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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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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河匆匆赶回济仁堂,从后门甫一入院,就嗅到了淡淡缥缥的药香,胸膛中那激如烈鼓的心即刻如啼婴找到了母亲,渐次安稳。

    彼时,院中尚是沉黑如墨,他立足深深吐纳,定神望了西厢房片刻,才提步轻轻回了耳房。

    撂开短剑,扯下面纱,陈星河郁郁地扑倒在床上。

    出师不利,一无所获,差一点儿还被擒获……他越想越觉得羞愧,不,是耻辱,真是无知者找死。

    切不可轻敌。这次是运气好,遇到了侠士,下次,没有下次。

    他抓着头发,再三诫告自己。

    金捕头这里已是打草惊蛇,想必会多有防备,那就去找吴师爷好了。但吴师爷的府邸,只会更难,需得更加小心。

    他想着,筹算着,忽然肚中“咕咕”叫了两声。

    还有脸喊饿。他翻身攥拳捶打着肚子,十分鄙夷不争气的自己。可到底没捱过,饿的滋味太难过了。

    食为天,食为天啊。他抹黑下床,去桌上攒盒里抓了饼果,一口咬下去,居然是定胜糕。

    下次一定胜,不然可真没脸了。他在黑暗中下定了决心,快快吃完,又喝了两杯冷茶。不觉困意袭来,遂上床合衣躺下。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明灿灿的日光斜射进窗户,好奇地围观桌上的短剑。

    陈星河打了个激灵,猛地起身,看看身上的夜行衣,记起昨夜的一切,立刻下床更衣,心中想的是可不能让小女娃瞧见,不然该吓坏了。

    他换上一领琥珀色杭绸曳撒,拢好网巾,准备去灶下端水洗漱。谁知一开门,就见铜盆、手巾、皂粉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他心头一紧,脸上一热,猜料是韩婶来过了,“好贴心啊。”

    洗漱完毕,心情大好,陈星河兴奋奋地跑去西厢房,见门窗俱闭,断定主人尚未起身,心中甚喜:难得小女娃也会赖床,跟自己一样。

    想着,抬手敲门,边敲边喊:“葵清,该起床了,葵清,快起床。”

    他正喊着,就听见有人喊自己。转身一看,是买菜归来的韩婶。

    韩婶道:“陈公子,您别敲了。葵儿出诊去了。”

    “啊?是哈。”陈星河缩回手,笑道:“韩婶早——”

    韩婶道:“不早了。该准备午饭了。陈公子,早饭还在灶上,您趁热吃。”

    陈星河连连点头,跟着韩婶去了厨房。

    梁葵清出诊,是去诚悦镖局给葛素梅送八宝坤顺丹。她没提药箱,只是以白绢包袱裹好药匣,怀里揣着针囊,步履款款地走到了诚悦镖局。

    门人见了,并不相信,何曾见过女大夫?

    梁葵清耐住性子解释道:“生产那晚,是陈二公子接我来的,不记得吗?”

    门人摇头道:“不记得。二少爷接的是济仁堂的大夫。你是何人?”

    “我就是,济仁堂大夫。”梁葵清道,记起那晚自己身穿斗篷,跟着陈星河一直进了内院,并未由门人通报,可第二天自己离开时,门人是看见的。

    想到这里,她又道:“第二天,我提着药箱离开时,还问你车马行在哪里的?不记得吗?”

    门人还是摇头。不是这门人忘性大,而是那天早上不是他当值,彼时的门人今天请假回家了。

    梁葵清道:“不记得不要紧,你去通报一声,总可以吧?我确是济仁堂大夫,来给少夫人复诊。”

    门人尚未回答,就见魏勇提着刀走了过来,问何事吵嚷。

    门人略略讲了,魏勇看了看梁葵清,道:“你就是那晚骑马的大夫?”

