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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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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穆长青见了左衷忻真就是如同见了亲人一般。他起身一把抱住他,一边喊道“左郎君”一边隐忍不住眼泪呜呜地哭了出来。

    左衷忻惊讶,心中也有些隐隐的担忧。他一早便听闻了城中有关襄王与相府千金私奔失败的流言,震惊于二人的勇敢与决绝。本来他们若是逃出去了,左衷忻自我安慰是缘尽至此,那这一生也能如此过去。

    可他们没有。

    这不得不让他觉得命运便是如此。且不说赵阔根本放不下汴京的一切,穆宜华也不是个不顾亲眷的荒唐人,就算他们一时脑热真的跑了,日后也难保太平。

    左衷忻一直都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们若是相爱,他也愿意祝福,可如今这情景在他看来,即使二人皆是无奈,他还是觉得错在赵阔。

    为只为穆宜华的是女子,而这世间对女子有多苛刻,他是知道的。

    若是他真为了穆宜华好,他不该贪恋情爱而让她遭受非议,也不该火烧浇油带着她私奔,更不该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做出一无是处的承诺,到头来惹得她空欢喜一场,徒留遗憾与惆怅。

    如今的穆宜华,皇亲贵胄不待见,平民百姓也不待见,只觉得她言行不端,狐媚魇道。曾经喜爱嬉笑玩闹、朝气蓬勃的穆宜华一去不复返,只能整日待在家中,偏安一隅,仿若汴京城从没有过一个穆娘子。

    左衷忻甚至有点开始恨赵阔。

    如果赵阔没有能力护她周全,那就应该让他来。

    左衷忻将穆长青带到路边的店铺点了一壶茶,几样点心,耐心地听他把话讲完。

    穆长青还意犹未尽,含着满嘴的点心说道:“真是气死我了!左郎君,我本以为那个姓季的是个好人,没想到竟是个好色之徒!”

    左衷忻笑着又给他斟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慢慢吃,慢慢说,我方才已经遣人去穆府报过信了,我们不急。穆小郎君方才说的那个季凭,可是轻车都尉季凭?”

    穆长青想了想,点头:“对!就是他!我看他长得周正,心思竟然那么不正!”

    左衷忻浅笑,吹了吹热茶微抿一口,好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某件事:“你知不知道……季凭曾经想向你姐姐求亲?”

    穆长青还真是闻所未闻:“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仅如此,当初张尚宫送到你姐姐面前让她挑选郎君的名册上,也有他。”

    穆长青越想越不对劲,忽然后怕起来:“那……那他该不会是看我们家现在落魄了,无人庇佑了,故意上门来抢我姐姐,好让她屈从的吧?”

    左衷忻放下茶盏,看着穆长青,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此人我也不是很熟悉……不过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穆长青听他这么讲,越想越不对劲,一拍桌子便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他再接近姐姐一步,他要是再来,我就把他赶出去!管他什么轻车都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如今都这样了,还怕他不成?”

    穆长青这一长段的话说得那叫一个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左衷忻看着他笑,轻啜着茶,点了点头。

    -

    季凭果真是又来了,道只道行伍之人不懂男女情事,猜不透姑娘家的心事。

    自上次被穆宜华从家里赶出去后,他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失眠了整整三夜才想出来结果。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把心思说明,才会让穆宜华觉得自己是孟浪之徒,只是好色才去接近的她,可分明不是。他相信只要自己充分地表达相求娶她的心思,她就一定能明白自己是真心的。

    想罢,第二日他便上街找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媒婆,置办好了聘礼,浩浩荡荡地让人扛到了穆府门口。

    季凭以为这次的结局定然会跟之前不同。

    确实不同了,但却没有变得更好。

    穆长青兑现了他的誓言,他真的从家中拿出了“武器”——一大根擀面杖,恶狠狠地挡在穆宜华面前和季凭对峙:“你又来做什么!”

    穆宜华也被季凭的阵仗吓到了。她以为季凭即使孟浪,但也不至于荒唐到强抢良家女的地步,何况自己还曾是官宦家眷。可今日一见,她还真是霸道至此。

    穆宜华心中害怕又屈辱,被怠慢和轻视的感觉让她气得身体不住的发抖。她强逼着自己忍住,上前几步,寒霜一般的眼睛盯着季凭问道:“季将军……您这是打算强逼我吗?若是我今日不愿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扛了去?”

    话末,穆宜华已有了一些哭腔,她眼眶泛红,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季凭口拙,他急于解释,脸庞被涨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穆娘子……我是真心想要求娶您,我是来告诉您我的诚心的。”

    “那怎么,你有诚心我就一定要接受,你想要求娶,你就可以一声不响,直接闯到人家家里来,把聘礼一放心就逼人回答同意的?”

    “我,我没有……”

    “你还没有?”穆宜华简直要被气哭了,“那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这个媒婆又是什么意思?只是摆设吗?季将军,你我素昧平生,在此之前我都未曾见过你,你为何要这样?”

