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陈星河冲出巷子,打口哨唤来芝麻,纵身上马,往市门奔去。
“躲开,快躲开。”他喊道,一边跑,一边小心不碰到人。
市人大惊,往奔躲避,街面上乱成粥锅。陈星河万分抱歉。
谁知,他好容易看见了市门,却见早有捕快等在其侧,正在守株待兔。陈星河只好拨转马头,冲进了左侧铺街。
这条街上全是卖粮食的,面米豆谷黍粉各色铺子比肩,除了往来散客,还有籴粜商贩,更有骡车驴担,一条街道,满满塞塞,举步不易,何况策马。
一个躲闪不及,芝麻被独轮车绊了脚,腾空之际,陈星河手松辔落,人就摔了出去。他忍痛爬起,打个口哨,令芝麻躲开,自己则拔腿顺着人流狂奔。
跑出粮食街,就见捕快们追了上来。他们举到弄棍,喊声震天,如鹰鹞捕兔,围将过来。
陈星河心中大苦,知道定是躲不过了,却也不愿束手就擒,且跑且看,忽然记起,日市还有一个东北小门,遂奔了过去。
陈星河脑中闪过以前兜绕的路线,折身进了熟食街,复过菜蔬街,又冲进了香料街。
香料街倒是安静,行人稀落,毕竟价格在那摆着,用得起香料的,非富即贵。
陈星河放脚跑去,街的尽头左转,即是东北门。希望近在眼前,他欢喜地奔着。
只是捕快们跑得更快。他们好像明白了陈星河的心思,兵分两路,从香料街两头包抄近前。
陈星河自是瞧见了,急切中念说:“菩萨救命,菩萨救命。”
他的祷祝刚刚完毕,就听见马蹄声响,一匹显是受惊的棕马冲进了街道,同气相求,很快两匹拉着厢车的枣红马也跟着狂奔。
惊马面前,人人躲闪。
陈星河避跳上右侧铺子台阶。三马一车,疾驰而过,尘烟滚滚中,他望见斜对面萧家香铺门前,有一个白色身影,正是梁葵清。他又惊又喜,但无法上前,刚要拔腿再跑,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是孙少谋,他提着篮子,道:“这边,这边。”
陈星河还想着梁葵清,再回头,却看不见了,他只好跟着孙少谋拐进了一条巷弄。
陈星河走了片刻,捕快们才嚷着拢来,但见尘飞土扬,哪里还有人影,遂恨恨地折返禀报去了。
街上慢慢恢复了平静,太阳灼灼照着,市人但按下惊吓的心,传谈议论着,挑选心仪之物。
梁葵清亦是其中之一。
早上,她回到济仁堂,跟师兄说了诊况。倪伯珩听了自是感怀,让师妹赶紧休息。
梁葵清应着,又问:“八宝坤顺丹还有吗?”
倪伯珩想了想,道:“当是不多了。”叫了小徒弟彭礼灿去查看,回来说仅余两丸。
倪伯珩说:“师妹要用?那我赶着丸出来。”
梁葵清道:“我准备给陈夫人用,这次生产,气血两亏,日常食补之外,再加上丹药,才能补养好。七丸一疗,最好连用七个疗程,差得多了。是得做,我来。师兄,你照顾堂里即可。”
议定,用过早膳,去看所用药材,所需益母草、当归、生地黄、香附、沉香等二十一味具在,单沉香的量不够了。
她等不及半月后的进货,想了想,决定去香料铺采买。倪伯珩告诉她,日市新开的萧家香铺是香料最齐全且质量最好。遂去车马行雇了棕马,骑了前往。
不料,刚到萧家香铺,竟遇上了捕快捉人。梁葵清远远瞧见那奔突者却是陈星河。
想到诚悦镖局的遭遇,加上短短几日对陈公子的了解,她断定内中定有隐情,遂出手相助。她悄悄取了银针,刺入马股,吃痛的棕马撩蹄冲了出去。
看着棕马狂奔,捕快被挡,她松了一口气,谁知,那棕马又惊震了同伴,斜对面的两匹枣红马居然拉着厢车加入了奔驰之列。
“也好,必能挡得住。就是得多付银子了。”梁葵清立在香铺门首,见陈星河躲开了,即转身入内挑选沉香。
的确是香料齐全,三面箱柜,三个台柜满满都是香料,店伙殷勤备至。梁葵清不耐亦不喜推销荐拦,只让取了沉香细看,不再言语。
吃了冷盘的店伙,讪笑着走开,自去招呼别的客人。
正选着,就听见店伙笑道:“姚大人,稀客稀客,您快请进。”
“可有上好的沉香,快拿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道。
“有,有,姚大人这边请。”
听了这话,梁葵清以为他们也要来挑沉香,遂闪身让在一侧,不成想,店伙陪着那姚大人上了二楼。
梁葵清哑然失笑,却也明白:“自己看的这些自然是好的,但大人们得用上好的,乃至顶好的。”
明确无误的区别对待摆在眼前,她也不恼,人本不同,量力而为即可,只要力之所及,做到最好,已是造化。
她继续挑选,选好了,请店伙包裹,自己去兑款银。
那店伙一边包,一边眼瞅着楼梯,叹息道:“又让李言揽去了,他的运气真好,每次吴师爷用香,都让他赶上了。这次,不知又得了什么香炉,还说是宣德年的,非得奇楠香才配。”
梁葵清背身听见了,遂不急折身,让银柜帮忙换几串铜钱,说要雇车用。
只听另一个店伙说:“这就是造化。人能遇上,你遇不上,怎么办?有本事,你也去弄个宣德炉来,吴师爷一高兴,这沉香就包给你了。”
“别了,宣德炉哪能轻易就得,要那么容易,还值万金——也就吴师爷能用。关键还不用花钱,就有人送。”那个叹息的店伙说到这里更是羡慕得要哭。
“嘘,嘘。”他的伙伴急忙噤声,让他不要瞎说。
这时,梁葵清换好了钱,也记在心中,遂转身取了沉香包,出了铺子。
