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 章
“咳咳！”
绣着层层叠叠的花色的暖帐中，脸色苍白无比的女人总算是有了动静。
她感觉眼皮子很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似的，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却始终连掀开眼皮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有心无力。
她却还在一遍一遍的尝试着，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着，像是在找寻别的出路。
有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靠近，令她想到了暗牢里面不愉快的回忆，她本能的想躲，可身体没有一个关节是愿意听从她的命令的。原本她是可以任意施展任何高难度的招式，不让敌人近她的身。如今却是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母亲啊！我们一代一代的忠心保护的人，却是一门心思折辱我们，却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们！我们在她的眼中恐怕是连一只凡间界的牲畜都不如！女儿何其无辜啊明明什么错事都没有做!明明，一直竭尽全力忠心护主，不曾违诺，也不曾有半丝不忠之心！何其不甘空有一身武力和仙力保护着无知狠辣的主子!
她感到排山倒海的无力，和那种一阵一阵的无力的恐惧。
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可又能如何呢
内心极度悲哀之中，叫她原本敏锐的感官钝化了，她稍稍注意便可发现，四周萦绕着与牢房截然不同的暖香
惶恐之中，温热的触感落在了卫凌的眼睛上，卫凌却觉得这手冰冷刺骨，心也是森冷寒凉的，一直身居护卫长的她，一直以忠诚和守卫为第一而冲锋陷阵，直面危险的她，在不住的颤抖直到这只手只是温柔的掀开了她的眼皮。
骤然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接触到光亮，她微眯着双眼，哪怕再如何刺眼，却不敢闭上！
她恐惧!不错!她在恐惧!她恐惧失去这短暂的光明!
她跟自己较劲似的，尽量将眼睛瞪大。她听到一个男仙的笑声，声音低低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婉转。
朦胧间，她只能瞧见浅粉色模糊不清的身影，却又是散发着暖色微光的。像是她幼年时候，和母亲在外头跋山涉水之时，在雨中见到的娇弱却美丽的小花。渐渐地，她略微适应了这个光亮，她便拼命的要去看清这个人。
是一个很美貌的男仙。
他的嘴角还带着善意的笑，卫凌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既温柔又好看!不同于那个用鲛人血浇灌而成的木偶人，那木偶人虽然是极其美的，但是是那种空皮囊那种木然的美，现在的，却是真实的温柔的带着柔性的美。
好像那朵娇弱的小花朵
那个“美人”开口说话了，他道:“这几日我总能看到你的指尖，或是你的眼睫毛在动，只是动作太小了，我总疑心是自己看得时间久了看错了，好在并不是，你终于是醒过来了。”眼中尽是莹莹的惊喜和笑意。
也不枉昭姑娘交给他这么多珍贵的灵丹仙草。算算时间，估计昭姑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按照昭姑娘所说的，只要卫凌有一点儿动静，就去告诉她。她当时说:卫凌此人心性坚忍，求生意志极强，有这么多仙丹仙药给她吊着，她一定能撑下来。
真是果不其然!昭姑娘还真是心细如发，聪颖非常。绯色心中的爱慕之意又重了些，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这里不是牢笼！
这人也不是牢笼中一遍又一遍给她施以最残酷刑法的狱卒，入目可见的不是柜山长老可怕又怨毒的眼神！这声音宛若莺啼婉转，更不是牢房中无处不在的那种淬了毒的像阴冷毒蛇的恶咒声！
卫凌望着他眼中温暖的笑意，一瞬间，眼眶中蓄满了莹莹水光，这是她除了母亲之外，头一回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仙人面前哭，这个人还是个比她娇弱的男仙！
她感到羞耻，一直按捺着，死死的将眼眶中的泪花蓄在眼眶中，死活不叫它滑下来。她闭上眼睛，总算将泪感收了收，然，开口的嗓音是沙哑着的，她道：“你一直在守着我”
绯色处在欣喜之中，没怎么注意床榻之上女人的不同，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笑着道:“是啊!你可算醒来了，不然我才愁呢!”他略顿了一下，不由得感叹，声音中透着佩服的敬意，“你也真的是不易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伤得这么重的人还能活下来的!”
卫凌眼睫毛颤动着，半阖着，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好长一会儿的安静，绯色都担心她累得睡过去了。
但是并没有，她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却是郑重其事的，她道:“谢谢你!”
