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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行走的尸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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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很配合地坐在我的对面,眼睛里是大大小小几百个问号。

    我介绍了柳飞云,然后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对方,问道:“请问怎么称呼你?”

    “我叫王哲。”他把我的名片放进上衣口袋里。

    “幸会,幸会。”我友好地伸出手,最大限度地稀释王哲对我的敌意。柳飞云则稍稍点点头。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王哲不依不饶地追问。

    “很简单,职业素养而已。”我比较婉转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要是没点本事你能找上门来吗?”

    “那倒也是。”王哲服气地说。

    很显然柳飞云碰了一个头彩,下面的话题好开展了。

    “客套话就免了吧,”我说,“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你这里怎么收费?”王哲不放心地问。

    我心里一乐,从茶几下面取出一张塑封好的彩色价目表递给他。俗话说褒贬是买家,看来这单生意十拿九稳了。

    王哲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价目表放在茶几上,问柳飞云:“需要预付一部分吗?”

    柳飞云指指我,说:“他才是老板。”

    “也不一定,咱们先说事儿吧。”我赶紧接过话头,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钱并不是主要问题。”

    “那我就说了。”王哲犹犹豫豫的。

    “请讲吧。”我鼓励他说。

    王哲足足酝酿了三十秒钟,最后他终于说道:“我遇到鬼了。”

    “哦?”我没有心理准备,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竟然有人委托我去调查灵异事件,真是活见鬼。

    我偷偷看了一眼柳飞云,他只是动了一下嘴唇,好像对王哲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你没事吧?”王哲惊讶地看着我。

    “没事。”我干咳了两声,掩饰住窘态,“我没听错吧,你见到鬼了?”

    “千真万确。”王哲认真地说。我死死地盯着他,他的神经系统似乎没出现问题,可这句话不该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我喝了口咖啡,给自己赢得一些思考的时间。此前我曾接触过各类离奇事件,但鬼神之事还是头一遭。对方委托我去调查冥界的事,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荒诞的事了。我想应该把他撵出去,因为他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你有什么问题吗?”我对柳飞云说,希望他能说出这句得罪人的话。

    “我没意见。”他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泄气的话。

    “请具体说说吧。”我说。

    怎么回事?我应该把他赶出去才对呀,可我的舌头坚决不服从大脑的指令,愚蠢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完全不顾及后果。

    “是这样。”王哲开始讲述,很认真很详细,“我偶尔发现老婆在午夜偷笑,只要一关灯她总会笑一下,毫无来由……”

    我恼火地打断他的话:“我晚上也会笑,这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会在路边站上整整一天吗?”王哲反问道。

    “中午也不吃饭吗?”

    “一口也不吃。”

    我摇摇头,谦虚地说:“我恐怕做不到。”

    “你做得到吗?”我扭头问柳飞云。

    “我也做不到。”柳飞云示意王哲继续说,看得出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王哲接着说道:“后来我发现她只要一入睡就叫不醒了,呼吸相当微弱……”

    “这倒是怪事。”我禁不住再次插嘴道。

    “怪事还不止这些,她从来不抽烟,我却从她身上闻到了浓浓的烟草味。”

    我故意抬杠道:“这没什么稀奇的,那一定是二手烟呗。”

    “她还会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

    “我高兴的时候也会胡言乱语。”

    柳飞云忽然笑了一声,挺不严肃的,我瞪了他一眼。

    王哲盯着我说:“你见过尸体从太平间的冰柜里走出去吗?”

    我愣住了,准确地说是彻底傻眼了。这完全是悬念小说的创作题材,柳大作家心里该乐翻天了吧。

    柳飞云现在正襟危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家伙倒是真能装蒜啊。

    那只又秃又丑的傻鸟又出来捣乱,这次被我忽略掉,我开始有点讨厌它了。

    王哲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像是在读一本书,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大致内容是他老婆席丽丽开车撞死了青年教师詹广才,死不瞑目的詹广才找上门来,控制着席丽丽的身体,一段时间后,詹广才忽然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她的身体,但王哲却固执地认为这个死人就潜伏在他的身边,随时会要他的命……

    接着他说到了在客房里遇到的各种离奇怪事,1514房间的神秘客人以及他在工作间里自言自语等等。他说如果不是酒吧经理大发慈悲把他调回去的话,他早就疯掉了,或许现在已经没命了。

    在王哲冗长的讲述过程中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具尸体在大街上乱逛,光是想想就够可怕的了,如果尸体坐在我对面会是什么感觉。

    我忽然有一个想法:王哲是不是就是那具尸体呢?

