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夜深人静,添香院内尤其静寂,于是客房里的讲话声就特别清晰。
“你怕什么!姓夏的不敢用兵!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你回去,且把艾绒藏好了,再过些时日,保准你发个好利市!”一个男声不屑道。
“敢问赵老板,要再等几天?我好吩咐伙计们准备。”一个男声颤抖道。
“等着吧。到时我会派人通知你。孙掌柜,丑话说在前面,不听令者,可是要拿命抵的。”赵老板冷笑道。
“不敢,不敢,谨遵赵老板吩咐。”孙掌柜立刻宣示诚心。
“你回去吧,替我转告药材铺的老板们,不服不愿者,可来这儿找我。”赵老板下了逐客令。
“是是。”
一会儿,从西楼侧门走出一个弯腰曲背之人,他小步快趋,来至院中,才直起身子,从袖袋里掏出绢帕,擦拭额角的汗水。
“老爷。”等在廊下的仆从,提着灯笼迎上来。
孙掌柜更不搭话,只是挥手示意快走。那仆从会意,前行引路,主仆二人出后门去了。
这边赵老板则命人重整杯碟,温上酒来,又唤了美人相伴。划拳使令,觥筹交错,正热闹间,忽然就见窗扇一掀,一个身影跳进了房内。
赵老板尚来不及睁眼瞧看,身上的穴位已被点住,动弹不得。美人们慌了,连连告饶讨命。
来人不语,上前拎起赵老板,复又从窗子跳了出去。
那人来去匆匆,带起的风摇曳了桌上烛火,火光闪动间,他的金猴面具甚是耀眼。
沈一刀把赵老板押去了柏城府衙,值夜的差役急忙通禀夏知府。夏知府不敢耽搁,连夜升堂。
“大胆奸商,公然抗令,囤积艾绒,拒不发售,如此刁钻,不打不服,来人,先打三十板,狠狠打,用力打!”夏知府喝道,掷下了签子。
两列虎狼似的班役,一把按到赵老板,举起板子就要打。
“等等。我有话说。”赵老板黄着脸,并不惧怕。
夏知府示意左右且住手,喝道:“你说!看你能说出何等道理!”
“姓夏的,你听好了,我要是有丁点闪失,柏城全城都要给我殉葬。”赵老板沉声道,“现在四更,开城门之际,我要赶不到南门,你就准备柏城变成死城吧。”
“有胆。此时还敢威胁本官。”夏知府不吃这套,喝道,“左右,给我打!”
左右却没有动弹,只是低声道:“夏大人,他敢如此说,必定还有同伙,是不是先抓人?”
夏知府道:“这等刁民,口出狂言,就是不想吃眼前亏。等什么,给我打!”
左右只好上前,扭住赵老板,抡起了大板。
“啪——”
赵老板疼的青筋暴起,犹自喊道:“姓夏的,算你狠。这个仇,自有人替我报。你等着。”
很快,血染透了绸裤,赵老板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待打满三十板,已是昏死过去。
“泼醒他。”夏知府吩咐道。
两瓢冷水浇面,赵老板才慢慢醒转,但气若游丝,说不上话来。
“监入死牢,小心看守。”夏知府吩咐道,两个差役拖着赵老板下去了。
“来人!去药材铺,让他们调运艾绒,天亮必须发售。再有违令者,全家拘押。”
日上三竿,又到了焚熏消杀之时,可是柏城内安安静静,一点儿火星未见,半丝烟气不起。当值的差役们都等在府衙前,都望着街首。
终于,一骑飞来。那马刚在府衙前立定,差役们就围了上去。
“艾绒可是到了?”
