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许老板战战兢兢地从壁橱里捧出了一本簿子,放在长案上,陪笑道:“都在这里。”
梁葵清打开簿子,细细查看,一页,两页,三页……皆是散客,订购一本两本的,五本算多的。
“难道估算错了?”梁葵清心下踌躇,轻轻翻过一页,目光顿时一亮,“二十四本”的数量确实注目,但是无有客商的名址。
“许老板,这二十四本,是何人所购?”梁葵清抬头望着许老板。
“哦,那是萧老板订的,他家卖香料,喜欢香典类的书。”许老板流畅地回答,对大宗主顾甚是了解。
“萧氏香铺,”梁葵清轻轻点头,“你直接把书送到铺子里,是吗?”
“不是,萧老板让给送到仓库。”许老板摇头道。
“仓库在何处?”梁葵清问着,继续翻看。
“日市东的码头边上。”许老板一边想一边回答,“那仓库不大,门前种着株凌霄。”
梁葵清的手一顿,一切似乎都连起来了。她把簿子看完,轻轻合上,“打扰了,许老板。”
“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外漏。明白?”沈一刀盯着许老板,冷声道。
“小的明白,绝不多言。”许老板立刻俯首保证,待抬起头,房间里早无了客人身影。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跟许老板的放心不同,此时萧家香铺的萧老板正拧紧了眉头,大声呵斥仓库库管。
“我说过的,你们只能在此藏身,不得擅动。可你们居然放火。”萧老板怒道,“烧了南城一十八家,你们想干什么!”
“萧老板,我们想做什么,你不清楚?那你还敢留我们!”那个库管并不畏惧,反口就是一激,“我们给了万两银子,可不只是借宿费。”
“我把银子退给你们,你们走吧。”萧老板不喜对方的态度,变了脸色。
“晚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让我们走,不可能。”那库管说着,走到墙边的方桌旁,在萧老板的对面坐了。
“这是我的仓库,我不留你们,谁敢让你们住。”萧老板重重地一拍桌子。
“我让住啊。”那库管冷笑道,“萧老板,识相的,赶紧走。再耽搁会子,说不定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的话音刚落,库房四角就多了四个黑衣蒙面人。
“你们想做什么?这可是——”萧老板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一把弯刀飞掷在了他的脚下。
“萧老板,小心啊。”那库管伸出手,“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萧老板双股打战地立起,刚迈出左脚,就听那库管猛然喊道:“有人!”
与此同时,五柄飞刀穿窗而进,墙角的四个黑衣人皆中刀倒地,那个库管也被刺中了右小腿。
“是你!”
那库管说着,从怀里拿出弯刀,萧老板见状,立刻抱头告饶:“不是我,不是我。”
“当啷——”弯刀掉在了地上,“嘭——”那库管也跌坐在地。
萧老板正一头雾水之际,就见库门开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萧老板,说说吧,这些通倭之人是怎么回事?”沈一刀本是要询问那库管的,可惜他已是服毒自尽。在中了梁葵清银针之际,还是拼着力气咬破了口中所□□药。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受他们的胁迫,不得已才让他们住在此处的。”萧老板推得干净,通倭可是死罪,没人想死。
“事到如今,还敢抵赖。”沈一刀掏出匕首,“先斩你的左手,还是右手呢?”
