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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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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卯初,倪伯珩准点醒来,眼睑沉沉的,眼白红红的,一看就是没睡好。韩婶送洗面水时瞧见了,很是心疼,嘱咐他要早睡,又念叨这早上开诊的时间也太早了,别家也没有这样的。

    济仁堂是辰时开门,为的是方便早起营生的人,打渔的,行商的,跑船的,还有急症的,早早问了诊取了药,一天的活计不耽搁,都是手快脚勤挣嘴糊口的百姓,忙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磨蹭。

    只是好意归好意,辛苦却是真辛苦,但家规既是如此,倪伯珩自然谨谨遵遵。他梳洗完毕,喝一盏银耳羹,戴好青纱仲景巾,穿上青绸直缀,白袜皂鞋的出了房间,迎面就见小师妹立在院中。

    听见脚步声,等候多时的梁葵清转过身,把手里鼓鼓的两折叠的信纸交给了师兄。倪伯珩说今天寄出。

    梁葵清又说要搬到西厢房去住。倪伯珩点头应准了。

    “还有事?”见小师妹犹豫的模样,倪伯珩也是猜不到,只得开口问。

    “想跟师兄拿二十两银子,做谢礼。”梁葵清如实道来,这是她今早看见狮仙糖方想到的,虽然说大恩不言谢,可她不想欠亏别人。

    “嗯。是要谢谢人家。银子有现成的,你等一下。”倪伯珩听明白了,转身回了东侧里间,把信封好,取了两封银子出来,递给小师妹,笑道:“你看怎样给他合适。只怕他不能要。陈公子是个趣人,做事自有章法,却不同于常人。”

    梁葵清有点儿不理解,正要再问,师兄却顾不上再说了,因为彭礼灿已经来请他去前堂看诊了。

    她目送二人离开,回到西侧里间,想着怎样把银子送过去。按理说,当是亲自登门致谢,可自己是个姑娘家,不方便;请到家来,也不妥,没有让恩人自个取银子的道理;那就只能让人送过去了,送的话,只有银子不合适,需得加上表礼,还得修书一封,细细说明才好。

    梁葵清想的头乱,可只有这样才合礼数。她也明白,只得定住心绪,打算起表礼何处采买。

    正想着,就听见“啄啄”的敲门声。她起身,以为是韩婶送早饭过来,一边开门一边说:“谢谢韩——”话未说完,就愣住了,因为来人不是韩婶,却是陈星河。

    门开的瞬间,陈星河也愣住了,笑容凝在脸上,却忘了开口,手脚也动不得。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人,那个瘦贴的小女娃,梳着鹅胆心髻,剑眉凤目仰月唇,一身素白衫裙,未施粉黛,不佩环簪,却天然韵彩,如梨花落落,恬雅中还有英气。

    陈星河移不开眼睛,就像乐水的人,遇见了一渊清潭,视之不厌,观之不倦,隐隐似有甜润之气,好想喝上一口。

    梁葵清不知对方的遥思遐想,恢复了体力神识的她,很快就得体地礼待客人,心中还想着“待会儿让他把银子拿回去”。

    “陈公子,陈公子——”

    “啊,葵清。”陈星河总算回过神来,立刻笑道:“千万别喊我公子,我可不是。喊名字就行了。”

    说着,他又记起了此来所为,举了举手里的剔红食盒,道:“你还没吃饭吧?正好,这是你能吃的。走,咱们进屋。”

    梁葵清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也不能让客人站在室外,大清早的,露水未干,风也是凉的。她闪身,让客人进屋,但没有关门,还去把窗户也支起来了。

    陈星河倒也不见外,更不客气,大落落地上了罗汉床,开了食盒,一边布筷,一边催葵清快来。

    梁葵清慢慢近前,只见小桌上是四样食馔,一碗清汤,一碗糊糊,一碗银鱼煎蛋,一碟山药糕。

    “趁热,快,快。”陈星河拉起她的手臂,不妨动了伤口,梁葵清蹙了蹙眉头,甩开了袖子。

    陈星河察觉了,心疼地致歉。

    梁葵清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自行在榻上坐好。

    “先喝这个。”陈星河把清汤推到对面,眼中满是期待。

    梁葵清没有端碗,看看桌上的一双匙筷,道:“陈公子,您用过膳了吗?”

