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忍了两天，贵如油的春雨，在清明前一日的下午，扑向了焦焦待饮的大地。
淅淅沥沥，滋滋润润，柳叶更翠，桃花欲燃，布谷鸟儿更欢。
但隋奇却有些不快。
看那雨的架势，一时半刻不会停。如此，说好的清明踏青该泡汤了。
他坐在窗前，瞅着那雨丝，怅怅怏怏地，甚是提不起精神，就连陈星河喊他都没有听见。
“走了，隋奇，今晚吃笋锅哦。”陈星河点算完了云饼的余数，一边收拾账簿，一边又喊。
“笋锅”二字温热了男孩那湿幽幽的心。他应着，跳起来，去关窗。
忽地，一抹红影挑起了他的眼睑。
那是一匹小红马，浑身赤红，红如烈日。它昂首立在码头，犹如翡翠中的一颗红宝石，异常醒目。
隋奇有些挪不开眼睛。
但很快，那小红马就走出了他的视线。因为它的主人到了，有趣的很，那主人也是一身红装。
“看什么呢？”陈星河转出柜台，往店门口走。
“小红马。”我也想要小红马。隋奇说着，拉下窗扇，紧上销子。
陈星河听见了，却没有接话，脸上的笑容也是一顿。他想起了芝麻。临走前，他把芝麻托付给了大鲤鱼，不知它怎么样了。
“走吧。”隋奇拿起门口木桶里的油伞，递一把给他。
两人踩着滑净净的石板路，去了济仁堂。
堂里只有梁葵清一人。她正在药柜里整理方贴。春雨微凉，她的手更加冰冷，她时不时地搓手。
从半掩的堂门瞧过去，甚是可爱。
陈星河不觉抿唇，调皮地拉了拉铃铛。
梁葵清闻声抬眼，莞尔一笑，让收伞的两人稍后，等春杏二人回来就开锅。
“豆腐，肯定是豆腐。”隋奇一副了然的表情，只是不解，“豆腐真有那么好吃？”
他说着，听见门外响起了马蹄声，急急回头去看，就见一匹青马疾闪而过，好像一道闪电，眨眼就看不见了。
两个大人笑笑，都没有回答。
陈星河走到药柜前，点起烛灯。他把烛灯稍稍移近她，然后去了厨房。隋奇自然跟在后面。
他要先烧开铜锅，这样人一齐就可下菜。
可是，水开了两遍，还不见人来。隋奇等的不耐，刚要说些什么，却听一声长长的马嘶。
那嘶声在堂前响起，显然是有人来。
陈星河也听见了，以为是有人来请出诊，便去前堂看询。天色渐晚，他想陪她一起。
却是迟恩鸣。
他一脸急色，顾不上摘下蓝油绸雨帽，就奔到了药柜前。
“梁大夫，夏怡心可曾来过？”
“夏小姐？没有。”梁葵清诧异，她怎么会来济仁堂。
其实，夏怡心是准备来济仁堂的。因为迟恩鸣告诉他，还有神安丸要取。她自是要代劳的。
迟恩鸣所问，也正是基于此种考量，但他现在顾不上解释，因为夏怡心不见了。
明日清明，夏怡心早就约定要来游玩。今天是她下船的日子，他来接她。虽然她已经去过千刃崖，熟路熟门，但他还是来了，只为了早一刻见到她。
“迟长官——”梁葵清见他脸色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结果自然很是震惊。
“她能去哪儿呢？”迟恩鸣喃声道。
“会不会夏小姐已经到了千刃崖，只是你们路上岔开了。”立在药柜一侧的陈星河，试着提出了可能。
但立刻就被否定了。
“不会，从梅花湾到千刃崖，官道只有一条。她不会走小路的。”
迟恩鸣的双手已然攥紧，他开始向最坏的可能推测。
夏怡心是知府千金，是夏知府的心头肉，如果有人要拿她做文章，是可行的。
可会是谁呢？
现下根本来不及去问夏知府。
对了，她还是他的女人。
难道是为了拿捏他，而挟持了她？
毕竟他要升迁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
想到这里，迟恩鸣转身就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就见春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身后是拎着豆腐的董礼灿。
“看，我捡了个什么？”她笑着扬手。
一根红色马鞭，虽然已经湿透，却依旧亮目。
迟恩鸣睁大了眼睛，抢到近前，一把抓过马鞭，问道：“你在哪儿捡的？”
这是夏怡心的马鞭。
春杏一惊之下，已认出是迟长官，虽有些恼他鲁莽，但还是如实回答：“梅枝街尾，我从刘婆豆腐店出来，一眼就瞧见了。”
迟恩鸣立刻往外走。
“等等，迟长官。”梁葵清急急从药柜里转出，她知道他是要去寻人，但仅凭一根马鞭，还不能锁定方向，需要更多线索。
“夏小姐的马，可是随船来的？”
显然，夏怡心是骑马的。那么，知道她这个习惯的人，就多了嫌疑。
她的问题，提醒了迟恩鸣。
“不，她的小红马寄养在刁快脚家。”
这是他给她出的主意。不然每次来，都要人马同渡，柏城到梅花湾的客船，都是小船，极为不便。
