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成功重新融入集体的和春,此时已经不在意那个嘴贱的老师了,把转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和容没有把说过的话当放屁的习惯,眼下两个娃儿都不是她的孩子,她总有些谨慎,隔天就拿着和春的成绩单去跑关系了。
一个星期后,和春出现在了他最喜欢的班级。
尽管已经不那么在意这件事,但和容边喝水边说“明天礼拜一,你去3班上课吧,我都跟老师说好了”的时候,和春觉得这个姐姐真是太酷了。他是个随时随地长于发现自我优点的人,这个情景下,他立刻想到,这都是他们老和家的强大基因作用!
“基因”这个东西,是他前两天看电视上的科教节目了解到的。
事情落实的当天午后,和容又掏了腰包让陈老太加菜。陈老太一如既往要先抱怨一番自己的活儿被加重,然后把眉头挤得比山还高、比沟还深,准备去菜市场选两斤活蹦乱跳的淡水虾。
出门前往堂屋一吆喝:“傻大春,拖油瓶,去不去买菜?”
坐不住的傻大春立刻撒丫子跑出去,到了院子里发现曲景明没来,又折回去:“明明,一起去啊!”又偷偷眨眨眼,心机满满地说,“大妈最疼我了,等下我求她给我们买糯团子,她一定会买的。”
菜市场对曲景明来说,有那么点伤感意味。薛冰冰走掉以后,他有时候做梦会梦到那个傍晚的菜市场,当初现实中没有被他注意到的夕阳,把整个菜市场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站在梦境的出口,看着整个场景和场景里的自己,总觉得非常难过。
就算除开这点触景伤情的惆怅,傍晚的菜市场人声嘈杂、道路狭窄、污水横流,客观来说也不是一个值得踏足的地方。所以他本意并不想去,认为还不如在家看两集动画片来得有意思。
但和春的漏光大眼是看不出他这等心思的,见他半天不动,就上来拽他了:“你的圣斗士卡不是还差两张吗,如果你不想吃糯团子,我们就让大妈买干脆面,说不定正好就齐了呢。”
听到这话,曲景明诧异地看了和春一眼,想从那张微胖的脸上看出一丝“戳中他死穴”的智慧痕迹,但看了好几秒钟,智慧这个东西还是没有出现在和春脸上……曲景明就能确定了,这家伙只是歪打正着。
但不管怎样,集齐卡片对曲景明的吸引力不容小觑。于是他勉为其难让和春把自己拽走了。
为了达到额外买东西的目的,和春一路都十分积极,买第一个菜的时候就眼疾手快主动去提菜了,大约自感非常懂事讨人喜,脸上得意难掩,不料被陈老太一巴掌拍过来:“放下,不要你拿。”
拍得还挺疼。和春“哎呦”一声收回手,抬头茫茫然地看着陈老太,后者把菜袋子理得齐齐整整的,放进专用的菜篮子里,这才回应和春:“小孩子家家的,跟着就行了,用不到你做事。”
和春虽然不明白,但很是识时务,当即乖乖做一条两手空空的跟屁虫,脑子里则开始合计怎样讨陈老太欢心,以达到有求必应的目的。
相比之下,曲景明就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了,他天然敏感地注意到陈老太说刚才那句话的模样:五十多岁的人了,腰背挺直,下巴微抬,目光由上而下望来……他说不好那是什么气质,但这种姿态,他在薛冰冰和莫淑芳身上都曾经看到过。
他又站远了悄悄观察她,发现她买菜还价语气都慢悠悠的,跟平时训他们俩孩子不一样;她走路看路,不会踩到任何一个水坑;就算是蹲下来,她的腰背也会打直,看起来非常矜贵……种种观察后,曲景明得出结论,陈老太还是跟其他小老太不一样的。
一直到出了菜市场,和春还没有想好卖乖的策略,可眼看小商店就要到了,他肩负帮曲景明集齐圣斗士卡的承诺,不得不硬着头皮跳到前面,绽放一脸阳光灿烂的笑,打算空手套白狼。
“大妈大妈,您能不能给明明买一包干脆面啊?”
被拿出来当借口的曲景明:“……”
他隐约有点觉悟,不能随便听信和春的甜言蜜语,不然最后怎么被卖掉的都不知道。
陈老太看和春一眼:“现在的孩子就是太精,让你们出来陪陪我,还打小算盘。”
和春靠着厚脸皮不动如山地晃着陈老太的手臂,撒娇:“大妈,大妈,求求你了,我也好久都没有吃干脆面啦。”
……放屁,明明每天都从零花钱里抠五毛钱出来买一包。曲景明看着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此人真的不要脸到了极点。
陈老太从一卷零钱里抽出一块钱,转头递给曲景明:“明明,你去买。”
曲景明有些诧异地接过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和春眼疾手快拖走了。唯恐陈老太反悔似的,前脚刚踏进小商店门口,他就喊了:“两包小浣熊,一包蓝的一包黄的。”
蓝的给了曲景明,黄的他自己拆。这点曲景明是满意的。小孩子对所有送当红动画人物卡片的零食都了如指掌,商家是否特地在什么口味里塞什么卡不清楚,但他们通过丰富的集卡经验会得出一些规律。比如,蓝色包装里掉落黄金圣斗士的几率最高。
曲景明差一张白羊座的穆。
“哇,穆!”和春惊呼,捏着卡片前前后后看了两遍,兴高采烈地塞给曲景明,“拿着拿着。”
曲景明看看手上已经拥有了一叠的青铜圣斗士卡片,然后无奈地接过和春慷慨递来的穆。想要的东西明明已经到到手,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这种失落甚至盖过了集齐卡片的喜悦。
他没说什么,对和春笑笑,算是感谢。
三人往家里走去。
这一顿是庆祝和春转班成功的,主角理所当然是和春。他向来不惮站在灯光下,过去从和永联那里耳濡目染,加上在学校长期当老大,让他小小年纪就特别擅长说场面话。晚饭的时候端着一碗沙虫冬瓜汤,敬起自己姐姐来了。
他把肉麻话说得十分耿直:“我没爸没妈了,还好有个姐姐,我知道姐姐也可以不养我,现在姐姐养我了,大妈照顾我,明明也让着我,我和春知恩图报,以后长大了一定回报你们。”他吸了吸鼻子,喝下半碗汤,又说,“等我长大了,要挣我爸那么多钱,不让大妈天天做家务,不让我姐出去赚钱,明明跟着我就行,肯定委屈不了!”