“你敢伤我,我就去府衙告你。”萧老板犹是嘴硬。
“那就看你能不能走出这间仓库了。”沈一刀举起匕首,刚要行刺,就被梁葵清拦下了。
沈一刀看看她,放下手,转身去四角收拾飞刀。
梁葵清开口道:“萧老板,通倭之事,你不承认,但这投放按蚊的,可是你吧?”她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剔红香合。
萧老板一愣,却不肯认:“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好,我告诉你。”梁葵清不急不躁,缓声道来,“这是在你家香铺后院书房取到的香合,这香合底是中空的,合沿一圈透雕,透气透花蜜,这花蜜正是按蚊喜食的。”
听到这里,萧老板忽然出言了:“哪里有按蚊!这只是香合。”
“这香合现在的确只是香合。但只要把你香铺琼州沉香柜里的按蚊放进去,这香合就是传播疟疾的凶源!”梁葵清压下胸中怒火,“萧老板,你是自己承认呢,还是等夏知府派人搜出来。那时,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萧老板突然狂笑起来。
梁葵清一怔,沈一刀立刻奔了回来,紧紧盯住萧老板。
“要说根源,要抓凶手,他夏清风才是罪魁祸首。”萧老板直呼夏知府名讳,咬牙切齿。
他停了停,继续道:“他非要用琼州奇楠香,殊不知,奇楠香产量有限,贡奉朝廷之外,所剩不多,以至于一片十金。现在,有金子也难买到了。”
“你如实禀告就是了,为何要害柏城全城?”沈一刀怒道。
“禀告有用吗?”萧老板依旧愤恨,“投放按蚊,不是我之本意。这是卢老板——卢海生的计较。他要帮他表妹复仇,我想着这倒是个机会,便让他多带了按蚊过来。装按蚊的瓶子,本来是好好的,结果一个伙计好奇,开了塞子来看,就放了几只出来。”
“在永兴镖局门口闹事的,就是你安排的,是不是?”梁葵清记起那四张门板上的病患,“你为了转移众人视线,把疟疾病患抬到城里,——殊不知,那按蚊嗜血,闻到人味就飞了,这也正是疟疾肆虐的原因。”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萧老板“噗通”跪倒在地,“我从未想要伤害无辜。我造的孽,我愿意赎罪,但请不要牵涉我的妻儿,他们毫不知情。”
萧老板的话令人动容。沈一刀没有开口,梁葵清想了想,道:“你写吧,把这些事都写下来。”
萧老板疑惑地望着她:“我跟你们去府衙,出首就是。”言外之意,不想麻烦书写。
“写下来,才能回旋。”梁葵清又说了一遍。
写下来,交给夏知府,以明示他的过失,却又不是对簿公堂,既全了夏知府的面子,那么,他在决断时,也会从轻处置。
沈一刀想到了梁葵清救人的曲折委婉,遂开口道:“写吧,萧老板。”
萧老板不敢不从命,于是去库房里找来笔墨纸砚,细细写了一书。
写毕,梁葵清让他直接封装好了,这才又问道:“这些通倭之人,到底是为谁效命的?”
萧老板摇头道:“不知道。他们只是借住在此。”
“你可不要撒谎,知道什么都要讲出来。”梁葵清沉声道,“现在讲,是赎罪。以后就没机会了。”
萧老板还是摇了摇头:“一开始我只是贪图那万两的借宿费,别的一概不知。后来有一次,我来查看新到的香料,听他们说什么海船,古董,这才察觉。之后便留了心,故意突然撞进来几次,但他们何等警觉,我是一丝把柄也拿不到的。”
这正是死士的厉害之处。
“那仓库门口的凌霄花可是你种的?”梁葵清又问。
“他们种的。去年六月住进来之后,他们就种了。”萧老板如实答道。
“这就对上了。”梁葵清心道,抬头对萧老板:“请回吧,萧老板,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赶回夫子庙,已是酉时。梁葵清疲累不堪,所以在见到陈星河之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陈星河让她稍等,转身去了厨房,很快端了一碗酒酿圆子回来。
“只有这个了。”陈星河甚是抱歉。
“好吃。”梁葵清一尝到山药,就笑了,“你何时做的?还是偷偷带来的?”
陈星河笑道:“当然是做的。本想早上煮给你吃的。可你去了府衙。——那新方子,夏知府可是不同意?”
梁葵清一惊:“没有用新方子吗?”说着,起身走到门口,望着殿院中的众人,有病患,有护工,有差役,却没有大夫。
“夏知府没有派大夫过来?”梁葵清急道。
“来了,胡大夫来过,又走了。”陈星河道,“但没提新方子的事。”
“这是为何?”梁葵清急急想着,忽然明白了。她即刻走出寮舍,询问一个差役:“今日份的半夏可到了?”
“到了,梁大夫,”那差役拱手道,“但是,药铺已无存货。今天的一场大火,把几家生药铺的仓库都烧了。”
这是故意的。倭寇可恶,通倭之人更是可恨,引狼入室,戕害手足。
梁葵清瞬间恍然,一股怒火燃上胸腔,但现在不是发火之际,要解决眼前问题。
没了半夏,新方不能用,旧方也维系不久,还需想新的疗方。
她转身回到寮舍,已无有胃口,只是坐在竹凳上,凝神细想。
心急自然是想不到的。
她只好去翻医书。当初来夫子庙,她便让夏知府备了些医书以供急用。
“找什么,我跟你一起找。”陈星河见她发急,心中也急。
“疟疾,但凡看到疟疾二字,就告诉我。”
一直到掌灯时分,梁葵清蹙紧的眉头才稍稍舒缓,因为她在《肘后备急方》中找到了方子: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