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谋
“你来了。”小玉儿抬头看了一眼,很平常的说了句。
可能是因为和皇太极说开了,她现在说话比较随性,没有以前那么端着。
“嗯。”男人进门,解下身上的披风。
“且等等!”放下笔,收好书。小玉儿走过去帮忙。
皇太极伤到肩膀,现在伤口还没愈合,不敢让他做抬手的动作。
将披风递给塔拉,她拉着人坐到屏风后坐下。
“贝勒爷今天骑马了吗?”她问李柱儿。
李柱儿恭敬回答:“没有,今天去哪都坐的马车。”
“那就好,塔拉,去将药拿来。”
皇太极道:“不过一个小伤,不止于此。我按你说的去坐马车,莽古尔泰不知道笑我多少次。”
“若是贝勒爷的伤好了,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我这么做,也是关心贝勒爷。你也是知道,所以才坐马车的不是吗?”小玉儿淡淡回道,接过伤药。“如果贝勒爷能保证你这伤不会因为骑马震裂开,那自然是可以的。”
皇太极不说话。
他虽然抱怨,但其实甘之如饴。小玉儿对他的关心从不藏着掖着。
小玉儿这么盯着,是因为他的伤口接连几日裂开了。她问过之后才知道,男人每日都骑马,每次都还是打马狂奔。
伤口好得了才怪。
“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皇太极很听话,解开扣子,露出大半个上身。屏风后有一个暖炉,小玉儿提过放在男人脚边。
洗干净手,揭开包扎的素布,露出狰狞的伤口。
皇太极的伤斜在肩膀上,差几分就是和肩线平行的一道口子。
小心清理上面残留的药膏。小玉儿动作不敢过大,弄了一会儿。
她的情绪突然就变得不好,“明明受了伤,还不爱惜自己!”
皇太极身上伤疤遍布,从前胸到后背,不论手臂还是腿上,都有。
小玉儿知道,是打仗留下的。
她能接受这些伤疤,却不能接受皇太极的态度——仗着身子好,净折腾。
就像这次,他受了伤大可以向努尔哈赤请求几日假期。
偏不,非得顶着伤去和莽古尔泰他们较劲。
她知道,这是一个好的表现机会,但是这件事里她更在意的是男人对自己身体的不在意。她还想让人活到九十九,这就开始糟蹋了?
皇太极侧脸,“只是有太多事情……”
小玉儿将他的脸推回去,上药,“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皇太极,这般拖着伤,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没有叫贝勒爷,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她是真的认真在问这个问题。
皇太极意识到她的严肃,收起了自己的借口。
小玉儿上完药,替他包好。
坐到他身前,小玉儿端坐,认真的等着他的回答。
男人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一时语塞。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他牵着人,心里暖然。小玉儿要的,也不过是他多注意些身子。
问题的答案,是他刻意在父汗面前卖惨。
此次伤并不算重,且事情很严重。他若是躲开了,只怕其他人借此机会夺得父汗的宠信。
他很清楚,父汗这个人,心就这么一点,装下了这个就放下了那个。同样都是儿子,在父汗心里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他要让父汗一直记得:他是一心为大金,也是一心为他分忧。
她露出笑模样,帮着皇太极将衣裳穿好。
“贝勒爷可用饭了?”
皇太极略一扬眉,“你刚才都还叫我名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小玉儿:“……贝勒爷用饭了吗?”
她生硬的转开了话题,皇太极也不逼她。“用过了。”
“用过了再陪我吃点可好?”
男人偏着头看她,眯了眯眼,笑道:“那要看吃什么了。”
见他这个神情,小玉儿眨了眨眼。
近来皇太极好像有些太活泼,一点都不正经。
……虽然她也不排斥。
陶丽端着食盒走进来。
摆开后,皇太极没等人请,自己坐下了。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一碗满满当当的肉卤子摆在面前,鲜香窜进鼻尖,望之口齿生津。
小玉儿勾起唇角:“这是那晚说的面,那天晚上太乱了,到底没吃上这口。今天特意准备了,这肉是今现杀的,极为新鲜。贝勒爷尝尝,可是喜欢的味道?”
