眼睛半天没有挪移,他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倏地又掩下眼眸:“你觉得呢?”

    穆长青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姐姐想去,但是她又不能去。所以一直站在门边呢,就像等春儿来报三哥的消息。若是三哥走了倒还好,若是真没走……我觉得姐姐很难不动摇。”

    左衷忻不经意地拿起茶盏啜了一口:“真的?”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虽说经此一遭,我不希望姐姐再执迷不悟,但人非圣贤,不,就算是圣贤也是有七情六欲的,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但是到底会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左衷忻没有说话,他从公文中抬眼瞧了瞧穆宜华倚在门框边上的背影,细细思忖了一番,撂下公文走了过去。

    春儿来报,赵阔果然还等在门外。

    穆宜华心头一颤,她望着汴京的天色,忽然喃喃自语:“这天儿……是不是太冷了?三哥,会很冷罢……”

    左衷忻听见,走到她身边,平静开口:“襄王殿下年轻气盛,戎马倥偬行伍之人不惧寒冷,穆娘子不必担心。”

    穆宜华冷不丁听见左衷忻这样讲,略带些失落又明白地“哦”了一声。

    她的目光还望着后院的角门,左衷忻看着她,忽然道:“穆娘子想去见襄王殿下吗?”

    穆宜华眼神一动,她转头盯着左衷忻,无助又无措,好似在寻求答案:“我应该见他吗……”

    “若你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就去见他;若你想断了他的念想,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这四个字犹如千斤巨石一般一下一下砸进她的心里,穆宜华心中波澜起伏,心绪难平。

    “他要带着辛娘子去封地了……”

    “没错。”

    “等过了国丧,他们就成亲了。”

    “对。”

    “他的封地离汴京那么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左衷忻没有回答她,但是答案不言而喻。

    穆宜华双目无光,她紧紧地攥着双手,深深呼吸,将冰雪的冷冽吸入肺腑以清醒头脑。

    是了,不如不见,不如不见啊。

    “春儿。”穆宜华仿若是从喉间挤出的声音,她下定了决心,“你去回了襄王殿下吧,就说香囊……香囊已毁,誓约不在,不必挂念。”

    穆宜华牢牢地攀着门框,强忍着眼泪,似是用尽了全力才说出这几个字。

    “若是他,他仍旧执着……便传信齐千吧,我不会再见他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告诉他,我祝他前尘不计,前途坦荡,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春儿领了命却不敢直接去角门见赵阔,张嬷嬷看出她的忧虑,便说直接给齐千传信,等齐千到了再说与他听也不迟,届时他若不认,也有人拦他。

    春儿愁苦,问这样是否是对的。

    张嬷嬷绷着脸啐道:“他贵为皇子,婚事本不由自己做主。他是无法无天惯了,可我们姑娘呢?被他害的身败名裂,如今还要过这样的苦日子,若不是左郎君和宁家心善,真不知道我们姑娘公子还要遭怎样的罪。他还有脸来?我呸!也是我如今年纪大了,若是再年轻个十几岁,我都不会去告诉姑娘他来了,早就拿着扫把把他打出去了。”

    春儿也是年轻,听着张嬷嬷这话便连忙照办。她掐算着时辰,心有戚戚焉地走到角门。

    雪淋满头,赵阔的眼睫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消瘦了许多,远远一瞧犹如一颗清冷孤松挺立,眼下乌青,胡子拉碴,整个人颓败又凄楚。他依旧站立着,像一座石碑,千年万年地立在门前。

    角门被打开,他连忙迎上前,看见春儿,僵硬的脸颊瞬间绽开笑容:“春儿姑娘,阿兆……阿兆她……”

    赵阔往后头瞧瞧,没有人,只有春儿一个。他的心沉到谷底,却还是自欺欺人:“她……她是不是怕冷?我记得她最怕冷了,是不是午觉刚起,还在穿衣裳?没关系我可以等她,你去告诉她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她,等她来见我。”

    春儿实在是不忍心,咬牙说出口:“襄王殿下,我们大姑娘不会来了。”

    赵阔神思一晃,他怔愣片刻,良久才说出话来:“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殿下,我们大姑娘说了,香囊已毁,誓约不再,您该释怀了。”

    “释怀!?”赵阔的声音陡然变大,他笑了,“释怀?叫我怎么释……”

    “殿下还是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张嬷嬷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走到门前与他对峙,她神色凌厉,毫不畏惧,“殿下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再来我们府上,那可真是要两头都辜负了。殿下是个明事理的,凡事也都要讲究个规矩圆法,殿下大可静下心来想想,您如今的身份再来我们府上合不合适?”