    我仔细观察王哲的眼睛,眼眶里面水润润的,黑是黑,白是白,一点杂色都没有,他应该不是个死人。

    “你没有夸张演绎吧。”听完他一大段的讲述,我接了一句。

    “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王哲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泛出白沫的嘴角。

    柳飞云还是刚才那副模样,跟个蜡像似的。

    我站起来走到窗口,鸟瞰街景,把王哲的故事从头到尾仔细梳理一遍,试图找出一些不合情理的环节。我大概思考了两三分钟,发现这里面没有一个环节是合理的。把王哲撵出去的念头再一次浮上心头。

    “借尸还魂?”我扭过头,嘲讽地说,“我好像在某部小说里读过类似的情节。”

    “是吧。”王哲说。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我清了清嗓子,态度严肃起来,“简单说,你认为是席丽丽开车撞死了人,被撞的人找上门来,要加害你们小两口。”

    “肯定是这样。”

    “可是那具尸体怎么晓得你家门牌号的?”我开始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可能他去4s查过维修记录。”王哲越说越不靠谱。

    “你是说一具尸体大摇大摆地去4s店服务台,让接待人员从电脑里调出你家小汽车的维修记录?”

    “大概是吧。”

    “恐怕说不通吧。”我厚着脸皮继续往下分析,“他怎么会找到维修店的?”

    “因为他一路尾随着那辆车。”王哲言之凿凿,一点也不脸红。

    我的眼珠子转了转,这小子该不会是电视台派来的暗访记者吧,如果是这样,他身上肯定藏着一台微型摄影机。看吧,我要出名了,过不了几天工商局就会来人查封,何美丽将面临失业,柳飞云也甭想写小说了。

    “事情比较复杂,你需要预支一部分费用。”我试探他说。

    “你要多少?”

    “一千元吧。”

    王哲乖乖地取出钱包,抽出一叠钱交给我,我数也没数就放进口袋,王哲并没有发出惊声尖叫。真是奇怪了,没见过如此舍财取义的卧底记者。

    “你以为我在编排故事吧?”王哲苦苦地笑了笑,“告诉你,我每晚都在做噩梦,而且都是同一个梦。”

    “好吧,我接了。”我的嘴巴擅自做主,“你把客户资料填清楚,我会替你保密的。”

    王哲埋头写起来,我却有点后悔,真希望时间能退回到一分钟前,我好有时间把这张多事的嘴用胶条封上。

    “要不要签份合同?”王哲戒备地看着我说。

    “我先给你开张收据吧。”我从书柜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票据本,写下一千元的收条,然后另外拿出一张白纸简单写下调查的内容和结束时间,最后签上我潇洒的大名。当然我是不会盖公章的,王哲的卧底身份并没有彻底排除,玩阴的必须要处处小心。

    柳飞云忽然问:“你跟席丽丽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王哲干脆地说,“当然偶尔也会拌拌嘴。”

    “她的朋友多不多?”柳飞云接着问。

    “据我所知,她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我没问题了。”柳飞云又回到蜡像状态。

    王哲站起身,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公司没有其他职员吗?”

    “都在外面办事呢。”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皇都大酒店的调酒员的?”王哲不甘心,又问柳飞云。

    “我是猜的。”柳飞云淡淡地笑了笑,他铁了心要让王哲扫兴而归。

    我把王哲送到电梯口,然后急匆匆地回到房间,关上门,质问柳飞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王哲是皇都大酒店的调酒员。”

    “我是猜出来的。”

    “那你猜猜我昨晚洗澡了没有。”我板着脸说。

    柳飞云顿了一下,说:“你昨晚没洗澡。”

    我心里一惊,莫非这家伙真有与众不同的特殊能力。

    “因为我了解你。”柳飞云接着说,“你通常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

    “别开玩笑了。”我尴尬地说,“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其实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柳飞云说,“是鞋子。”

    “鞋子?”