“这可去哪里雇车马?”她站在香铺门口,正在作难,只见斜对面的合香铺出来一个车夫模样的人。
那人径直走到梁葵清面前,作揖道:“我家主人请姑娘到铺子里说话。”
梁葵清从不跟陌生人往来,立刻辞谢道:“多谢美意,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
那人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家主人极好说话,虽然马车尚未寻回,但不甚要紧,只是主人见您身手不凡,想跟您交个朋友。”
梁葵清听明白了:原是索赔的找上门来了。这是自己的责任,当赔付马车。可那句“身手不凡”,明明就是要挟,难不成那主人看见了?还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罢,就去走一趟,看那主人怎么说。
她点头道:“既如此,烦请带路。”
那人又作揖行礼,才引着梁葵清进了合香铺,很清幽的铺子,柜台一角的白瓷折沿炉里香烟袅袅,两个架格上摆满香炉香盒,但没有客人,两个店伙们自顾整理备货。
梁葵清边走边快速地扫视,心中的弦绷紧,跟着那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三个房间,左手侧一间,右侧两间。
“姑娘这边请。”那人说着,疾步走到左侧房门前,立定,禀告道:“姑娘到了。”
“快请。”
一个甜润的女声缓缓传入耳中,梁葵清顿时放心不少,款步来至门前,没有停顿,从容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女子正在窗下紫檀香案旁给狮形铜熏炉里添香。
她拢着牡丹髻,斜插赤金步摇,红宝石耳环,茜色妆花缎合领对襟大袖衫,葱绿绸马面裙,胭脂缎高底鞋,玉手纤纤,香烟袅袅,好似画中人。
“让姑娘久等了。”那女子合上炉盖,回头粲然一笑,柳眉弯弯,桃眼灼灼,道:“我是沈芽珠。妹妹怎么称呼?”
梁葵清通了名,两人叙礼,在嵌云石紫檀方桌旁落座,侍女奉茶,四色茶果。
“沈小姐,很抱歉,那马车——”梁葵清先开了口,她向来是速事速办,况且还要赶回去丸药。
但沈芽珠不着急,她笑着挥手打断了客人的话,道:“不值几个钱,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我请妹妹来,原不是为这些琐事,只是想跟妹妹做个朋友。”
这是她的真心话。从看见梁葵清骑马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生好感,飒爽英姿,谁人不喜?及至见她飞针刺马救人,更是叹服,毕竟许久不见如此果敢的人儿了。
彼时她立在二楼窗前,看着那个小小的身躯,满是好奇:她是谁?遂打消了立刻回家的念头,让车夫盯住,等人出来即刻请上楼来。
梁葵清听了,只是笑了笑,当做主人的寒暄套话,认为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自然是做不起“朋友”的。
沈芽珠见她不语,继续道:“妹妹可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我是真心想跟妹妹做朋友。但不知如何剖白证明。莫非妹妹担心我是恶人?且放心,有何疑问,尽管明示。”
梁葵清还是笑了笑,虽然能感到对方的诚意,但她实在没什么兴趣。“交朋友”,重在随缘,自己虽然不讨厌沈小姐,但也没到相交的份上。恶不恶人的,也不是三言两语讲的清,再说,谁会承认自己是恶人呢?
沈芽珠望着但笑不语的客人,想了想,不宜勉强,道:“妹妹不问,我可要问了。妹妹是做什么的?使的一手好飞针。”
“这才是重点。”梁葵清心中一动,即使不讲,对方也能寻到,遂如实相告,道:“我是大夫。飞针是用来护身的。”
“难怪会出手救人。医者仁心也。”沈芽珠笑道,又问:“妹妹在哪家医馆?以后,我少不得要麻烦妹妹的。”
“济仁堂。”
梁葵清轻声道,答毕的瞬间,就见沈芽珠的笑容滞阻了一下下。她立刻警觉起来,同时感到两人之间被什么障开,立时山高水远。她悄悄后移了脊背,手按上荷包,抬首迎视沈小姐。
沈芽珠亦望着她,道:“济仁堂,菰城最好的医馆。妹妹好厉害。既是如此,不知可请妹妹帮我诊脉否?”
“诊脉?”梁葵清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有如此请托,可这是自己的本分,也没什么好推脱的,遂道:“可以,现在吗?”
“不,还请妹妹移步家中,不止是我,还有家人也请妹妹看看。”沈芽珠笑道:“今天太仓促了,不知妹妹明日可有时间?方便的话,请到永兴镖局敝宅一叙。”
梁葵清快速合计了一下,答应了。沈芽珠遂换了话题,讲些合香妙方,数言后见客人有辞别之意,遂让侍女备了车马,好生送回去。
梁葵清也没有推辞,准备登门时一并致谢,虽然沈小姐决口不提赔付事宜,但她不想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