    “我们不是素昧平生,我……我见过你的……”

    “可我没见过你!”穆宜华险些喊叫出来,她不想在季凭面前脆弱,或者说,自从她和赵阔分开后,她不想让任何人觉得她是脆弱的,是好欺负的。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管她和赵阔结果如何,她穆宜华都能在这世间好好活着。

    穆宜华强忍着眼泪,指了指府门:“季将军,趁还有些体面,请您离开吧。”

    “我……”

    “走!”穆宜华的眼中是不容辩驳。

    季凭还在犹豫,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觉得他可以改。

    穆长青却不给他机会,几步上前就拎起东西往府外扔,边扔边喊:“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把东西给你扔光!我们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怕什么丢脸,季将军你可是还要在朝廷当值的,你若是不怕,那我也无所谓了!”

    季凭这下是真的得走了。他神色颓败地走出领着人和东西走出穆府,还回头望了一眼穆宜华。可穆宜华确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

    穆宜华变得更加郁郁寡欢,有时一天都不出闺房一步。

    穆长青忧心忡忡,他知道姐姐已经被皇家和三哥伤透了心,只想封闭着自己,可这根本不是办法。今天走了季凭,要是以后来个鸭凭、鹅凭什么的,难不成见一个赶一个?

    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穆长青抓耳挠腮。

    这京中,与他们最好的便是宁家。父亲去世也罢,穆宜华陷于流言也罢,他们仍旧接济宽慰,不曾背弃。如今他们是皇室的亲家,太后嫡亲女儿的婆家,安柔帝姬也怀有身孕,风光无限,穆长青做不出来此时明目张胆去找他们的事情。

    他只想到了一人,就是那个人。

    穆长青来到左衷忻家中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扣错了门。看这满院子的蔬菜水果还有乱叫乱飞的鸡鸭,谁会相信这是一个当朝御史的宅子?

    左衷忻对穆长青的造访有些惊讶,他看见穆长青惊讶的神情却没有尴尬不自在,只是笑着将他拉进屋,倒了杯热茶给他,询问来由。

    穆长青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这……这……”

    左衷忻笑看着他,没有怪罪他的唐突,只是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雪子,放下用襻膊束起来的衣袖,坦然自在地说道:“习惯了,以前在乡里吃百家饭长大,谁家农忙我都会去帮忙,一直到现在还是闲不下来。虽不像个朝廷命官,但也还好,至少不是孔夫子笔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穆长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挠着头道歉。

    左衷忻也不在意:“我的出身,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刻意隐瞒反倒容易惹人嫌恶,自己也不自在,何不如做回自己,自得其乐。”

    此话不假,穆长青心底油然而生的艳羡与钦佩,与他畅谈一会儿便觉得心胸舒畅,郁结消散,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与来意。

    “左郎君,你以后……可以多去我们家走走吗?”穆长青说得直截了当,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在左衷忻面前装模作样的。

    可左衷忻听见这话,斟茶的手却是微不可见地顿了顿,他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是这样的,那个季凭又来我们家了。”

    左衷忻蹙了蹙眉,眸色深了一分。他这九曲回肠还真是没想到那个憨直的将军会有这一出。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贼心不死。”

    “是说啊,我把人赶出去了,但是赶走一个难保以后不会来第二个。这一个我能对付,但是日后若是上门来欺侮挑衅的人多了,那我……我一个男子当然是无所谓的,可我还有我姐姐呢,我姐姐尚待字闺中,让她情何以堪?”

    左衷忻抬眼询问:“那你让我去……”

    “帮我们涨涨士气!”穆长青握着拳头,说得壮阔激烈,“让他们知道我们家里还有人呢!不是他们好欺负的!”

    这话说完,左衷忻良久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沉思着什么。

    穆长青看他这神情,以为他不愿意,一腔热情瞬间被扑灭。他本以为左衷忻跟那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人是不一样的,父亲曾经对他好,他曾经也对他们好,所以他理所应当得觉得左郎君现在肯定也是愿意帮自己的。

    可他好像把人心想得太好了。追名逐利,人之本性,可能谁都不能例外。

    曾经的他们是宰相府邸,左衷忻帮他们是不言而喻的;如今他们变成了被人遗忘的贞献公子嗣,他不帮他们,也是情理之中的。

    穆长青这样想着虽伤透了心,却也不想让左衷忻为难,刚想开口,竟是被左衷忻打断了。

    他道:“我是外男,我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穆长青愣了半晌,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左郎君您的人品我们还不知道吗?若您品行不端,这世间就没有圣人了!”

    马屁拍到马肚子上,左衷忻失笑,他像个兄长一般拍了拍穆长青的脑袋:“回去问你姐姐吧,这事情得她说了才算。”

    穆长青信心满满:“她肯定同意!”

    左衷忻摇头:“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她定不会同意。你姐姐为人坚韧自强,能自己做的事绝不求于他人,此其一;你姐姐与襄王殿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方才停歇,她如今心中敏感脆弱,断是不愿意让人看出来的,此其二;你姐姐先前如此决绝地拒绝季凭,一是因为不喜二则是襄王殿下带给她的苦痛太重太深,她只能封闭自我保护自己,此其三。若是我如今赫然闯入你们家中,她非但不会安心,还会更加惶恐,你若是为你姐姐好,我们万不可匆忙行事。”

    穆长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却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左衷忻浅笑着,遥遥一指屋外的瓜果蔬菜:“汴京大雪菜肴难得,穆小郎君,不如带一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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