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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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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春活到快三十岁,发现自己对父母知之甚少。他从小就没有外婆,母亲那边的亲戚他一概不认识,父亲这边还偶尔有个伯伯来,但那个伯伯据说年少的时候就混去香港了,和永联在的时候,他记忆中就见过人家两三回,后来和永联死了,他再也没有见过。

    亲戚嘛,没有就没有。印象中,他也从来未曾找过外婆、爷爷奶奶……之类的角色。八岁之前,他默认没有这些人,也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就没有,因为这并不妨碍他的生活;八岁之后,他忘记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竟凭空冒出来一个亲戚!可笑的是,这个亲戚还害死了他父母,并且,这个凶手还可能被他的另一个亲戚窝藏庇护了十几年!这实在太不真实了。

    听完录音,和春陷入一种彻底的安静中,他就僵在那里,真的做到了纹丝不动,整个人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格外微弱。他对面的曲景明,则忍受着巨大的煎熬……真相该翻到哪里才算数,曲景明不知道,但他知道,翻到哪里都不应该由他来决定,和春比他更有决定权,所以他最终没有对录音做任何处理,全部给和春听了。

    他抬手,小心而轻柔地摸了摸和春的手,摸到一片冰凉。

    和春被他碰到,顿时一个激灵,冷冽的目光扫过来,随即,像是意识到了眼前是谁,又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动了动唇,嗫嚅这问:“你也,也觉得,这个顾三爷,是姐夫的三叔吗?”

    曲景明早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此时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直觉告诉他们一样的答案,虽然直觉常常不被列为科学,但它无数次说明过问题;就算退一步,放过直觉,做一个简单的分析:当初顾剑锋是怎样的出身,他查一个小案子,大不了不让查,需要遭到被撤职调离的处分吗?那大概不是对他的处分,是保护吧——结果也一样。

    这样的分析没有证据,也无法获得证实。

    但他们怎么能去证实呢?这个证实可能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现在就算放开了去想,都无法想象清楚……同样,也承受不起。

    “和春,要告诉他们吗?”他终究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问题。

    告诉,就是去证实,这不是一个答案,却扒拉开了寻求答案的路。可是这条路有分岔口,要怎么走,他无法为和春决定,他能做的只有跟随。

    和春久久没有说话。但终于解开了石头般的肢体语言,窝进了沙发里,低声说:“我想想,明天再说吧。我睡会儿……明明,你陪陪我。”

    他往里挤了挤,曲景明起身,直接放平了沙发靠背,变成一张床,躺了上去,轻轻拥抱他。

    一觉睡到半夜。和春在曲景明怀里醒来的时候,周遭一片寂静,是那种一听就可以判断出属于深夜的寂静。他盯着曲景明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钻出他的怀抱,拿过桌上的手机,没有穿鞋子,光脚往房间走去。

    行李是他弄来的,电脑在哪里他最清楚。睡了一个下午又半个晚上,他显然没有清醒的意识去想曲景明之前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告诉家里那些人。

    现在家里一片美满,他当然想保持原状,但是和容和大妈,真的不需要一个交待吗?就算是顾剑锋,也需要一个交待啊。只是,到底要交待到什么地步,现在,决定权都在他自己手上。

    他一边搜索着这类案件的追溯问题,一边下载了音频制作软件,在他查清楚这个案件已经过了追溯期的时候,软件也下好了。脑子里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如同一个机械,被某种直觉所驱使,将曲景明手机里的录音导出来,放到音频软件里,操作熟练地把后面那句剪掉了。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松了口气,把新的录音又传回到曲景明的手机,关了电脑,独自坐在椅子上,脑子突然胀痛,思绪空白。他费了点力气才站起来,抱了一床被子往客厅走去。

    曲景明就像没有醒过,但他知道,他醒了。

    他抱着被子盖过去,自己也钻进被子里,拥住曲景明:“明明,天亮以后,你去告诉他们,我不去了……我就呆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曲景明装不下去,回应他的拥抱,回答:“好,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和春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不再做声,这样过了许久,似乎又睡着了。曲景明的心渐渐放下来,疲惫使他也渐渐再次被睡意笼罩。就在他将眠未眠的时候,仿佛听到和春说话了,他说,“只有你了,”曲景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和春睁着眼睛,抱着他,满脸泪水,凄楚地说:“明明,我只有你了。”

    曲景明生平至今,第一次觉得心都要碎了,却毫无办法,只能亲吻那些眼泪,安抚地摸了摸他后脑的碎发,让彼此的气息和温度融合在一起。

    这个艰难的后半夜过得格外漫长,天亮以后,和春终于看起来睡得很好。曲景明为他把简单的早餐放在桌上,悄声出去了,什么也没带,只揣上了和春的车钥匙和自己的手机,去替他把这个交待,交待给所有人。

    顾剑锋在看到和春的车时,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他有点激动,本来这两天腿不时很舒服,他早上起来总是坐在门口捶腿,和容不喊他,他是一步也不动的,但看到和春的车,他仿佛看到自己此生憾事中的一件即将圆满,于是迫不及待。

