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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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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河轻轻合上木门,悄步前行,但觉院中空寂寂的,那静心的药香却依旧弥漫,借着房门窗扇漏出的莹莹烛光,才发现原是晾晒的药草都已收仓入裹。

    他不觉抿起唇角,快步拾阶上台,来至西厢房门前。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但室内无人,只有一盏油灯亮在榻桌上。旁边放着翻开的书卷。

    “都戌时了,葵清能去哪里?”陈星河猜着想着,返身回至台阶处,瞥见窗下一簇白影,知道是盆栽白菊,遂走了过去。那菊花枝枝婷婷,已然全放,清清的香气缕缕袅袅。

    陈星河看着嗅着,心中却更焦急,“还是去前堂问问。”他想着抬步向前,刚走过厢房,就见一个人端着罩灯迎面走来,不是别人,正是梁葵清。

    “葵清。”陈星河看清那个白色身影,笑着迎上去。

    梁葵清立定脚,举灯定睛细瞧,见是陈公子,本来提着的心旋即放下。

    她从香料街回来后,一直在药棚内忙着丸八宝坤顺丹。二十一味药材碾为细末,计量和匀,再以蜂蜜炼为丸。

    因想着让葛素梅从产后第三日开始服用,且丸药至少要窖封一日以使药效渗和,她要求自己今天务必赶出来。

    忙至掌灯,终于做出了七个疗程的量,她才回房歇息。歇息了一盏茶的工夫,又回药棚整理一应药具。这药棚紧邻西厢房,是以竹搭建的敞棚。

    她收拾完毕,确认妥帖无虞,才端着灯出来,只心中跳跳的,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挂牵。

    “葵清,我来是要跟你说——”陈星河走至小女娃跟前,俯首低语,却被主人打断了。

    “等等。”梁葵清带着客人回了她的房间,挑亮灯烛,斟过热茶,这才请客人慢慢说。

    陈星河坐在榻上,将找寻骆华横遭诬枉的事说了一遍,说到乞求菩萨搭救一节,很是慨然,“居然真的得救了,你不知道那惊马闯将来的多么及时!看来,菩萨定是听见了。”

    梁葵清闻言,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慢慢喝着。

    “葵清,我不是凶手。”讲完遭遇,陈星河望着对面的小女娃,道:“我最近没法过来看你了,你好要好好的。等我找到证据,救出大哥,洗脱罪名,再来看你。”

    他说着,站了起来。

    “你打算去哪里?”梁葵清放下茶盏,抬目注视眼前人,只见曳撒染尘,略有疲态,但眼眸亮彩,精神尚好。

    陈星河并没有想好落脚之处,无法给出确信,只好道:“菰城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我去找找——”

    “那请陈公子留在济仁堂。”梁葵清不等他说完,给出了建议。

    “不不不,那会连累……”陈星河听了,虽既惊且喜,但还会下意识地拒绝,自己到底是戴罪之身。

    “无妨。”梁葵清坚持,继续道:“你不能去亲朋戚友家,一旦被搜到,定会连坐;也不宜出城,来去不便,且有被认出的风险;市中别的合适之处,想来也就是夫子庙,可庙里人多眼杂,亦不安全;如此看来,倒是济仁堂合适,不过一处药馆,他们一时也寻访不到。你且住下,从长计议。”

    陈星河听了,甚有道理,他很是佩服眼前人的周全思虑,都是为自己着想,可自己不能让她犯险,遂认为还是走为上。

    “葵清,如你所言,确是如此,但我不能——”

    就在这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陈星河停住话,抬头去看,却是堂主倪伯珩。他送走最后一位病患,检视完门户,准备回房整理医案。

    走到院中,忽想起今天见到的一个病例,很有特点,想跟师妹谈谈,遂移步西厢,结果听见了房中人的对话。他认为师妹的安排妥帖,见陈公子还要推辞,故入内劝说。

    “师兄。”梁葵清起身,道:“师兄,我自作主张,留下陈公子。还请跟堂里人说知。”

    倪伯珩点头道:“很好。”又对陈星河说:“陈公子,你就安心住下。诚悦镖局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真是难为你了。你不要顾虑,当务之急是寻出解决之法。这样,才不辜负总镖头。”

    面对如此恳挚之言,陈星河感佩至极,再要推让,可就是不近人情了。他只好深深拜揖,道:“那就叨扰了。”

    倪伯珩即刻去通知了堂里人,就是韩叔韩婶,还有彭礼灿。这三人会在后院走动,避是避不开的。至于前堂账房,药剂师,大徒弟董敏安则不用。

    告知完毕,他一再叮嘱定要严口守秘。三人都答应了。又决定让陈公子住耳房,清净且进出便宜。韩婶遂带着彭礼灿去收拾,留宿客人。韩叔则烧热水,以备客人洗沐。

    院中人影晃动,烛火燎燎,厢房内的陈星河通过窗扇已是看见的。他很感谢,在这危困之际,还有人鼎力相助,如此厚恩,今生怕是都报答不完。自己必须赶紧找出证据,洗脱冤屈,才不负济仁堂众人的诚诚之意。

