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登基预备
小玉儿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皇太极等人扶灵回城。
小玉儿换上成服,卸下妆膏,和哲哲一起,去了城外迎接。
当一众人骑马驾车来到眼前,小玉儿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漆黑的棺椁,而是皇太极糟糕的脸色。
他身在前列,面容憔悴。
整个眼眶凹了下去,眼下青黑,眼中满是红血丝。脸颊凹陷,胡子拉碴,整个人颓废不堪。
看着他这样,小玉儿心里怔怔。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很难想象,历史上皇太极会是怎样,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队伍到了跟前,小玉儿随着众人拜了下去。
与此同时,哭声阵阵。
小玉儿沉下心,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股悲哀。
她虽一直期盼着努尔哈赤去世,皇太极登位,但却没想到,人死得这么平平无奇。
好似不过眨眼间,人就没了。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人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头磕在地上,小玉儿眼中泛起泪。
这场政治表演,她难得有了几分真伤感。
皇太极一行人未停,直入城内汗王宫。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进城内,卤簿全设,哀乐阵阵。
旗帜在风的拉扯中显出狰狞的形状。
小玉儿抬眼,看着那旗帜,心中恍若咯噔了一下。
……
群臣皆入沈阳城。
昏时,诸贝勒大臣及侍卫,群臣万民,皆哀恸呼号,如丧考妣。
小玉儿陪着一众妯娌跪在院中,随着众人哭灵。
宫外,各按旗序立举哀。
八旗贵族,成千上百的人同来哀悼。
好似重回寒冬,素白的颜色占满了眼眶。
梓宫设于正房内,还未大殓。
皇太极跪在正首,领着代善等人。
努尔哈赤的口谕已经传回,也因此他第一次没有和其他三个大贝勒同在一处,而是居于首位。
堂内,萨满巫师正在做法事。
哀乐声、哭嚎声和巫师身作色彩明亮的衣物跳舞的画面一一进到耳中。
皇太极紧咬着牙,眼眶殷红。
泪水滚滚而下。
于他而言,努尔哈赤是年幼时爱他宠他的阿玛,是大金的支柱。
就算曾误以为他对不起额娘,可在他心里,阿玛永远是令人敬仰存在。
皇太极闭了闭眼,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流经下颌,最后滴落在身下的蒲团上。
……
一直到晚间,小玉儿她们才回去。
皇太极等子侄没有离开,而是忙了一整夜。
确定好合适的日子,安排努尔哈赤的身后事。
次日,作乐奉安。
小玉儿一早便起了,去到厨房亲手做了些素点。
皇太极昨天的情况她很担心。
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历史上海兰珠去世时,曾记载他于日间忽然昏迷,言语无序,知道傍晚才苏醒。
醒后说:“天之生朕,原为抚世安民,今乃过于悲悼,不能自持。天地祖宗知朕太过,以此示警。朕从今当善自派遣也。”
他责任心太强,性子也太强。
小玉儿担心他被大金的事压住,情绪不能疏解出来。
长久以往,只会成为心里的疮。
……
做好之后,小玉儿将东西包好,揣进兜里。
葬礼这么严肃的地方,她弄这些,很有可能被人说是不敬。
和哲哲一起去到汗王宫。
今日不是众人齐聚。
而是各贝勒诸申、文武臣子前来上香。
大金国初立,许多规矩还没完善。
现在所行一切,都是皇太极根据史书,定下的章程。
几筵乐止,贝勒及以下官员,每日入临二次上香,奠献祭酒三爵三叩,举哀,三日止。
第四日,贝勒等于府邸中斋,宿部院官于官衙中斋。
……
小玉儿跟着规矩,前去祭拜完之后,抽空找到皇太极。
他在一个偏房中,守了太久,精神不济,被代善他们送来休息。
门口的侍卫朝她行礼,小玉儿颔首回应。
轻轻推门进去,小玉儿脚步轻轻,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
男人睡得沉,并没有醒过来。
或者说,是他太熟悉小玉儿身上的味道,所以没有触发他的警觉。
小玉儿身上带着一股子花香,闻着总是暖洋洋的,让人心安。
她坐到床边,帮男人解开辫子,让他松快些。纤纤玉手摁上他额间,轻轻柔柔的,替他散去眉间轻皱。
小玉儿看着皇太极憔悴的样子,心中闷然。
努尔哈赤的离世,是无可避免的。
他本就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多年征战疲苦劳累。
年初一战的战败,损耗了他一直强盛的生气。
而阿巴亥和阿济格的死更是雪上加霜。
小玉儿看得明白,早在七月努尔哈赤前往清河时,他的身子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八月七日的时候,当时消息传来,她还以为会就此宾天。
却没有想到很快又好了起来。
她心中不安,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是因此,她才会贸然说出那种回光返照这样诛心的话。
是她错了,太过在意汗位,不愿让皇太极错失良机。
可是她忘了,皇太极他是人。
小玉儿有些后悔,她不应该忽略他的感受。
……
坐在床边,小玉儿替他按了一会儿,见他神色放松就停了下来。
一直默默的陪着他。
皇太极没有睡太久。
一个时辰后就突然惊醒。
小玉儿见状,拉住他的手。
男人的手劲极大,让她不由皱眉。
皇太极睁眼,瞧见是她,立时松了劲。
放开她的手,却没想到小玉儿立刻紧抓住他不放。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她。
小玉儿关切地回视。
沉默片刻后,男人坐起身,哑着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个时辰了。”
“怎么不叫醒我?”