    “他的脚步声很响,并不是体重的原因,而是鞋子造成的声响,”柳飞云解释道,“他的鞋子很沉,我们都看到了,那是一双劣质的皮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会买一双不合潮流的鞋子?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单位配发的皮鞋。”

    “可是,这跟皇都大酒店有什么关系?”

    “请你不要随意插嘴。”柳飞云不满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吐吐舌头,示意他继续说。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单位会为员工准备皮鞋呢?市区里没有工厂,剩下的大概只能是服务性的单位了,你知道哪些是服务性单位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银行、邮局、酒店。”

    “没错,”柳飞云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这三种行业的职员有不同吗?”

    还没等我回答,柳飞云便自顾自地说上了:“银行和邮局的技术含量相对较高,一线员工普遍岁数大一些,而酒店恰恰相反,那里是吃青春饭的地方,二十出头刚好是最佳的年龄段。”

    “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我勉强同意他的推断,“你是怎么确定他在皇都大酒店工作?”

    “你告诉我业务广告只贴在公司周边的信息栏中,由此我估计客户供职的单位一定在我们的写字楼附近。人通常只会关注自己身边的事,这是人之常情嘛。”

    “周围的酒店可不止那一家。”

    “是呀,到底是哪家酒店呢?”柳飞云皱起眉头,“我马上想到三家酒店,其中两家是刚刚兴起的快捷式酒店,另外一家是五星级的合资酒店。从理论上讲,大型企业的职员寻求调查公司帮助的概率要高一些。”

    我说:“那家外资酒店取了一个相当俗气的名字。”

    “多少有一点吧。”柳飞云说。

    我想到王哲脚上那双笨笨的鲶鱼头皮鞋,此人供职单位的采购员一定吃了服装厂家大笔的回扣。

    “你怎么知道他是调酒员呢?”我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只要没感冒的人都会猜到。”

    “我知道了。”我点了一下头。

    “是他身上的浓重的薄荷酒的味道,一般的餐厅里没有这类酒品。”柳飞云说。

    “有点说不通吧。”我觉得他这条推断比较勉强,“他可能刚在哪个酒吧喝了一杯薄荷酒。”

    “现在是几点?”柳飞云反问道,“有多少人会在早晨去酒吧喝杯洋酒。”

    “这种人不是没有。”我抬杠道。

    “有是有,但概率很低。”

    我端起咖啡杯,趁机想了想,柳飞云的推断有着明显的主观化,但却很难找到其明显漏洞,或许是我太笨了吧。

    “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是他老婆的事?”我挠了挠头皮,完全想不出任何线索。

    “是我猜的。”他说,“进了办公室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摘掉墨镜呢?只有一个原因,他要调查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什么样的事情会难以启齿呢?”

    “嘿嘿。”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的老婆出事了,都这样了还在装酷。”

    “这就是我的基本判断,有运气的成分。”

    “哼,我看都是运气。”我不服气地说,“这样的话我也都猜中。”

    “我完全同意。”柳飞云笑眯眯地说,“我又不是福尔摩斯。”

    听到这话,我内心深处才稍稍感到平衡。我从口袋里取出袖珍录音机,把王哲的话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听完之后我很想给自己一记重拳。

    王哲其实不该来找我,他应该去电影制片厂,策划出一部惊悚的悬疑大片,可能会迎来人生最重要的转折。

    “你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吗?”我问柳飞云。

    “很难讲。”

    “我该接受这个案子吗?”

    “你已经接了。”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我取出那叠粉红色、附着我体温的钞票,数了又数,摸了又摸,感觉好极了。我跟它们无冤无仇,要把它们交回去我可一百个不乐意。

    “你在皇都大酒店有认识的人吗?”我问他。

    “有两个大学同学在那里上班。”

    “太妙了。”我打了一个响指。

    我把钞票重新放回去,为了它们的安危,我决定正式调查这个匪夷所思的案子,把那具行走的尸体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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