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松嘴
花中月微顿,目光落在明处,思量后道:“昭启娘娘病逝后,我娘整天也郁郁寡欢。盛贵妃,不,是当今太后多次召我娘进宫,这才疏解她的心结。”
“后来,我娘也没了。我落水的此后三年,未开口说一句话,也不出府门半步。”
“爹和哥哥们吓坏了,请了名医郎中,太后娘娘仁慈,也叫我进宫让御医瞧,我不愿,慢慢与宫里也就不往来了。”
周砚澈问:“你患了哑疾?”
花中月回眸扯了扯嘴角,弯出俏皮的弧度:“我没有,只是不想说话。我爹不信,便要治,治着治着也随我意了。”
周砚澈暗笑,言辞里他仿佛看见老师面对这个固执又倔犟的女儿无计可施的样子。
“想想也真不懂事。”花中月倍感愧疚,扁扁嘴道,“让他们为我担心这么久。”
还能反思己过,周砚澈笑言:“怎地又想通开口说话?”
“五年前我们举家来到遥城,二哥善于商道,他自在洒脱远行云游,让我好生羡慕。”花中月盯着手指想活动一下,没成功,只好皱着眉放弃,“于是求我爹让我跟随二哥一起出去。我爹光想着我又甘心讲话,一高兴,迷迷瞪瞪的答应了,等他再反悔为时已晚。”
花中月说得津津乐道,周砚澈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她。
他似乎明白小丫头烂漫伶俐的性子如何养得的了。
看这样子,多半是她二哥带她混江湖造就出来的。
一个千金小姐不深居闺中却浪迹四海,真是……
想到趣事,周砚澈唇角一勾,花中月歪着头郁闷:“我讲的有这么好笑吗?”
周砚澈好整以暇地扬起剑眉,顾左右而言他:“今年你没与你二哥同行?”
“没有。”花中月说,“你应该认得我大哥花东阳吧。”
“认得,他曾与我是同窗。”
花中月不奇怪,她爹教过周砚澈,大哥做陪读理所当然:“我在外三年有余,去年大哥考中进士,留在京城为官,家里就剩我爹一人,二哥为了让我留下陪我爹,送给我这个矿。”
说起矿,她愁眉苦脸起来:“哎呀,我的矿啊。这下好了,出了人命,我爹一定会叫我全数充公,哼。”
伤感之余花中月突然察觉到什么,她若有所思的将视线牢牢锁在周砚澈身上。
那副模样似是费解,不像是求他办事。
周砚澈镇定回看等待她的下文。
少焉,花中月诡秘一笑,阴森森道:“御人心,控人魂。”
火把恰在此刻适时地噼啪跳动,忽明忽阴的光使得幽暗的洞中更骇人。
周砚澈却无半点害怕,从无常,观梦,再到御人心魂,他看着眼前人跟个神棍一般,面如沉水地冷峻问道:“神神叨叨的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想吓唬人没奏效,周砚澈不苟言笑的面孔让花中月收起她的小花样儿。
花中月吞吞吐吐地解释:“坊间志怪话本的说书人都这么……哎,不是……我想说的是,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一同你讲话就很欢心,只想着与你推心置腹。我们相识不过十几个时辰,但能让我交浅言深。你不觉得你特别像话本里蛊惑世人的妖孽吗?”