    赵阔被张嬷嬷冲得不言以对,他神色凄怆,半晌没有说话。

    张嬷嬷气还没处够,继续说道:“那香囊还是您叫人送来的呢,如今又惺惺作态给谁看?殿下饱读诗书,自是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的,别深情的名头也要,忠孝的名头也要,到时候两边不讨好,您这戏不就白做了?”

    “我没有……香囊,香囊是张……”赵阔欲辩无言,被张嬷嬷硬生生截断。

    “殿下,老奴托大,听老奴一句劝,各自放手,各生欢喜,给彼此留点脸面留条退路,日后才好相见啊。不过日后您若是不愿见我们家姑娘了,那也是大喜事。老奴也就在这儿给姑娘带话了,祝您前途似锦,子孙满堂。”

    “子孙满堂?”那一瞬间,好像有一把钩子顿时将赵阔的三魂七魄尽数勾走,只留了个躯壳在人间,“她祝我子孙满堂?”

    张嬷嬷盯着他,看见他身后拼命跑来的齐千又添了把柴:“对,恭祝您与辛娘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赵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听完这句话后像个脱线木偶一般定住,他咬牙重复:“她,当真要祝我子孙满堂……”

    绝望、不甘、难以置信、不可接受,赵阔内心煎熬痛苦,五味杂陈。他根本不相信穆宜华是心甘情愿说出这话的,可就算是违心的话,她如今除了能说这个,还能说什么呢?

    就像他,他如今只能来找她,就算她出来见他了又能如何呢?他们又能如何呢?

    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自己的弱小无能,成全不了自己也护佑不了他人。

    齐千跑上前一把从身后抱住赵阔,连连喊道:“殿下,您不要冲动啊!您真的不要冲动啊!此事若是又闹大了,太后皇上枢密使王爷那边都不好交代啊!”

    齐千一连搬出几尊大佛,“咚咚”地砸在他面前,赵阔只感到灭顶的无力。他开始嘲笑自己的鲁莽与荒唐,脑子一热,教唆着阿兆私奔,又脑子一热跑来穆府门前大吵大闹。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亲王,他这样的男人?

    赵阔挣开齐千的束缚,把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生怕他有什么动作。可赵阔没有冲进门去,也没有再吵嚷。

    他扶着门框,抬起头朝院内深深地望去。

    可那里没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好似在他的心上划上凌迟的最后一刀。

    “殿下,我们回去吧……我们,我们不要再给穆娘子他们添麻烦了。”齐千牢牢地扯着他的胳膊,生怕他哪根筋搭错又冲了出去。

    赵阔没有说话,他颓然地放下攥在门框上的手,木讷呆滞地缓缓转身。

    这一去,怕是永别了。

    这样的想法,不论是赵阔还是穆宜华都自心底觉得无比哀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去年春三月重逢,还说着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不过短短两载,竟是走到了老死不复相见的田地。

    他们苦寻因果,却也只能归结于世事无常四字了。

    穆宜华静心听着后院的动静,却只剩下北风呼号,凄凄惨惨。

    “他……走了?”穆宜华颤抖着双唇,不敢多言语,唯恐惹伤心。

    左衷忻收回目光看向她,淡淡垂眸;“嗯,走了。”

    许是一瞬间的释然与解脱,穆宜华顿时泪流满面,四肢疲弱无力,紧紧地攀着门框才让自己勉强支撑住。

    穆长青里忙上前从左衷忻手中接过穆宜华,想安慰却说不出口。

    “走了,走了便好……汴京这座伤心城,我也是不想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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