皇太极看她,两人对视,眼中俱是笑意。
“侧福晋特意准备的,那自然是合口的。”
也不废话,两个人各自端了一碗,将肉分了。
抬起碗,先喝一口咸香四溢的浓汤,再夹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并着肉一同咀嚼。满口香气,很是满足。
四贝勒府的厨子手艺很不错,不一会儿两人都是吃得干干净净。
小玉儿道:“贝勒爷可还想再用些?”
皇太极摇头:“我早些已经用过,现在用这些刚刚好。”
小玉儿没有再劝。
……
转了一圈消食,回来小玉儿拿出这些时日一直在弄的那本书。
那晚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了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于是又在上面添补了一些想法。
落日沉沉,屋内一片昏黑。塔拉一一点亮烛火,橙黄的光洒在两人侧脸。
皇太极疑惑,接过来仔细瞧了瞧。
入眼就是黑漆漆一团,整个书页都写满了东西,像是批注。小玉儿的字才练了月余,现在顶多是有一个形,写在角落里,差点看不清。
皇太极看了两眼,想要放弃。“是有什么感想吗?”
“贝勒爷再看看。”
男人这才沉下心来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天色渐沉,蓝到深黑的天上飘着几朵云,几只夜枭开始鸣叫。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甚至于严肃到有些让人害怕。
一页一页翻过,直到没有。良久,皇太极放下书。
抬眼认真的看着她。“这是你的主意?”
小玉儿摇头,“偶然听人说起过,觉得合适,便写了下来。”
那日危险,却也带来了机会。
皇太极顾念她那夜惊险,故而最近都会同她说搜查间人的进度。说得多了,偶尔也会提到一些政事,小玉儿也因此有了接触朝政的可能。
她道:“贝勒爷提过,那日袭击的人中,有很多是因为迁都生存难以为继的流民。因而我想着,若是有能让他们活下去的法子,那城内的乱自然也就平了。所以写了这些。”
她主要写了三个点。
第一是借鉴漂亮美做法,通过以工代赈来缓解现在沈阳城中出现的流民。那晚受到伏击的人多到难以想象。当然不可能全是大明方面的人,更多的还是在这活不下去的人。
这段时间过后,皇太极还是会继续去监督宫殿的建成。这种大工程毫无疑问会征用民众。服劳役是件苦差事,但反过来想,若是利用这个机会,将流民聚集起来,让他们做事并给他们报酬,那就不算流民了。
第二就是报酬,这个问题要在一个合理范围内。若是太多,拿不出来。若是太少,不足以让那些人温饱,那就是白用功。所以她将计划经济那一套搬了过来,毕竟还是有些合理性的。
在皇太极的工程队中,征役的人可以获得粮票和布票。
多做多得,一天下来可以得三两米的粮票,一周可以得两尺布的布票。这是她观察府中侍卫的日常后得到的数据,足够吃,足够用。
若是狠狠心,还能攒下不少。足够度过这段时间。
第三就是粮食和布的来源。要知道封建贵族可比老板黑心。吃进自己嘴里的绝对不会吐出来,若是光凭大金这薄到没有的粮仓,她也没有必要提这个计划。
也不可能全是四贝勒府担着,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就算是能拿,努尔哈赤知道不会觉得他是在收买人心吗?
所以两个要点,一是向汗王禀报,就算粮仓里没有多少,但也能支撑些时日。二是以努尔哈赤的名义做生意。赚来的银两折换成粮食和布料。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做什么生意能赚到钱?