    他正想着,不妨肚子却叫了起来。“咕噜咕噜”之声,在静寂之夜,分外刺耳。这不怪肚子,毕竟从中午见了烧饼酱瓜,主人就再未投食,相隔既久,岂能不饿?还有漫漫长夜要熬呢。

    梁葵清听得清楚,不等客人开口,自去厨房端了吃食回来:一碗紫苏蒸蟹,一碟醋泡黑豆,一碗炖鸡,一碗糙米饭。

    陈星河认出那是白湖蟹,是他昨天早上收的,他当时想的是先给小女娃送来,再回家请谭姨包蟹黄汤包。谁知横遭剧变,大哥下了大牢,自己也成了命犯。他定定地看着那红蟹,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梁葵清见他不语不动筷,知是动了他的心事,急悔不该拿蟹过来,可堂里并无更好肴馔,他又是嘴刁之人,遂想了想,道:“陈公子,还请凑合吃些。济仁堂是药房,不是美食坊,还请担待。”

    听了这话,陈星河回过神来,笑道:“过谦了。我吃过的,堂里的饭香着呢。”说着,拿起调羹,大快朵颐。

    看他香甜的吃相,梁葵清禁不住地笑笑,心中道:“这人倒是个懂吃的。济仁堂的食材不在名贵,亦不讲究精工细作,只是加了药材,循着五行相生之道,搭配得宜,虽是淡茶粗饭,却很养人。”

    又想到,之前陈公子吃的,不过是自己的病患餐食,极淡口的,他也不弃,吃了个精光,而自己喝了他带来的土鸡汤跟核桃栗子糊,甚是满足。

    想到这里,她记起了什么,刚要开口,就听有人敲门,是韩婶,请陈公子沐浴,休息。

    陈星河答应着,吃完了饭,去了耳房安置。韩婶收好盘筷,让葵儿早些休息,回了厨房。

    韩婶把盘筷放在洗槽里,一边洗一边长吁短叹。韩叔提着汤桶回来,听见了,问她又怎么了。

    韩婶道:“你看不出来。这个陈公子三天两头过来,明摆着嘛。也不知葵儿怎么想的!还有堂主,居然不拦着,还留他住下。诚悦镖局是好,总镖头是照拂堂里,可一码归一码,就算报恩,也不能拿自个的终身送人。”

    韩叔道:“你又瞎操心。姻缘天定,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堂主没有这个意思,葵儿也只是拿堂主当兄长待。两个无意的人,自然走不到一块。”

    韩婶不服道:“什么有意无意,你会看什么。他俩知根知底,都是大夫,再合适不过。要是成了亲,我敢说,咱们堂更得兴旺。”

    韩叔道:“说姻缘,怎么又扯到堂事上去了!你可别瞎掺和,堂主心里有数。你快洗完,早些安置才好。这事以后莫再讲,当心堂主听进了懊恼。”

    韩婶这才扯开话头,说些别的。只是没想到,堂主倪伯珩已是听到了。

    倪伯珩不是故意的,他是来告诉韩婶明天上街时需去布缎庄定买陈公子的换洗衣衫。

    不料就听见了这一段话。倪伯珩不好再进去,慢慢折回了房间,坐在桌前,支腮发呆。

    韩婶说的终身大事,他不是没考虑过,奈何天意弄人,蹉跎至今。

    在他十六岁那年,父亲帮他订了一门亲事,是菰城油坊何家的二女儿。但没想到,三年后成亲前夕,何小姐居然急病亡故。他暗中松了口气,告知双亲,不急着再行订亲。刚好那时,师妹要去梅花湾开馆,父亲忙前忙后,确也顾不过来,遂暂时搁下了。

    两年后,母亲重提议亲之事,他推脱不过,只好应着。谁知,就在订亲前夕,父亲出诊回来的路上,失足坠入河中,就此驾鹤。母亲伤痛不过,追了父亲而去。

    热孝在身,亲事自不再提。及至脱服一年后的现在,他亦是兴趣索然。

    “怎么就不再想成亲之事呢?”他扪心自问。年少的心事早已散去,他对师妹葵清只是深厚的同门情义,胜过手足。

    思来想去,如此萧索,还是一种恐惧。他自小就见父母情投意合,知晓恩爱夫妻的模样,但没成想父母的感情会如此之深,以至于母亲竟自绝追夫而去,连唯一的儿子也不顾。

    对此,他毫无怨言,但却生了惧畏之心。他怕自己不能如此深情待人,亦怕遇不上如此深情之人,更怕自己会辜负如此情深之人。

    既如此,还是自己独过的好。至少不会耽搁别人。

    想到这里,他搓搓脸,提笔撰写医案。窗外一弯将圆的明月,清清挂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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