马上的差役摇了摇,黑着脸:“各个药材铺都说没有存货。”说完,他跳下马,奔进府衙,跟夏知府通报了这个消息。
夏知府甚是恼怒:“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许走了。”
那差役刚要走,却被厅侧的梁葵清拦下了。
梁葵清是来报告新医方的,刚跟夏知府讲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夏大人,请息怒。此事甚是蹊跷,还需从长计议。药材铺说没药,与其捉人,不如搜查,待查到药,一边救治,一边问罪,也令他们心服口服。”
梁葵清的话刚落,就见另一个差役跑着冲进了厅上,颤声道:“夏大人,南城失火了。”
“失火救火,何至于如此慌张?”夏知府喝道。
“火太大了,怕是救不下。”那差役回道,“且起火的,都是药材铺。”
“药材铺?”夏知府顿时明白了,“他们宁肯烧掉,也不拿出来救命,好毒啊。你快回去,该怎么救还怎么救,药材保不住,人要无恙。”
那差役答应着去了。
“来人,把赵老板带上来。”夏知府喊道。
移时,有差役回报:“赵老板已是死了,是被杀死的。”
“被杀死的?谁人如此大胆?”夏知府白了脸。
那差役奉上一柄弯刀:“这是凶器。”
“快,全城通缉,务必擒获。”夏知府怒道。
“等等。”梁葵清急道,“夏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她已看清那柄弯刀,跟之前杀害骆华、金捷方的正是同一种。看来,那通倭之人又开始行动了。
夏知府听完梁葵清的简单讲述,甚是吃惊。
“如此说来,柏城内必有他们的人,那这府衙——”夏知府坐不住了,起身站在窗前,院中只有两个当值的差役,并无他人。
“夏大人,府衙是安全的。他们的目标不是——”梁葵清轻声道,那个“您”字没有出口。
夏知府也明白了,不然,他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
“可扰乱柏城,于他们有何好处呢?”夏知府不觉就提出了疑问。
“赵老板之前可有讲过什么?”梁葵清问道。
“他说,天亮之际,他若不能赶到南门,便要柏城殉葬。”夏大人突然很后悔,自己大意了,以为是威胁,谁知。
“南门,赵老板。”梁葵清急急想着,“夏大人,刚才讲的新医方,还请您推行下去。另外,请您另派大夫去夫子庙。”
“梁大夫,你这是——”夏知府不甚明了。
“民女不才,愿找出赵老板的同伙,以解此急。”梁葵清坚声道。
出了府衙,转过街首,就见沈一刀策马等在街侧。
“我带你去。”沈一刀望着梁葵清。
“有劳。”梁葵清挥鞭,跟上沈一刀的马,二人赶到了添香院。
可惜,赵老板的房间内一无所获,毫无贵重珍奇之物。
“难道我判断错了?赵老板要去南门,显然是要同人会和,交付东西给对方,否则便是失信。”梁葵清想着,眉头蹙起,“什么东西呢?对了,不一定是实物,可以是消息。”
想到这里,梁葵清又重新细细检点书案、书柜。沈一刀也帮着查找拜匣、书箧。
没有信,书却有几本,多是话本小说。梁葵清从中拣出一本《天香传》。
宋本新刻,刻印的是崇明书坊。
梁葵清打开书,书内夹着一张柏城城防图。城防图甚是干净,无有圈点。乍看,好似新的一般。
梁葵清把城防图展开,铺在书案上,应着光,细细瞧去,就见“白云观”三个字比别处黯黑一点点。她抬起食指,轻轻接近,那黯黑处差不多能盖住。
“他们的目标是白云观吗?或者说,白云观里有他们要的东西?”梁葵清想着,记起之前金捷方密室的赝画,心中一惊。
“蓝师危险。”梁葵清转身就要走,却又站住了脚,“不对,他们没有得到信息,不会去白云观。那他们会在哪里?”
梁葵清把那本《天香传》看了又看,内页完整,只有奇楠香一页微微泛黄。
看到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书封“崇明书坊”四个字上。
崇明书坊,许老板正在算账,近来疟疾大发,人们不能上街玩耍,看话本小说的剧增,书坊新刻的《忠义水浒传》卖的甚好。
“你去诚悦镖局,把这个交给谭秀才。”许老板把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连同一封信笺,装入一只小拜匣,交给小书童道。
小书童面有难色:“许老板,街上禁止行走,改日可好?”
“怕什么,有这个!”许老板从案头拿了一只柏木圆牌,笑道,“带上,没人敢拦你。”
“这是?”小书童不解,还是双手接过,待看到圆牌上的“准”字时,立刻笑了,“许老板厉害。有了这通行牌,小的就安心了。”说完,拿好拜匣,一股风出了账房。
许老板继续算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忽然,就听门响,接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这么快的——”许老板以为是小书童带着谭渊跃回来了,谁知一抬头,却是一个女子跟一个男子,那男子还带着个金猴面具。
“两位客官,有何指教?”许老板说着起身,顺手把算盘抹了。
沈一刀却是看清了,道:“许老板,生意兴隆啊,五千六百三十二,好大的利润啊。”
许老板堆上笑:“全仗客官们的厚爱。小可才得以糊口。”
梁葵清接话道:“请教许老板,这本书可是贵坊刻印的?”说着,把手里的《天香传》放在长案上。
许老板看了封皮一眼,立刻道:“正是小可坊下的。不满客官,此书甚是卖得好,已无有存货了。客官若是需要,可留个住址,待小的——”
他的话给沈一刀挥手打断了:“不要书。”
“那是?”许老板疑惑间,心头开始打鼓。
“名录。购买此书人的名目,拿出来。”沈一刀道。
“这可难为小的了。都是散客,并无登记。”许老板答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都是散客?当真?许老板,做生意讲究个诚信,你可不要骗我。”沈一刀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