小玉儿写了两个暴利的法子。
一个是开钱庄,再一个是卖盐。
以努尔哈赤的名义来做这两件事,好处巨大。
首先开钱庄,为着这个名头,满洲贵族都会往里存钱。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募捐。若是再放出风声,说捐的越多,大汗越满意。只怕到时会门庭若市。
其二的卖盐,是小玉儿深思熟虑后写上去的。
不同于现在常用的熬煮的法子,她写上去的是日晒法。这法子不算新奇,百年前明世宗就在海丰场用了这个法子。
只是大明盐为官府管制,满人作为异族,自然无从得知。
辽东临海,正是天然的盐场。若是将之利用起来,其暴利完全可以支撑这么多人的需求。
皇太极沉默许久,这上面的东西他闻所未闻,却能看出里面藏着的巨大价值。
用征役解决百姓的生存,这个想法很新奇,却很有可能性。
征役民夫本身会供吃的,若是成立一个公社,既可以让人攒下粮布,也可以监督粮食的去向,以免有人昧下。
只是后面这两项……
皇太极心中有些犹豫。
钱庄还好,但是盐却不能以父汗的名义,需得大金的名义才行,而且还必须分出几层利来。
其暴利,他早有听说。只有足够的威慑,加之足够的好处,才能制住那帮豺狼。若是一分不给,阿敏他们恐怕会自己拢过去干,那必定会乱起来。
小玉儿默默等着,不打扰皇太极的思考。
良久,她听到男人开口,“上面的东西,很管用。”
皇太极认真的看着她,“只是晒盐一事,你可确定?”
小玉儿当然不会没准备,沈阳不近海,她取不到海水,但是可以拿盐做实验。
她起身,端出一碗盐。“晒盐一事,是从一篇文章中偶然发现的——河东盐池,玉洁冰鲜,不劳煮沃,成之自然。我就想试试,所以拿了一些人调成卤水,放在外面日日晒着。”
将碗放到男人面前。雪白的晶体落在碗底。
皇太极伸手搓了搓,抹进嘴里。
小玉儿道:“前些日子李嬷嬷说我可以学些诗词,便带来了自己的书,我看到便有些好奇。”
男人点头,冷静道:“兹事体大,还需要保密一段时间。”
小玉儿颔首,“我明白,有用就好。”
说完,气氛不似之前凝重,甚至有些轻松。
“何止是有用,这是于民润国的好法子。你做得很好。”
皇太极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一堆好词蹦了出来,小玉儿听得脸红。
镇定道:“贝勒爷,天色不晚了,早些洗漱休息吧。你明日还有事呢。”
“没事,夸夸你的时间还是有的。”皇太极轻笑,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有了这个法子,他心里松快许多。
皇太极道:“往日里我只知道你聪明,却不知道你这般聪明。”
他话里的感叹让小玉儿有些尴尬,小声道:“我其实也没有很聪明,不过是拾人牙慧。”
男人有些不信,“不知是哪位前辈的智慧?”
小玉儿眨了眨眼,张口胡说:“这要什么智慧,给劳役者报酬就像是府里养长工,供人吃穿。至于公社,是我看一个话本,里面有个大善人,救济百姓就是用的这个法子。”
皇太极眉尾轻扬,看出她在说谎。
知道她不想说也不再过多追问。
他能等,等到小玉儿愿意对他说的那天。
只是他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小玉儿最大的秘密,她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口。
-
第二日,皇太极一早起来,准备许久后,坐上马车去往了父汗处。
跨入门内,皇太极行礼。
肃声道:“父汗,可否屏退左右?”
努尔哈赤看他一眼,虽不明所以,也还是屏退他人。
“有什么事?”
皇太极从怀里掏出自己晨起书写的奏折,递了过去。
“近来城中流民众多,也引发了许多问题。儿对此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还请父汗过目。”
努尔哈赤接过,打开瞧了起来。却没想到,越看越投入。
其中晒盐一事挑起了他的兴趣。
放下,靠在椅子上,郑重地问:“晒盐?你是哪得出来的法子?”
他套用了小玉儿的说法,“在前人的一篇文章中看到,私下也试验过了,确实可行。儿子现在拿不出实证,但若是可行,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儿子觉得,不妨一试。”
努尔哈赤思索了一会儿,“既然这样,那就先派人去,等到消息传来,再详谈。至于你上面写得其他法子,可以一试。”
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利无害,试试也无妨。
午后,皇太极挑选出一队人,前往渤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