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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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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闹剧让穆宜华得了个圆满。

    冯子年听明白前因后果,惊讶地看向穆宜华,神色之中夹杂着些许钦佩:“穆娘子当真是心思沉稳,思虑周全。先前是在下无礼,在这里给穆娘子赔罪了。”

    穆宜华笑道:“不告诉你,是为了演得逼真些,也是为了试试你对秋露的真心。这丫头在我们府里呆了也有些年头。今日头脑糊涂干出私奔之事实属不该,该罚。但此事并未酿成什么不可收场的结果,我念及旧情,她守穆府四年,我也不能将她罚得太难看。”

    秋露闻言低头,喏喏回答:“秋露悔不当初,多谢大姑娘可怜。”

    穆宜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对冯子年道:“她既选择了你,我当然要看看值得她这样做的男人到底是何模样,她虽有不对,但我也不能让她随便被人骗了去。今日种种观察下来,冯公子也算是把我们秋露放在心上的。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亲事,你们二人既然两情相悦,也免去我费心思找人家,便就将她许配于你,日后回了绍兴,好好过日子。”

    冯子年见穆宜华答应,没想到能那么顺利,眼中突泛泪花,连连道谢:“多谢穆娘子成全,今日之事,是我们糊涂,也是我的不是。我不应该私自约见秋露,应该直接找您上门提亲。我……我糊涂!”

    穆宜华见他如此,轻笑:“如今也不迟,只不过不能摆到明面儿上来,穆府也不能走公账给你置办嫁妆。”

    秋露自知理亏,连忙说道:“大姑娘能饶恕秋露,成全我们,秋露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奢求更多。”

    穆宜华附耳对春儿说了几句,春儿点点头走出屋子。她又问冯子年:“冯公子,你说若是再来一次,你会直接找我来提亲。那你既是存了这心思的,聘礼可带了?”

    冯子年听此言,立马答应:“我虽未带物件儿,但我带了银钱交子,穆娘子若是即日松口,我今日便去买聘礼!”

    穆宜华本是再试一试他,嘴上说说要提亲容易,若是把东西真带上了,那便是认真了的。

    冯子年将里衣内侧的暗口拆开,从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交子递给穆宜华。

    穆宜华看见这数目,有些意外:“一百两?于你而言,这可真不少啊?我听秋露说,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家里给你这么多钱?”

    冯子年回道:“我祖父去世了,家里几房亲戚争家产,我父亲是老二,分家早,该得的也早就拿了,是以没有去蹚那趟浑水。后来我几个叔叔欺负我小姑姑,要把属于我小姑姑的那份又抢过去,我小姑姑没有法子,竟生出了将表妹嫁于我的心思。可我一心都在秋露身上,哪会去娶别人?在下明白穆娘子在担心什么,您请放心。我是瞒着家中亲戚跑出来的,并非父母。我父母知晓我与秋露之事,我母亲也曾夸赞秋露不愧为相府女使,晓书通理,有情有义,若是我真能带她回去,我父母定会好好待她的。”

    冯子年眸光坚定,看得穆宜华动容。她失笑,无奈叹气道:“罢了罢了,就随你们去吧。”

    春儿回来了,她将手上的木盒递给穆宜华。

    穆宜华又问了一遍:“你是真心实意的,对吗?”

    “对!”

    她又问秋露:“你认定他了,要跟他走,是吗?”

    “是!”

    “好。”穆宜华将盒子打开,细细说道:“秋露的嫁妆走不了公账,我走了我的私账。这是一百两的交子,按照相府二等女使的规格给。另外,还有一支珊瑚珍珠钗、一对雕花鎏金银耳坠和一条缠柳翠珠璎珞。”她将聘金放进去,“加上这个和身契。”

    穆宜华盖上盖子,递给秋露:“你的嫁妆,拿着吧。”

    秋露不敢相信,经此一遭,穆宜华还能给她备上这样的嫁妆为她送行,一时失语,只余热泪盈眶:“大姑娘……大姑娘,秋露不能……”

    “拿着吧。虽说是错事,但你也不想的,我明白。何况你无父无母,在穆府待了六年,在穆府最难的时候守了穆府四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都是你该得的。拿着吧。”秋露颤抖着手接过,跪下叩拜。

    冯子年见秋露如此,也连忙跪下行大礼。

    这可把穆宜华惊到了,她哭笑不得,连忙侧身:“秋露也就算了,冯公子这是何必。”

    春儿忙将他们二人扶起,笑道:“好了好了,可别拜了。再拜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今日成亲呢。”