    梁葵清点了点头。

    “请进。”魏勇收刀,闪身让开。

    门人知道魏勇的脾气,再说既是他放行的,出了乱子,也是他负责,遂闭口不言。

    魏勇将梁葵清送至内院门外,让她进去,自己返回前院,继续练刀。

    一进内院,就觉气氛不同,但不是添丁的喜悦,而是一种压抑的沉闷。仆妇们都紧着脸,悄无声息地忙进忙出,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连院中出现了客人亦是不顾。

    梁葵清不以为意,径直进了产房。

    刚到槅门前,就听见屋内传来低低的哭声。她轻轻扣了扣门,自报了家门。

    侍女开了门。梁葵清记得,她名叫春莺,生产那晚,在产房值夜的就是她。

    春莺亦记得她,针灸很厉害的女大夫,遂客气地让座,奉茶。

    梁葵清道了谢,先去看望产妇。产后哭泣,可不是好事,她有些担心。

    见大夫进来了,葛素梅急急拭掉泪珠,勉力挤出笑容,只是这笑太苦,梁葵清看了颇为震惊。

    丁点儿没有做母亲的喜悦。红肿的眼睛,干瘦的双手,勒紧的白布额帕,沾有奶渍的白绸袄,白缎靠枕,白绸棉被。

    这不行。梁葵清诊完脉,道:“少夫人,还请宽心,这一个月需得好生将养。饮食之外,还请每日加一丸八宝坤顺丹。”说着,取过白绢包袱打开,从药匣里取出一只瓷罐,递给春莺,嘱咐道:“每日早饭,以小米汤送下。”

    春莺答应着,自去收好。

    梁葵清收好白绢包袱,又道:“少夫人,您心火太弱,现在不宜穿白色衣衫,还请换成桃红、银红,或者鹅黄等暖色,被子,靠枕皆是。不能再哭了,哭厉害了伤肾,会更消耗心火,到时水火不济,您顾不了自己,更照顾不了千金。”

    葛素梅听了,看看床侧摇床里的女儿,只是点头。

    春莺道:“这好办,我去取了被子一应物什换上。”说着,出房去了。

    梁葵清认为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安慰的话,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产后的妇人,都需闯关,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煎熬。这时,最好是爱人在身边,相依相伴,体贴鼓励,可——

    梁葵清想到诚悦镖局的现状,心中暗叹一声,遂张不开口,只是默默陪着,目光落在摇床上方的红笺上,那笺上正中楷书“晴岚”二字,右上角标注有“命名”。看来,这便是女婴的名字了。

    葛素梅望着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实在是难过,忍也忍不住。

    丈夫遭诬,陷在大牢,性命不保。生了个女儿,婆家尚且欢喜,娘家却是摆起了脸子。报喜的人回来说,葛老爷感了风寒,不便登门,请少夫人好生养息。

    父亲如此做,一为不喜女孩,他自己只得三个女儿,原指望自己这个长女生儿挣脸,可偏偏自己不争气。二则是为了避嫌,女婿耀琪的事肯定知晓了,未防牵连,还是早早避开的好。此时,全不是当初上赶着嫁女的嘴脸了。

    想当初,为了攀上诚悦镖局,父亲请了媒人主动提亲,彩礼不要,嫁妆全额,只是因感公爹陈简望的信义而嫁女。

    这可是倒提媒,就是倒贴。她本不愿意,可父母之命违不得。唯一庆幸的是,在相亲的时候,她跟夫君彼此中意,遂嫁了过来。夫君给了厚厚的彩礼。父亲到处炫耀。

    婚后,两个人从相敬如宾,到如胶似漆,渐渐成了知心。但一直未有孩儿,喝药,拜佛,都试过了。足足熬了六年,才来了这个孩子。

    葛素梅正叹思着,就听女儿啼声大作,遂伸手去抱,但身上无力。

    梁葵清见了,起身从摇床里抱起那小小襁褓,递给她。

    葛素梅双手接过,解开袄扣,给女儿喂奶。那女婴登时止住了声。

    “少夫人,奶水可还足?”梁葵清听婴孩咂得厉害,才想起奶水的问题。

    葛素梅点头道:“下奶很顺利,谭姨还准备了一堆催奶方子,都不用了。”边说,边轻轻拍着女儿,紧缩的眉眼也似乎舒展了些。

    梁葵清略略放心,决定等她喂完奶,就告辞。

    这时,房门开了,春莺抱着红绸被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谭姨,手里拿着靠枕,银红袄。