    “我?吃过了啊,身为厨子,哪能饿着,你别管这些,这都不要紧。快呀,快喝喝看。”陈星河撒谎了,却是面不改色,他一早就赶了过来,只想着让小女娃趁热饱餐。

    梁葵清盯着热情庖厨微动的眼眸,也不戳破,拿起了匙子。是鸡汤,但甜丝丝的,很清亮,半点儿不腻,当是加了补滋食材。

    “这汤加了什么?我只知有黄芪、当归、香菇、红枣、生姜、莲子,但应该还有一味,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好喝是不是?我就知道。”陈星河如受嘉赏,得意道:“这可是我的独家配方,告诉你啊,是白果。配上剑池山上的土鸡,炖够四个时辰,最是出味。”

    他说着,目光落到鸡蛋碗里,道:“喝了汤,再吃蛋,甜咸交替,刚好开胃。”

    梁葵清抬头看了看眉飞色舞的救命恩人,记下“四个时辰”的话,拿起筷子,确是咸香适口,还有一丝鲜。不觉开了胃口,连连动筷。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陈星河很是高兴,又把胡桃栗子糊推过去。细细的,滑滑的,梁葵清全给喝掉了。

    “这就够了?”陈星河还要让食山药糕,谢葵清却摆了摆手,表示不能再多吃了。

    “那放着,等你饿了,再吃不妨。山药不怕凉的。”

    陈星河笑道,收拾好食盒,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一个老妇人嚷喊着走了进来。

    是端着饭的韩婶。她一边走一边说:“葵儿,你怎么不关门?小心凉着。”

    梁葵清闻言赶紧下榻,迎上去,歉意地说:“韩婶,又麻烦您。”心中恼诫自己:“没有下次。”

    韩婶笑道:“说哪里话。你要一直在这里才好呢。那样,堂……”她发现了外人,不得不收住了话,笑容还挂在脸上,却有些僵僵的。

    那个头戴网巾,身穿艾绿绸曳撒,青布靴,挺拔如楠木的外人却是笑着拱手施礼,亲切地喊了声“韩婶”。她只觉面熟,但一时记不起是谁。

    “这是陈公子,昨天救我的就是他。”梁葵清简短地做了介绍。

    “啊,陈公子。”韩婶恍然,笑容重新舒展开来,感激地不得了,笑道:“多亏了您。您快坐,快。”说着,把饭放在小桌上,就要去倒茶。

    陈星河赶忙拦住了。梁葵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心下纳闷:“怎么都未发觉呢?”想着,就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韩婶说:“陈公子,您好早啊!想是不放心葵儿。您放心好了,她没事的,在堂里,有我,还有堂主,她好的很。”

    “韩婶,我是陈星河,您喊我名字就好了。可别公子公子的。”陈星河笑道,嗅到了长辈的言外之意,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我赶早来,是想跟倪堂主商量,看能不能收我为徒。但还是来晚了,他正在问诊,我才来看看葵清……”

    听见这话,韩婶跟梁葵清俱是一愣。

    韩婶说:“如果你能来,可太好了。堂里很缺人。要学的话,你可得耐下烦,沉下心来。堂里来来去去的多少人了,能学成的十之一二。”

    说到这里,她转眼望向梁葵清,道:“葵儿,到时候,你可得多帮着点儿。”

    梁葵清说:“这是自然。不过,陈公子不适合。师兄不会收徒。”

    “是吗?”陈星河笑道,看着身边认真作答的小女娃,心中暗叹:“我不过一时救急的话,她却认真了。”

    韩婶也笑了,放下心来,道:“这可得看堂主的意思。咱们做不得准的。”说到堂主,她又急了,要去催堂主吃饭,遂起身去了。

    韩婶一离开,陈星河如逢大赦,笑着坐回榻上,去看小桌上的饭食,却是一碗炖乳鸽,一碗粳米饭,一碟腌仔姜,一碟炒茭白,简单素常,清香有味。

    他看着,尚未开口,肚子却抢先“咕咕”地叫闹起来。他也不觉羞赧,笑着问主人:“葵清,我饿了,吃一点儿,不介意吧?济仁堂的饭,看起来很好吃啊。”

    梁葵清很是佩服客人的自得其所,却也不忍道破,只是说了一个“请”字,转身去厨房泡了一壶茶过来。

    陈星河吃的很香,吃了一点儿又一点儿,最后把所有的饭菜扫了个净光。

    吃完,很满足地赞道:“真香,要是天天吃就好了。”

    梁葵清冲耳不闻,递过茶水,道:“陈公子,刚才说的拜师一事,可是当真?”