“我想让你多睡会儿。”
小玉儿拿出包好的点心。
她一直放在身上捂着,拿出来有些都被压坏了。
打开,小玉儿拿出一块喂给他。
“我听人说了,你这两天胃口不好,所以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点心。多少吃两口。”
皇太极摇摇头,“我……”
“皇太极,我担心你!我求你,吃点吧。”
男人看着她微微哀求带着生气的眼神,叹了口气,张嘴吃了下去。
慢慢嚼着,轻轻的甜味泛了出来。
小玉儿起身去帮他倒了杯茶,随后盯着他的动静,看着吞下去了,又递过去一个。
皇太极无奈的看着她,还是接了过来。
而吃着吃着,他眼眶渐渐湿红。
小玉儿默默凑过去,将他按在自己肩头。
她感觉到肩头逐渐被浸湿,男人的泪好似流进了她的心里,让她也红了眼眶。
皇太极埋着首,道:“这点心,是母亲的家乡点心。幼时她常做与我吃。阿玛见到,总是会抢去些。我那时还生气,但现在,却都已经生死相隔。”
“小玉儿,我只有你们了。”
在这世上,他的家人只剩下她和丰生了。
小玉儿抱着他,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皇太极,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你哭出来吧,我在这。”
大概是越坚强的人越不能劝。
原本皇太极在经过这两天之后情绪好了许多,但听见她这话,心中难言的情绪不断翻涌上来。
这好像是一道解禁令,男人紧紧抱着她,埋首在她怀里,哭得肆意。
小玉儿摸着他的后颈,闭目垂泪。
看着他这样,她有些后悔的同时却也有些庆幸。
幸好,让他见到了最后一面。
……
半个时辰后,皇太极的情绪平缓下来。
小玉儿替他擦干泪,按了按太阳穴。
人哭得久了,会连带着整个头皮都酸疼酸疼的。
搓热手,小玉儿给他盖住眼睛敷了一会儿。
“皇太极,你饿吗?”
男人的头在她手下动了动,哑声道:“你放心,我还是用了些东西的。父汗把这一切留给我,是他对我的信任,我不能颓废下去。大金等着我,你也等着我,我不会就此一蹶不振的。”
小玉儿心疼的看他一眼,柔声道:“我宁愿你不要想那么多,伤身的不止有刀刃,情志亦然。”
皇太极摸着她的手,这几天第一次露出笑意。
“放心好了,哭过一场,我心里好了许多。”
小玉儿瞧他这样,轻叹了一声,道:“那日,是我错了,你若是怪我,便发出火来吧。”
趁着现在一并发了出来,日后才不会成为心结。
男人摇头,涩然道:“我知道,你说得对。前些天,我真的心里怨过你,怨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后来,我只有庆幸,庆幸你的话,我才见到阿玛最后一眼。我知道,你对父汗是敬重的。每每逢节,你的用心我看得到。父汗生病那几日,你夜不能寐我也知道。”
他见惯了人心险恶。
却明白小玉儿对他是一份真心。
为着他,小玉儿对父汗也一直恭敬。
上次的事,是他先露了痕迹,才让她说出那样的话。
皇太极不愿用那污浊的心思去想小玉儿。
但是她并不会因此安心。
拉着男人的手,小玉儿垂下脸,低声道:“上次的事,就是我的不对。我功利心太重。”
皇太极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自污,反倒让他心里那些隐晦的念头消失了。
小玉儿接着剖白:“自父汗离城开始我心里就一直不安。我看出父汗的精神气没了,但是我不敢跟你说,怕你担心。上次父汗病重的消息传回来,我心里惶恐。想着若是父汗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大金只怕会乱起来。我知你有才,但是大贝勒,阿敏贝勒都是和硕贝勒,且拥兵自重。就算到时候皇太极你可以登上汗位,也只怕处处掣肘。所以我就想着,若是你去了,能有只言片语,兴许会好很多。”
男人挑眉,从没想过她想了这么多,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对朝中形势看得如此清楚。
“是我的错。”小玉儿抿了抿唇,抬眼郑重的和他对视。“是我忘了,大汗不止是大金的大汗,你也不止是大金的贝勒。是我忘了,他是阿玛,忘了我不该说出那种诛心之言,忘了你会难过。皇太极,你罚我吧,让我记住教训,也让我心安。”
她将心里最阴晦,最黑暗的想法翻了出来。
坦坦荡荡的摆在他眼前。
因为这本身就是她的错。
若是简单避过,那她和皇太极以后注定走不长远。
至高的位置带来的不仅有权力,也有不断的猜忌。
她不愿在日后皇太极对她的猜忌越深,平白磨灭了情分。
她更宁愿现在,主动说出错误,若是皇太极不愿原谅她,她甘愿接受。
对大玉儿的复仇被她暂时抛在脑后,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愿真诚以待。
“我并不是个完美的人,我知道我错了,但是错误已经铸成,我不否认。愿不愿意原谅,决定权在你。我全盘接受。”
皇太极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缓缓道:“全盘接受?那我要将你休弃呢?”