    梁葵清见了,立刻起身。

    谭姨笑道:“梁大夫,多谢您记挂,我本想等过了今日,请您去的。您今天来的正好,今是岚儿洗三,您可得留下。”

    梁葵清愣了愣,洗三跟自己这个大夫有什么关系?印象中这是稳婆的差事。

    她只当是客套,笑了笑没有言语,还是决定等葛素梅喂完奶就告辞。

    可是没想到葛素梅也开口挽留,道:“梁大夫,您留下来,这孩子本是您救下来的,有您在,她定会福气多多。”

    面对母亲的祈盼,梁葵清不忍拒绝,轻轻道了一个“好”字。

    喂完奶,换好被枕,已近午时。院中多了脚步走动声,谭姨出去看了看,回来笑道:“稳婆到了,洗礼马上了。请梁大夫一起,同去热闹热闹。”说着,抱起岚儿,走了出去。

    梁葵清看看葛素梅,点点头,跟了出去。葛素梅让春莺也去帮忙。

    来至院中,只见阳光地下,放着一只木盆,旁边木桶里盛有热水。盆前支着铺有银红纸的木桌,桌上放着茶盘。头簪花、身穿红的稳婆坐在盆前,她身后不远处,陈放有香案,案上摆着果品肉鱼,焚烧着高香。

    那稳婆从谭姨手中接过女婴,笑道:“还请贵人添第一勺水。”

    谭姨点点头,转身对梁葵清道:“梁大夫,您请。”

    梁葵清又是一愣,她并不喜欢这种热闹,刚才答应只是为了顾拂葛素梅,以为只要站在一旁即可,现在居然还要参与。

    她很想拒绝,可那样会扫了大家的兴致。她遂抬头环顾四周,想找他人替代。可惜,周围全是仆妇,再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儒生。

    至此,梁葵清才明白,留下自己,不仅是因为自己助产,更是为了周全洗礼。可葛素梅的娘家人呢?陈家的亲朋好友呢?这种洗三礼不是会设宴的?难道都因了诚悦镖局的现状——

    她急急地想着,心头火起。算了,做事全首尾。她不再耽搁,上前从木桶里拿木勺舀了水,轻轻倒进盆里。热水荡漾,有艾香飘出。

    放下木勺,梁葵清刚要走,就见稳婆望着她,眼中似有期盼。

    梁葵清想了想,又看看桌上的茶盘,顿时明白过来,需得添盆。她赶紧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了上去。

    那稳婆立刻笑道:“贵人福佑,千金喜乐。”

    梁葵清点点头,看那女婴一眼,心中念道:“晴岚,愿你健康快乐一生。”

    梁葵清之后,余下的人,从谭姨、春莺起,都来舀水添盆,有放铜钱的,有放栗子红枣的。那个小儒生在最后,放了银子。

    添完盆,稳婆把女婴放入盆中洗澡,一入水,女婴大哭起来。

    稳婆赶紧好言哄央,围观的人都是笑了。

    洗完澡,拿白棉布擦净。春莺递上另外一床小锦被,将女婴裹束好了,抱在怀里。稳婆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塞进襁褓里,春莺遂抱着女婴回房去了。

    洗礼至此结束。梁葵清长长送了一口气,便要告辞。

    谭姨不肯放,让她吃了饭再去。梁葵清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只好托言说还有别的病患,需要看诊。

    谭姨不再勉强,但还是让人收拾了一个食盒,让她带回去吃。

    她刚要拒绝,可忽然想到了一人,遂收下了。

    谭姨高兴地让那个小儒生送她出去。她这才知道,那个小儒生叫做谭渊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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