    秋露面上飞霞,秋水潋滟,难言的甜蜜。

    穆宜华将二人从后门送走,再次道别,看着二人款款相依的背影。

    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早春高阳,柳枝抽芽,燕子回巢,正是一岁新始,万事皆宜。

    -

    十三离京,十七回,汴京繁盛,一日一个样,那方起高楼,这方凿塘池,人群熙攘来往,叫喊喧天,勾栏瓦肆,亭台水榭,犹如在天地间造就人间烟火工笔图,美不胜收,难以移目。

    穆宜华随着父亲一同升迁回京不过一月,整整一月都在料理府中那些陈年旧账,今日终于得空出来放风,跟着父亲,带着弟弟一同去拜访即将要告老归乡的吕征吕宰执,听说她父亲能从明州返京,吕宰执从中帮了很大的忙。

    当年穆同知中了探花郎,在吕相手底下做事,不管是仕务还是经学,吕相都给予了他不少裨益,是良师亦是益友。当年穆同知因为党争被贬,吕相也求了情,只是拗不过皇权大过天,只能眼见着他远走南方。

    如今朝中缺人,当年党争轰轰烈烈,穆同知所在的元嘉党人贬的贬,罢的罢,至今未能翻身的也大有人在。如今,四年已过,与其相斗的景右党头领帝师章帼病逝,党争似是平息。吕相便上书皇帝,例数穆同知在南边的种种作为业绩,党争于朝政危害,如今正是调和各方的时机,再陈情自己年迈,不日告老归乡,见学生委屈憋闷,心中不安,望官家看在他为大宋鞠躬尽瘁的份上,了却他一桩心事。

    皇帝看罢,也颇为唏嘘,便下旨将穆同知调回汴京,破格升为参知政事,与当年身处景、右党的枢密使辛谯分庭抗礼,互相牵制、共商国是。

    穆家独子穆长青正是十二贪玩儿的年纪,他撩起帘子往外看,沿街小吃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香味扑鼻。他看见一屉刚出炉的包子,两颊生津,叫停了车,让车夫去问是什么馅儿的。

    车夫问完赶回来:“回小公子是鹅肉馅儿的,里面还包了葱花和咸菜,小的方才瞧见别人吃了,还流油呢。”

    穆长青连忙央求穆宜华:“姐姐我想吃。”

    “一会儿就到吕府了,吕相万一留我们吃饭,你吃不下怎么办?”

    “我不会吃不下的,我……我好久没回汴京了,我想尝尝看!好姐姐,我求你了……”

    穆宜华无奈,将钱递给车夫:“买五个吧。”

    车夫将买好的鹅肉包子捧给春儿,烫得春儿连忙放在垫子上,她用手绢裹着一个吹了吹递给穆宜华,穆宜华感受了一下温度,又递给穆同知:“父亲,不是很烫了,您先尝尝。”

    穆同知笑着接过,掰开一看,里头鹅肉油光发亮,还参差地嵌着切成小段的榨菜。咬下一口,柔嫩鲜滑的鹅肉与酸咸可口的榨菜交织在一起,口感之丰富,令人停不下嘴。

    穆长青四五口吃完一个,伸手要拿第二个时,微微一愣,心虚地瞧了瞧穆宜华。

    穆宜华失笑摇头:“就是特意给你买了两个的,你现在长身体吃得多,想拿便拿吧。”

    穆同知看着一双儿女,嘴角噙着笑,扬了扬下巴道:“若是喜欢,就让府中的人采买些,日后做早膳也不错。”

    穆长青欣喜地点头。

    马车在吕府前停下,三人去前院给吕相见了礼,穆同知与穆长青留下,穆宜华则是被引到后院。吕府上下正在收拾回乡的物件,庭院里摆满了箱子,书房书架上的书籍画卷也被收拾一空。

    丫鬟熟知穆宜华,一路将她请到僻静的水榭里坐着,说是夫人正在准备点心,让她先稍作歇息。天气有些回春,今日无风,阳光照在身上暖和又温柔,清风拂面如鹅毛般和煦温柔。水榭两旁栽着依依杨柳,抽出嫩绿新芽,扶风盈动。

    穆宜华正惬意地赏着美景,却听一阵焦急的声音响起:“小郎君您慢点!”

    几个小丫鬟簇拥着一个垂髫小童边追边喊:“您慢点!您别摔着!”

    穆宜华起身探头张望,只见一个才堪堪及腰的小子跨上亭子,啪叽一下抱住了她的大腿,仰起头用水灵灵地大眼睛望着她,嘿嘿一笑,奶声奶气道:“仙女姐姐!”

    穆宜华被逗笑,将他抱起,对着赶来的丫鬟询问:“这是……”

    “回穆娘子,这是相爷的小孙子,芽君,今年三岁。”

    “芽君。”穆宜华嘴里念叨,“是吕四叔的孩子吗?”

    “正是。”

    “都长这么大了,在明州时还只是听说吕四叔成亲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穆宜华将他抱在腿上喂食,“你喜欢吃什么呀?藕粉糕吃吗?蜜饯金桔吃吗?”

