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祝
二月中，辽阳还是一片雪色，白雪满地，落在屋顶上，装点灰黑的房屋。
皇太极站在宅邸外，静静地等着。
午后暖阳，穿过稀薄的云气，浅浅地洒在他身上，星星点点，如同金箔。他今日披了一件黑色熊罴大氅，带着同色的帽子。帽子下，是漆黑的眉眼，如玉的肌肤。极致的黑白对比之下，更显得他面容俊逸。
小玉儿一路上缓缓走来，不急不徐，转过弯，却让一抹身影撞进她的眼里。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得入迷。
她不能准确的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仿佛不经意间落入一幅盛景之中，入目所视，皆是极端的美，黑白金在她眼中横冲直撞。那人静立，宛若一幕山水墨画，直直撞进她的心间。
思绪被冲散，脑中一片空白，飘飘然不知所云。他就像一个妖，对她下了蛊。
小玉儿眨眼回神，连忙低头，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皇太极就是这点不好，长得过于符合她的审美。
她快步走近，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咧开了嘴。皇太极舒展眉宇，朝她走近几步，牵住她温声道：“慢些，冰还未化完，当心摔着。”
小玉儿笑：“我哪有那么娇贵。”
暖阳泼下，散落人间。一男一女立于冰天雪地之下，容貌极盛，尽态极妍，长得都宛若画里走出来的人，看得旁人大为赞叹。他们的身影，也成为这雪地之上的点睛之笔。
皇太极身边随侍
嬷嬷这样久经世故的人都忍不住道：“四贝勒和格格，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太极身边随侍莫尔根同样感叹：“谁说不是呢？这般灵秀的人，我活了这么久也才见到一个小玉儿格格。”
嬷嬷看他一眼，礼貌的点头。
几人沿着东边的一条道慢慢走着。小玉儿和皇太极走在前面，随侍的远远跟在后面。
小玉儿一直盯着皇太极看，她看得大大方方，皇太极却觉得不好意思。
“为什么这般看我？”他撇过头，好似受不了小玉儿的视线。
“因为你今日格外好看，我喜欢。”
小玉儿还是一记直球，砸得皇太极耳廓都羞红了，移开视线不敢看她。
心里却淌出一股暖流，顿时高兴得不行。
小玉儿每回都这样，也不枉费他今早选了这么久的衣服。
“这暗色，极为称你。”小玉儿大方的夸他。
今天这身真的穿出了惊为天人的效果。
甚至于小玉儿原本心里正思忖着如何开口，这下子却半响都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
皇太极很有分寸。她站稳之后就放开手，保持着一个亲近但不亲密的距离。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
小玉儿：“贝勒爷今日不是很忙吗？”
“今日我在贝勒爷府上，听到你午膳都忙得没空回去用，为何会来找我？”小玉儿偏头看他，头上的珠钗微微晃动，拨得他心里一动。
他看着她，认真道：“我听说叶赫氏对你出言不逊，担心你心里不好受，来瞧瞧。”
皇太极在她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小玉儿对他坦诚相待，他同样也回以坦诚。
她挑眉轻笑，“就看看？”
“……”
皇太极移开眼神，小声说了一句：“也是因为我想你。”他说得很快，既快又小声，好像不想让人听到。
但小玉儿听到了，心湖里扑通落下一块巨石，水纹荡得她恍惚。
小玉儿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虽不懂这是不是他撩人惯用的话，但是毫无疑问，她很开心。
“我也很想你，看到你，我心里开心。”小玉儿直抒胸臆，将心里的想法坦坦荡荡的摆了出来。
男人闻声注视着她，眼神里是轻易可见的温柔。
主动牵起他的手，小玉儿认真道：“你既然知道叶赫氏侧福晋说的话，想来也知道我说了什么。”
皇太极点头，反手握紧她，温柔的看着她。“你说的没错，你我本就是马上成婚的人，你去也是理所应当。叶赫氏……是父汗赏的，算起来与我母亲有些亲缘。大抵是因为这，府里没人压制住她，叫她是这么个性子。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回去罚她了。我们成婚之前，她都不会再出来，你只管去府上。”
牵着人，他慢慢向前踱步：“我知晓你和哲哲感情好，因此将你的院子选在了哲哲旁边，你去看看，若是有不合心的地方，只管跟哲哲说。”
他沉默一会儿，道：“……这几日，我一有空就会过来，你也可以跟我说。”
小玉儿笑意盈盈。
她知道他沉默的原因是什么。刚才他才说自己来是因为想她。若是常出现，不就说明他经常想自己吗？
……真的很让人心动。
替你扫除后顾之忧，有求必应还对你事事上心，谁能不心动？
但小玉儿不敢心动。
她看着皇太极的侧脸，一直看着。
心想:听说看得久了就会没感觉。她这是看得少吗？怎么还是这么帅。
视线灼灼，炙热的眼神让男人忍不住看她。
一双热切地，晶莹的眼，落进他的心里。花落无声，风过无痕，但她那一眼却在他心底留下烙印，像是被烫到一样，他匆匆收回视线。
心中嗤笑：自己都是多大的人了，竟还这般少年痴态。
小玉儿看了他许久，开口道：“看见你，我心里欢喜。”
她说的是大实话，谁看着这么一个帅哥都会觉得开心。
男人笑了，“你这话说了许多遍了。”