越说越起劲,她竟摇头晃脑背诵起常听的话本词来:“幻以俊美绝伦之姿,勾人自吐心言于缥缈极乐……”
“妖孽?”周砚澈实在听不下去,低沉的尾音尽是三思后言的警告。
花中月看着周砚澈深不见底的黑眸,立时怯意横生。
王爷何等尊贵,可自己刚才竟把他比作不入流的怪力乱神。
花中月,你可真能耐。
“王……王爷。”极力挽救中,“是我,是我喜欢你……”
阿嚏、阿嚏、阿嚏——
关键时刻,话都没完整,花中月的三个喷嚏扰乱了所有。
“行了。”
恰如其分的残缺很是动听。
周砚澈不需要她再继续说什么,话头直接引向他处,“再等多半个时辰我们就下去。”
按地图所示,周显汇合他人,搬来援兵再到山脚,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
现下雨又不断,人行山脚,寻找更得费一番功夫。
周砚澈估算着,对花中月又道:“我守着,你先休憩下。”
花中月以为摆平了王爷这尊大佛,舒了口气。
疼痛与脑袋的昏沉在寂静中愈发沉重,她背抵着并不平坦的砾石壁,道了句谢。
看着周砚澈找了些湿柴,眼皮抬得吃力,慢慢地闭上了双目。
周砚澈在远处烘了些不太冒浓烟的柴木,放置在他们周边。
坐过来花中月身旁时,她已拧着眉昏睡。
周砚澈轻轻地将她的头扳到自己肩膀,花中月拱了拱脑袋,渐渐散开眉头。
取暖的火熊熊烈焰,又到变炭熄灭,花中月此期间都没有醒来。
周砚澈没打算去再添。
雨停了,他们也该走了。
正当周砚澈准备叫醒花中月,一丝危险感从洞深处袭来。
火把燃尽,炭火微光。
那物快靠近时,周砚澈才看清是条快要冬眠的大蛇而已。
他单手从袖中擎出一只柳叶刃,刚想掷去,花中月似乎也感觉到异常。
肩上的人动了动,周砚澈瞥了一眼,忽地转变了心思。
手心转动遮盖暗器、假寐一气呵成。
花中月惺忪地刚睁眼,一条花黑大蛇离她不足一丈处嘶嘶游走。
“蛇……”
恐慌的声音极低,然而大蛇仿佛感应了动静,滑行飞快。
花中月抬头看周砚澈,周砚澈闭目。
想喊,又怕蛇扑上来。
仓促间,花中月狠着劲儿直接上去咬住触嘴可及的周砚澈耳垂。
滑润,温热,刺痛。
耳尖的敏感,周砚澈不醒也难。
他倏地睁眼,将窜出的邪火倾注柳叶刃,直击那蛇要害。
花中月含着东西,说字也不清:“王爷,蛇!”
“它死了,松嘴。”
自作自受,叫这小丫头教了个明白,周砚澈烦闷。
“嗯?”花中月扭脸,见蛇尾摆动抽搐,放了心。
舌头无意一动,齿间血腥味漫出,她顿然想起还咬着人呢,赶紧将嘴缩了回去。
“王爷,你耳朵没事吧?”
花中月抬右手摸去,周砚澈起身避开。
“能动便起来下山。”
花中月看着右手,拍拍腿,有知觉。
她欣喜地猛地一站起,整个人不受控往前倾。
周砚澈伸臂揽住:“筋骨摔伤需适应,戒躁。”
花中月回正身子,点头,缓慢行了两步,腿才好些。
两人出了洞口,望下黢黑。
花中月:“把火把拿出来吧,用你的衣服做引子。”
衣服绕上火把,光照着下方。
周砚澈问:“你能下山吗?”
“能。”其实花中月整个人还是疼得要死,但她不想成为拖累。
周砚澈看出她的逞强,没拆穿:“跟着我。”
一炷香后。
“我重吗?”花中月在周砚澈背上,不好意思地问他。
周砚澈正攀着找下一处落脚,他冷声道:“闭嘴。”
又过了会儿。
“王爷,你这耳朵都出血了,真的不要紧吗?”
周砚澈:“火把离我这么近,是要烧死我?”
花中月急忙挪开,照着地底。
安全下到山脚,花中月瘫坐在地上。
“你在这里,我去找援军。”
周砚澈要走,花中月大喊:“留我一个人?”
“援军很快就到,勿要移动左臂。”周砚澈蹲下,解开她胳膊上的布条,缠到火把上,“还有,你不曾见过我,懂吗?”
花中月接过火把摇头。
“姑娘家名节为先,这可懂?”
孤男寡女,人又负皮肉伤,避免人多杂舌,周砚澈不得不先离开。
花中月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至多半盏茶。”走时,周砚澈又给她保证了时辰。
深林寒鸦哀哀嘶鸣,五指可见之处是花中月举着那抹光。
而她守在原地却莫名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