她抬眼望向他，眼眶红红的，眼中倒映着着眼前男仙媚气的脸，再一次很认真的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绯色被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惊的愣了一瞬，她眼中虚弱着的病态的却又很闪亮的光叫他心漏跳了一瞬 。
他一瞬间地有些慌乱。他是男仙，本来就地位低下，更何况，他还身处在仙倌楼这种凡人称之为“青楼勾院”的场所，哪怕是借着合欢功法修炼的，可在很多修仙者的眼里却是至极不齿的。本就地位更低的他们更是直接低落到尘埃中去了。
虽然他自是有几分傲气在，这般的傲气表现在他放言不愿意去接待他不想接待的人，只愿意去接待与他有缘之人，索性他还是有这般的资本的，虽然在很多人眼中怕是很可笑的 。但他硬是要设立这个规矩，哪怕用命相搏，也不许任何人去打破，以此来隐匿自己内心可悲的自卑感，用自以为是的 傲气和自尊心将自卑感牢牢隐藏住。但他心中是明白的，他也是看淡了的，他们这一类仙是不被旁的仙所看的上的。
也真是因为如此，他可悲的爱着一个他永远都可望不可及的女仙，将自己拙劣又卑微的爱意深深掩埋在心底。
像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更别提还是一个女仙，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仙。
他忙摆手道:“不不不，姑娘严重了！”
他道：“这般救命之恩之谢意我是担不起的，真正救你的是眷姑娘，是她把你放在我这里。而昭姑娘为了救醒你，又给了我许多灵丹妙药。他略微有点不好意思，道：“而我，只不过是提供仙子了一个安置之处罢了，实在不敢承姑娘之情。”
卫凌思绪空了一瞬，那天晚上蒙着面的人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后来她昏过去了，并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被带出来的。
眷姑娘眷姑娘难道是明眷
卫凌并不是很确定，毕竟从前她们立场不同，哪怕互相欣赏，也只能保持距离，这也是为对方好。各为其主，她们早就没有任何交集了。
会是她吗卫凌并不是很确定。
至于昭姑娘卫凌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很可笑的念头，她极快的否认掉了。莫说以前，她是柜山长老身边的走狗，与那位仙主无半点交集之处，就说现在，就连她唯一可以有点作用的
但卫凌还是问道:“眷姑娘，昭姑娘是谁？”
绯色笑的一脸淡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昭姑娘’，‘眷姑娘’是她们给我的化名，方便我称呼罢了，不过，我也并不是很在乎她们的身份，对我来说，我只需要知道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罢了。”
卫凌闻此，道：“我知晓了。不管如何，你容我安栖之处，守着我，还是谢谢你。”
她话说的很生硬，有点断断续续的，生病虚弱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并不经常同这般的男仙打交道，一直同她打交道的都是她的属下或者是柜山长老和凰涂她并不知道该同什么口吻和他讲话，自然是有些踌躇紧张，话自然显得磕磕绊绊和生硬。
可是绯色却能在其中听到真诚。绯色笑了笑，眉目少了几分艳气，多了几分真意。
卫凌定定瞧了好一会儿，她似乎并不是很清楚是不能长久的盯着一个男仙去看的。绯色常年处在这种地方，经常被各种眼光打量，有其他小馆们的嫉妒，有客人们对他面容的垂涎和色气，他自然是早就习惯了的被这些目光，这么干净的目光却是极其少见的。尤其是她还一直看着他。
卫凌突然道:“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绯色一瞬间恢复到原先的面色，带着与客时的浅笑，眉眼染着红尘的艳气，说道:“绯色。绯红的绯，艳色的艳。”
没等绯色问起，卫凌便道:“我叫卫凌。”她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得自己很累。
绯色见她眉目间尽是疲态，才一会儿她便口干舌燥了，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叮嘱她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卫凌点头，绯色倒好了水，并不希冀她能坐起来端着杯子喝，只能唤来小厮随便找个由头拿来勺子，一点儿一点儿的喂。他怕撒出去，喂的小心极了。
卫凌一点儿一点儿的喝，许是绯色身为仙倌儿，照顾人方面天生得心应手，两人配合的很默契，水一点儿也没有漏。
这个时候，凰昭来了。
红光微闪，她便出现了他的屋中，他屋中的禁制并没有对她限制。
“绯色。”
绯色本来平稳着的手少见的抖了抖，一直没撒出去水，还是漏了。卫凌也是一愣。
绯色忙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眉目流转，已有歉意，他小声对卫凌道:“抱歉。”
转身，放下杯勺，迎向凰昭，笑意盈盈道:“昭姑娘，你来啦。”
凰昭颔首，率先拐进最里间。绯色跟随其后。
果然，卫凌已然清醒了。
卫凌则是诧异的望向来人，方才的声音她以为她是听错了，她曾随着柜山长老入过凰宫，自然是听过这种声音的。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仙主。
绯色明白两人定是要事要谈，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我便在外头侯着。”又忘望着屋内看向凰昭道:“屋里有隔音的禁制，里头的声音是传不出去的。”
凰昭望着他，浅笑道:“多谢，绯色。”
凰昭并没有再继续设禁制了。
她坐在床边上，本来站着的居高临下之感瞬间消失了，她望向卫凌，一瞬间，静默不语。
卫凌抿紧唇，好一会儿，她出声道:“仙主。”
声音已经好多了。并没有一开始醒过来那般嘶哑难听了。
凰昭点了点头。
卫凌蜷了蜷手指，想问些什么，才开口，“你”便被凰昭打断了。
凰昭似乎也明白她在诧异什么，她想问什么，她也有问题想要问她，为了节省她些气力，凰昭解释道:“那晚闯进柜山长老仙府救你的是眷儿。”
卫凌:“果真。”
凰昭:“她顾及以往你两的旧情，亦不愿一个有能力，有抱负之人最终不是身死于战场，而是折辱在肮脏的暗牢”
卫凌眼眸微动，差点儿落下泪来。本担忧仙主会降罪于明眷，唯恐她怀疑明眷有异心，听到此处，不由得内心滚烫，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也是，若是有意要去怪罪明眷，大抵自个儿也不会好好的躺在床上了。
只是，如此明主，实乃明眷幸事。各为其主，明眷要比她幸运多了卫凌不由得为故友感到庆幸。
“卫凌，我有些事情需要问你，”凰昭道，神色从一开始的云淡风轻变得有些严肃。
“希望你据实回答。”
卫凌自然是毫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