    陈星河漱了漱口,笑道:“你都说我不适合,那我就不学了。家里有一个大夫就行了。”

    “不是我说,是你!你要是真想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陈星河很好奇,笑望着对面的小女娃,很想知道她又有何高见,刚才她的“不适合”三字,的确是说中了。

    “只是定了心,就不要改。不然师兄会很难过的。他很忙,济仁堂里里外外都是他。但他授徒很尽心,竭尽全力的那种,毫无偏私。所以说,一旦要学,就不要辜负他。不然,他又该自责了。之前那几个半途而废的,对他打击很大,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其实,是别人坚持不下去而已。”

    梁葵清一板一眼地回答,陈星河听得仔细,慢慢也正色起来,待明了后,道:“我知道了。是我大意了。这次就让我小儿信口,以后不会了。我知道自己不适合,刚才也是救急之法。”

    梁葵清没想到他如此诚恳,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遂没有接话。陈星河也静静地没有开口。房内安静下来,朝晖斜洒进来,轻轻地拥住两个人。

    这时,倪伯珩正吃完了饭,被韩婶催着过来说收徒的事。他虽听得一头雾水,但也不想错过佳徒,只得前来探个究竟,可是尚未走近,已然从窗户中瞥见了那“当局者迷的相看两不厌”,遂转身回去跟韩婶说了一通不合适的理由。韩婶虽是半信半疑,但堂主说的坚决,也就只得罢了。

    默坐了片刻,梁葵清想起了谢礼的事,站起身,去书案上取过两封银子,放到救命恩人的面前,道:“陈公子,非常感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

    “不要。”陈星河跳了起来,仿佛给火烫着了似的。

    “我知道没有多少,但我现在也就拿得出这么多。”梁葵清见他反应强烈,以为嫌少,歉意地说:“或者,你说个数,我慢慢凑齐了,再……”

    “哈?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星河赶紧解释,笑道:“我不要钱。真不要钱。”

    “不要钱?”梁葵清犯了难,知恩不报,小人行径,急道:“我怎么也得答谢你啊。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当衔草结环……”

    “我想要——”陈星河笑了,看着有些慌的小女娃,不紧不慢道:“朋友之间不言谢。都是应该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我有事了,你也会帮我,不是?”

    “那是以后。现在我想答谢你。银子不多,可是最为实用,你收下。”梁葵清的倔劲上来了,她不喜欢欠亏别人,也不认为自己跟眼前的救命恩人会有什么以后,以后自己会回梅花湾,离着菰城六百里,遥遥不见,还是当下完毕的好。

    “你害怕呀?怕我讹你?”陈星河感到了对方的紧绷,小女娃的一双手紧紧攥着,但还是笑着上前一步,试图解释,梁葵清却立刻闪身,退了三尺不止。

    她有些躁,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怕,不是怕被讹,但就是怕。

    陈星河也怕了,看着小女娃那拒人千里的神情,不知怎么做才好。

    “淡定,淡定。”他暗中给自己打气,“不要急,不要急,关键是不要就停在这儿!对,不要停,动起来,说话,说话,什么都好。”

    想到,口开,说出来的却是:“葵清,咱们去捉蟹吧。白湖的蟹正是时候,拿紫苏一蒸,蘸上姜末,再来壶黄酒,可美呢。”

    梁葵清惊讶地摇了摇头。

    陈星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找到了台阶,笑道:“也是,你得好好休息。我先去了,你等我啊,我明天再来。”

    说完,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急急出了房门。

    “哎,你——”梁葵清虽是着急,却也无法,正急着,陈星河却又回来了。

    “食盒,食盒。”他笑着拎起盒子,就听主人开口了,是很坚决的口气:“再不要带饭食。”

    “好,听你的。”陈星河应着,心中的紧张一扫而光,深深看小女娃一眼,不给她继续阻拦的机会,笑着穿过院子,出前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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