迟恩鸣说完，不再耽搁，出门上马，径往刁快脚家而去。
梁葵清还要说什么，已然是来不及。她略略一想，对春杏说一句“你们吃，不用等我。”就出了堂门。
春杏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陈星河也跟着跑了出去。
董礼灿惊呆了，他拎着豆腐，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刁快脚的家在梅飞街。
迟恩鸣骑马赶到的时候，他正在牲口棚里给驴骡马匹饮水。
“百户长，有何吩咐？”听到那急促的敲门声，他拿着水瓢就来开门。一见是主顾，他脸上的笑容更多。
迟恩鸣尚未回答，就见两人冒雨前来，正是梁葵清跟陈星河。
他们二人抄的小路，不比迟恩鸣慢。只是走得太急，没带雨具。幸好雨势减小，只是湿了外衣，濡了发梢。
梁葵清不放心夏怡心。她是女孩子。女孩子不出事则以，一出往往都是大事，毁灭性的。她不能冷眼旁观，必须施以援手。
再者，夏怡心是迟恩鸣在意之人。她好，迟恩鸣才能好。
迟恩鸣自是明白的，他看了看梁葵清，但什么感谢的话也没说。因为能说出来的感谢都太轻。
他转身回答刁快脚的问题。
“那匹小红马呢？”他说着往院子里走，走到牲口棚，一眼扫过，毫无红影。
“小红马？不是您派人牵走了吗？”刁快脚跟在后面，又急又惊。
梁葵清跟陈星河也进了院子，不远不近地立定，刚好能听见棚下二人的对话。
“我派人？是谁？”迟恩鸣喊道。
“他说他姓白，是您的手下。您让他牵了马，去接人。”刁快脚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声音颤颤发抖。
“那人是何模样？”迟恩鸣问道，手自按上腰刀。
“他戴个雨帽，没看清……”刁快脚双手捧瓢，不自禁地后退，眼睛看着迟恩鸣的腰刀。
“没看清？”迟恩鸣喝道，他本就高大，急怒大喝，更是震人。
就听啪的一声，水瓢落地，刁快脚想捡又不敢。
见此，梁葵清快步近前，轻声道：“你再想想，那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眼角有疤，衣服是白色的，有胡子——”
“啊啊，我知道了。”
刁快脚急道：“那人少了一根小指头，右手，对，是右手。他挽缰绳的时候，右手小指上戴着个金指甲。可一看就知道是障眼法。谁的金指甲会齐根戴呢！”
梁葵清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金捷方。
他被蓝师处罚，斩去了小指。
他在府衙做事，要了解夏怡心的习惯，很容易。
可他会这样做吗？
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正想着，就听迟恩鸣道：“金捷方，一定是他，我早该想到是他。”
年前，迟恩鸣奉命去给夏知府送年礼，辞行的时候，夏怡心拉着他去了天鲜楼，给他践行。
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醉酒男人闯进了雅阁。
那男人出言不逊，被夏怡心呵斥了一通，随后赶来的天仙楼立刻把那男人扶走了。
迟恩鸣当时没有发作，却记住了那男人的名字——金捷方，也注意到了他的右手，右手的小指处戴了一个赤金指甲。
之后，夏怡心屡屡写信，字里行间，小女儿的心思一览无余。
迟恩鸣不迟钝。
他虽是武人，却也懂得怜香惜玉之理。特别是上元佳节，夏怡心偷跑来看他，彻底打动了他。
自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毕生都要护她周全，且要竭尽全力对她好。
“金捷方。”迟恩鸣说着，往外走。
可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
金捷方会在哪里呢？
该去哪里找他？
梅花湾说大不小，可慢一分钟，她就要受一分钟的苦。
“啊——”迟恩鸣仰天长啸。
梁葵清明白他的急切，但她也想不出金捷方的藏身之地。
怎么办？
这时，就见陈星河快步近前，轻声道：“去找卢牙人，梅花湾所有房产交易都过他手。”
这是他开店赁房时，听牙人讲的。牙人带着他看房，经过梅水溪，遇见一所别院，他随口一问，记在心上。
“快，快走。”迟恩鸣急道。
“好。”陈星河答应着，跟刁快脚借了两匹白马。
三人提身上马，打马急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