“那我以后该少说些，免得贝勒爷听多了觉得寻常。”
皇太极眨眨眼，那可不行。虽然他觉得小玉儿每次都说，但他听着其实很欢喜。
忙道:“不管你说多少次，我都觉得开心。”
但好像说的太快，漏出他的急切。
小玉儿含笑看他，两人对视，齐齐笑开。
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太极提到之前小玉儿要的汉人话本。
“那些书你可看完了，若是完了，我再给你找新的来。字有没有不认识的？”
小玉儿:“我找了一个人，教我认汉字，现在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
“那些书都看完了？”他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看完了。”小玉儿点头。话题顺利转到她想要的方向。
“这两日，我看了一个故事，叫梁祝，四贝勒可知道？”
皇太极轻一扬眉，“知道。”
这类痴男怨女的书他不常看，有那个时间，他更宁愿去看史书。
虽然没看过，但他听说过。
“书上将梁祝两人的爱情写得凄美可怜。梁山伯和祝英台被迫分开，爱而不得，最后还双双殒命化蝶。”
“我将这个故事说给嬷嬷她们听，她们都觉得两人很惨，马文才很可恶。”
男人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小玉儿神色淡淡，却话锋一转：“可我却觉得，那个马家公子才是最可怜的那人。最可恶的明明是祝英台的父亲！”
皇太极有些惊讶，面露兴色，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祝父为什么可恶？”
“他当然可恶！”小玉儿说得铿锵有力。“他可恶在让祝英台看见自由，却不给她自由！”
“看见自由，却不给自由……”皇太极喃喃，若有所思。
小玉儿冷然道：“他既然想让祝英台老老实实嫁人，就不该放任她在外求学三年。他既然放了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那又为什么不肯听从祝英台的意愿，让她和梁山伯在一起？！就像是天上的鸟儿，你不能让它飞翔过后，再折断它的翅膀，关在笼子里，还自诩是为它好。它见过草原，飞过高山，它知道什么更好，它自然不甘心在笼中了却残生。祝英台也是一样，她知道自己本可以更好，却被强压着嫁给不喜欢的人，她不甘心，她宁愿陪着梁山伯去死。”
这一番话角度清奇，言之有理。
皇太极第一次有兴趣花心思思考这种话本故事。
小玉儿瞄他一眼，继续道：“其实事情本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祝父退一步！”
“不论是谁，都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梁祝二人能够相守，马文才也能另聘佳人，皆大欢喜。要知道梁山伯后来出任县令，虽比不上太守势大，但也算不上差。且梁山伯死时不过二十出头，若是长久活着，自然是未来可期。”
“可偏偏祝员外就是不退让，闹得这一出悲剧。梁祝身死，马公子平白受辱。就这个结果，祝员外还能如愿和马太守家结亲？结仇才是！”
皇太极沉吟许久，不得不说小玉儿说得很有道理。
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还挺新奇。
他沉吟一声，“祝父可能也未想到有这样的后果。毕竟与太守府结亲是摆在眼前的好事。”
小玉儿：“摆在眼前的好事就一定是好吗？汉人有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越是想办成好事，就越应该仔细考虑才是！祝员外就是太想攀上太守府，忘了事情的关键，在人，在祝英台。”
她说得愤愤不平。
男人看她一脸可惜，笑劝：“不过一个故事，别太在意。像你说的，我们从中知道教训就行，别太纠结。”
小玉儿看他一眼，点点头，扯出笑脸。“算了，不提了。”
岔开话题道:“贝勒爷晚些要不留下用膳？”
皇太极摇头。
他是听见小玉儿受了委屈才来，本就是忙里抽闲，若是在这用饭，吴克善肯定会过来陪着，吃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我现在也该回去了。”
小玉儿浅笑，“那好吧。”
目送人离开，远远的看不见影后，小玉儿脸上的笑意浅了些。
和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
她和皇太极相识不过半月，贸贸然开口评价努尔哈赤的政策不好，不说皇太极，旁人知晓了都只会觉得她没有脑子。
她身为科尔沁的代表，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斟酌再三之后，她选了这么一个故事。
一来梁祝历史久，是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谁听到下意识想到的都会是两人之间的悲剧。借着这层掩护，她说出口的瞬间不会让人联想到她是在隐喻什么。
二来她身为蒙古贵女，不知道这个故事是正常的，也能更能减轻她话里有话的嫌疑。
“……”
站在门口，小玉儿手上的珠串无意识的转了起来。
她心中无奈：现在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希望这番话有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