小玉儿抿唇,垂下眼:“……好。”
“好?”男人轻哼一声,“刚才还说会永远陪着我,这就要离开了?”
小玉儿听出不对,愣愣的看着他。
皇太极将人搂过来。
“让我想想怎么罚你才好,才说的话就失言要罚,出言不逊也要罚。”男人的视线定在黑暗中某处,缓缓道:“那就罚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福晋好了,每天都要给我做这糕点吃。”
好像玩笑的话,轻易揭过了这一篇。
小玉儿有些难以置信,抬头却见男人温柔的笑,“你是小丰生的额娘,我是小丰生的阿玛,怎么能不在一起呢。”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皇太极心里叹了口气,心道:我会原谅你,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皇太极之所以会去信,也不单单只是因为小玉儿的话。
她的话只是给了他一个劝自己的理由。
他心里虽然期望着父汗还活下去,但理智告诉他,父汗命不久矣。
大抵是看过许多人濒死的样子。
所以他能看出阿玛面上的死气,也能看出阿玛其实精神大受打击。
小玉儿的剖白,字字句句都契合他心中念想。
他怎么会怪她呢?
明明他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的人。
这般契合。
他才不愿放开她。
放走了她,他再去哪寻到这么一个可怜可爱的人。
这么真诚的对他说出这番话,这么真心的对他。
小玉儿心中感动。
她没想到皇太极这个古人,竟然会原谅她。
许是小玉儿这段时间哭得太多,泪腺难以控制,一时竟感动落泪。
皇太极温柔的给她擦去泪水。
“说好了,每日都要给我做的,可别忘了。”
小玉儿瓮声瓮气的应声:“嗯。”
……
等到小玉儿情绪好些了,外面正好有人来唤。
两人这才去洗了把脸,收拾一下仪容。
皇太极弄好后,去到前面,继续忙着。
小玉儿则是去找了哲哲,坐了一会儿后,一并回去了。
……
回去的路上,哲哲问起她眼下的红。
小玉儿笑笑,“我和贝勒爷之前闹了矛盾,今天见面,说了会儿话。”
哲哲担心的看她一眼,莫不是他们感情出了岔子。
不想她像自己一样伤心。
哲哲叹道:“世人都道,女子要贤良淑德。可我不愿你这样,我希望你开心。若是贝勒爷有什么不对之处,你也不用忍着。若是你和他感情不好了,也不必苦苦挽留。留不住的人,便放了吧,也让自己开心。”
哲哲这话完全是现代劝小姐妹和渣男分手的话。
她以前也为情所困,现在看开了。
有了马喀塔,她所有心神都扑了上去,男人是什么东西。
她不想小玉儿也难过许久,她才生了孩子没多久,正是调养的时候,伤了心神可不行。
小玉儿听出苗头,她不会以为自己是和皇太极掰了吧。
这话跟她劝恋爱脑大学室友的话差不大离。
她笑,摇头:“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样的,我看贝勒爷心里难过,便劝慰了几句。然后说起和他的矛盾,便有些情绪不好。”
哲哲有些不信,“你眼睛都红成这样了,你可别瞒我。”
“我瞒你做什么,本就是那样。而且姐姐你放心,若是我和贝勒爷感情不好了,我懂怎么及时止损。”
这话很有信服力,哲哲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些不好的话。
“你这样说了,我便信你。只是莫太沉溺进去,贝勒爷日后……成为汗王,只会有更多人。现在你和贝勒爷刚成婚,正是感情正好的时候,现在觉得情谊浓浓。日后若是有了其他人,冷待了你,你也不要太过心伤。”
这话说得残酷,但小玉儿没有失落。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
也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不想对他心动。
“但是姐姐,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不能因为皇太极日后可能做的事,而和他保持距离。情爱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说不定过两年,她还腻了皇太极呢。
前世网上说爱情荷尔蒙保持的时间在六个月到三年之间,她也不确定自己会喜欢皇太极多久。
只是该放肆开心的时候,总不能强压着情绪。
哲哲沉默一瞬,看着她道:“你叫贝勒爷直呼其名?”
小玉儿反映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失言。
直呼其名是她和皇太极私下的秘密,府中谁都不知道,竟没想到是在这露了嘴。
哲哲看她的反应,怎么能不明白。
心里思绪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自己和皇太极成婚多年,也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
原来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还好她早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