    芽君本就喜欢漂亮姐姐,遇上穆宜华这般又温柔的,立即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丫鬟来抱根本不撒手。

    芽君在穆宜华怀里腻歪了一会儿,指了指水榭旁边的秋千,嘴里含混不清:“姐姐,玩!”

    穆宜华笑着拍了拍他:“好。”

    她抱着芽君坐上秋千,春儿走过去推。秋千越荡越高,穆宜华衣袂飞扬,领襟微敞,发髻渐松,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春日总多情。

    赵阔从后门偷溜进来时,从未想过能在这里与穆宜华重逢。

    他轻便着装,高髻束袖,干练精壮,轻车熟路地在院子里盘绕,一边还催促着身后的齐千:“你快点。”

    “三大王,您这样贸然前往太冒险了,您私自回京若是被官家知道了,那、那……”

    “好了,来都来了,还怕这怕那的。”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是为您好!”

    “当年爹爹把我送去军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看我现在哪里像很好的样子?在军营里那个童蒯天天给我气受,回到京城他还要天天在我面前显眼,好不了!见个长辈都得偷偷摸摸。再说了,大军马上就要回京了,我们早到晚到都一样。”

    赵阔大步流星地转过院门,眼前忽现一妙龄女子恣意荡秋千的模样,衣衫微微凌乱,发髻也不整齐,一瞬间愣神,又连忙退了回去。

    “怎么会有年轻女子呢?”他心下纳闷。

    “谁在那里?”穆宜华瞥见了衣角,她放下芽君让丫鬟们看顾。自己领着春儿走了过去,方要绕过院门时,却见一块令牌从树丛后伸出来。穆宜华一看上面的字,连忙转头对身后将要赶来的丫鬟喊道:“是只猫,无大碍,我去看看,你们看好芽君。”

    春儿也见着了赵阔,一时之间愣在那儿半分话也说不出。她与齐千对视一眼,双双识相地走远了几步。

    余下二人相顾无言,只是看着彼此愣神,似是要在对方的脸上找出些与曾经不同的改变。

    赵阔黑了也瘦了,不,应该说是精壮了。一双明眸炯炯有神,如同草原上的鹰隼一般锐利明亮,宽肩瘦腰,手臂也遒劲有力,半分瞧不出皇子王孙的矜娇,却赫然是个驰骋沙场的年少将军的模样。

    穆宜华比之四年前更加明艳动人,除却曾经的乖巧温柔多了份风情,眼眸秋水剪瞳,红唇欲说还休,衣衫素淡身姿却玲珑有致、窈窕婀娜,不复曾经的纤瘦单薄,脱去稚气,浑然是个女人模样。

    四年的日夜思念,她不承想会在此地遇见赵阔,如此的猝不及防,甚至想不出任何有关久别重逢的说辞。只知道屏住眼泪,强压着心头情绪,缓慢地展出一个笑容:“三哥。”

    赵阔看清,原来真的是她,一时之间失了神、忘了语。

    “三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我、我爹让我从北边回来了,你……你呢?”

    “父亲被召回京,拜参知政事,已有一月余。”

    赵阔听罢,心中忽然生出欣喜与庆幸,还想说话,只看见一小儿忙不迭地跑到穆宜华脚边撒娇:“抱抱。”

    赵阔从未见过这小儿,又见这孩子与穆宜华亲厚,忽然一愣,有些急切地开口:“他是谁?”

    穆宜华有些哭笑不得地将芽君抱起来解释:“是吕相的小孙子,吕四叔的儿子。吕四叔与四婶常年在边陲之地,不便带着孩子,便养在了吕相家中。吕相还乡,也刚好把孩子带回去过个礼,上个族谱,就打算养在乡下了。”

    “噢噢……”赵阔忽觉尴尬,连忙敷衍而过。

    “小公子——小公子——天啊,只是去拿件披风的功夫,这人怎么就跑没了!”

    穆宜华见小丫鬟要朝着来,连忙朝赵阔摆手:“快走,快走啊。”

    穆宜华催促着他,赵阔却是不想挪动步子。

    如今面前站着的,是他朝思暮想了整整四年的姑娘啊。本以为他们俩会因为父亲的那道圣旨,此生再无缘相见。

    可偏巧他胜仗归来,偏巧她脱罪回京,又偏巧在这一日无约而至吕府。

    赵阔想,这或许就是天意。

    他还想对她说几句话,穆宜华却抱起芽君拐出了院子,又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

    赵阔木然地望着她的背影,心头悸动。吕府的丫鬟远远而来,他转身拍了拍齐千的背,快步离开。

    “哎呀,原来穆娘子您抱着呢!真是吓死奴婢了!欸,刚刚有人在这儿吗?”

    “没有。”穆宜华笑着回应:“哪有什么人啊。不过……是只调皮的野猫罢了。”

    她微微侧目,只见那一抹玄黑的身影消失在花丛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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