    他站起来,迎到大门口去,却只见曲景明下车来。

    “只有你?”他发出一声惊疑的叹。

    曲景明早已习惯温和与微笑,此刻面对顾剑锋,却有点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怎样的情绪,有些笑不出来,还好,他手机里的内容能解释他笑不出来的原因,他索性就不扮演懂事的孩子了,只点点头:“我有一份录音要给大家听。”

    顾剑锋同他一起进门:“行,源子一会儿上了学就可以了,你姨和我都想知道,你外婆还没起来。”

    屋里,和容果然已经在赶顾尚源去学校了,顾尚源嘴里叼着一片面包,大早上看到曲景明,有些惊讶,含含糊糊地仿佛问了一句“哥你怎么来了”,曲景明却只是望了他一眼,就示意他乖乖去上学了。

    他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门口换鞋,然后走了。

    顾剑锋显然已经跟和容打过招呼,她目送儿子出了大门,就关了门,视线落在曲景明身上,虽然为他一个人来感到疑惑,却没有多问,曲景明倒是善解人意,自己先解释了:“和春让我来的,他还在睡,可能心情不太好,我一会儿得早点回去。”

    闻言,顾剑锋微妙地扬了扬眉,但见和容没什么异样,才压下了心里的疑惑。

    他心里关注着旧案,也懒得分神追究这点疑惑,当街拉着曲景明坐下了。曲景明始终微微低头,没有什么开场白,直接拿出手机,调出录音,给他们播放了。

    和春对录音做了处理以后,听起来快了很多,应该有的部分都在,大致讲述了莫新群因爱深恨、害死姐姐的故事……而不该有的,已经无迹可寻了。曲景明听罢,感觉像是听了跟昨天不一样的故事,有点陌生,但退远一点看,竟不由得赞这故事精彩、曲折。

    录音播完,客厅里一片安静,跟和春听完之后很像,但又不太一样。

    曲景明抬起头,看看两位长辈的神色,只见和容表情复杂,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顾剑锋一拍大腿,然后顺势揉了揉膝盖,连连发出诧异的叹:“唉,这个…这个……”

    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感慨词,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应声又有近乎重合的两次开门声,一次来自楼上,一次来自大门口,与此同时,周阿姨和顾尚源同时大呼。

    “外婆!”

    “陈大姐!”

    和容顾不得自己儿子怎么又跑回来了,连忙起身抢步上楼,曲景明紧随其后,只见地上正斜躺着抽搐的陈老太,她半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似乎想说话,可因为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发出来的音也是含糊的,嘴角还溢出一点口水。

    “不要乱动!”曲景明蹲下身,先看了看陈老太的情况。

    这时,本来试图扶陈老太起身的周阿姨才从慌乱种回过劲儿来,连忙一边点头一边说,“对对对,不能乱动,要把大姐抬到床上,不能扶起来……”

    曲景明确认了陈老太的状态,示意后来的顾剑锋和顾尚源来帮忙:“我保护头和肩膀,你们一个管背和腰,一个抬腿脚,注意把身体部分抬得平一些。”

    “好。”

    “明白!”

    三人随即合力把陈老太抬回房间的床上,曲景明让大家散开,把窗也打开一些,以便空气流通,他自己在给陈老太摆一套看上去比较特别的卧姿,近乎侧趴,手放在面朝的一侧,一条腿拉直,一条腿半屈,并用手为她护住头部。和春以往照顾老太太的时候,也这样做,那叫做复原卧式,是一个让病人呼吸顺畅,尽量舒适的卧姿。

    曲景明一面为老太太调整姿势,一面道:“快打急救电话。”

    陈老太再次入院,需要手术,一医院神经内科的主任医生主治。两个小时后,她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昏睡着,面上罩了氧气罩,没有被送入普通病房,而是进入了重点监护病房。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在眼前家属中转了一圈,道:“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属于脑出血,有可能引起并发症,需要密切观察情况,才能确认下一步的对策。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谁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有曲景明点点头,咽了咽喉咙,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医生”。然后望向和容,握了握她的手,“和姨,我去跟医生聊聊,病房你看看,我一会儿会回去找和春。”

    和容“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抬手抹了抹额头:“我没事,你去忙吧,这不是什么大事。”

    在曲景明的面前,站着家里大大小小一群人,顾尚源最紧张,眼泪汪汪地盯着他。和容最冷静,接触到他的目光,笑了笑,似乎仍然是过去那位扛起一片天空的一家之主,还抽出手拍了一把顾尚源的脑袋:“快去上你的学,医院里没你的事!”

    “我不去!”顾尚源抽抽嗒嗒,“我要看着外婆!”

    和容也懒得理他,一副他爱去不去的态度,转身跟顾剑锋、周阿姨商量了一下守夜排班的问题,她似乎已经做好了长期护理的准备,但这个“长期”到底能有多长,谁也不愿意去想,好像真的能有很长似的,商量得分外认真,顾尚源也嚷嚷着要排班。

    曲景明转身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等他和医生了解了具体情况出来,这个上午已经过了一半,阳光特别明媚,晃得人眼睛发疼。他在阳光下站了好一会儿,理了理眼前的事,却有很多事情他不敢去想。

    不管怎么样,和春只有他了,他要陪着这个人面对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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