明明听了,当下委屈得鸡皮疙瘩一摸就硌手。
陈老太倒难得笑眯眯的,她不沉着脸的时候也没那么可怕,放宽要求去看,还有几分亲切慈祥。亲切慈祥的她给和春夹了两只虾,拍拍他肩膀,说:“讲话算数啊,不要今天讲了明天忘记,我白白帮你爸养儿子是不干的。”
和春咧嘴一笑,又去看一家之主和容。
他酷得要命的姐姐现在也很酷,回他一眼如同恩赐,半冷不热居高临下,说话也一个调性:“坐下吃饭,哪家小孩子站着吃的。”
哦。和春坐下来,又把剩下半碗汤喝掉,一抹嘴巴,发现曲景明盯着自己看。
他立刻找到新乐子,咧开嘴笑,碗里两只虾,剥了送一只到曲景明碗里,初步表达了“跟着我委屈不了你”的宏愿。曲景明的鸡皮疙瘩消下去了,跟新鲜可口的虾没有仇,泰然接受了这份殷勤。
过了些日子,公安局那边果然通知和容去签了一堆同意书,和永联莫淑芳在人间被扣留了一个多月后,终于一朝从冰掉进火,被火化了。最后和容抱回来两个骨灰盒,又从乡下请了风水师算日子看方向,要天时地利人和地把那骨灰埋进葬礼时就堆好的空冢里。
顾剑锋自认没有完成这个案子,满是遗憾,骨灰下葬当天正是他在彷城最后一天,听闻消息就自告奋勇当苦力……跑来挖坟。
自从案子被压下草草了结,他每次见到和容都要跟见神父似的,先忏悔上一刻钟。这天和容一如既往面沉如水,不过怀里抱了骨灰盒,整个人的气场看起来就特别悲怆,多了两分奇妙的柔和感,他看着,心头蓦地一动,突然就说不出忏悔的话了。
两人跟着大师默默前往墓地,全程只听着大师指挥吩咐干活儿。下葬罢了,大师欢欢喜喜收了钱撤人,和容在目前伫立了一会儿,顾剑锋以为她要跟亡父说些什么,便往后退开。
没想到和容见他走了,自己抬手在墓碑上轻轻拍了拍,也跟上来走了。
顾剑锋吃惊地看着她,说了这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你不跟你爸说什么吗?”
和容瞟来一眼:“说什么?他能听见?”
顾剑锋:“……应该是不能。”
和容:“那就没什么必要说了。”她停顿一下,声音略低一些,补道,“谢谢你今天帮忙,祝你以后工作顺利,仕途无限。”
顾剑锋没来由地脸一红,挺正常的语气、挺正常的话,他就是无端从中听出了几分讽刺来;可又怀疑是自己多心,一时窘得不知道回什么,只得客套:“有时间来彷州的话,可以找我啊,我生在彷州长在彷州,很熟的。”
和容抬头,笑笑:“那不敢,随随便便找市长公子,这哪是我们小老百姓的待遇。”
顾剑锋脸更红了。
和容也不逗他了,下了山就分手:“本来应该请你吃餐饭的,但我给我们家小孩儿约了医生,他的心理状况得做个新的评估,确定他没事之后,我再来看我爸,才有脸说话。”
几次打交道,顾剑锋已经很熟悉和容的性格,会说点场面话,但说出来的理由必定不虚。眼下她态度摆着清清楚楚,他就懂,这顿饭是真的不好强求了。
“好,有缘再见。”他挥挥手,跟和容分别。
和容回到彷城城区,和春刚好放学,她直接去学校接了孩子。医生是之前在医院里正经八百给和春下过“轻微ptsd”诊断书的那位,现在和春看起来活泼可爱并无大碍,但和容注重个始终,不复诊一次确认最新状况,她不能安心。
根据医生的建议,他们没有选择去医院做这次复诊,而是选择了一家小餐馆,边吃边看。和春听说可以出去吃饭,高兴得要命,兴奋地拉着曲景明,说自己以前经常去哪里哪里吃,什么什么好吃……资产阶级的腐败从他的吃喝玩乐中展露`无遗。
他的兴奋状态保持到见了医生。上菜前,医生顺着他的状态跟他一问一答了十几个问题,等开始吃的时候,复诊已经基本完成。
和容从医生抛过来的眼色意会到,这个小孩儿果然心地宽广不兜事儿,好歹挺过了一次灾难。他们这一家所有人,都挺过了一次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