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师父,柳一刀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背着药篓子,打着竹扇子在祁城山间采草药。
等到老人笑呵呵的满足而归准备下山之时,一阵风吹着云遮住了太阳,老人疑惑的往前看去,一个人倒在老人下山的必经之路。
老人连忙走过去,只见一个姑娘晕倒在地,老人拿出水壶,小心将水壶口凑到姑娘嘴边喂她喝下水,便席地而坐,守在了一旁。
之后姑娘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抬起手腕瞧,然后面色发白,嘴里说着“怎么回事?”,看到守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老人又吓了一跳,老人被惊醒,看着姑娘和蔼的笑问她感觉身体可有不适?
见姑娘点头后与自己道谢,老人不在意的摆摆手,慢悠悠的下山去了。
姑娘看着老人的背影,稍加思索,咬咬牙也追了上去。
祁城邻近齐水江,是南下有名的鱼米之乡,而祁城最近酷热难当,常有人中暑,小济堂中人来人往,柳一刀开一帖药,喊道:“徒儿,将钱大嫂扶到后院,将药煎了喂她服下。”
刘长理应声接过药方,将全身无力的钱大嫂扶着去了后院。
等到傍晚,小济堂中的人渐渐散去了,小济堂中才得以清闲。
刘长理端着最后的一盘菜上桌,就看见她师父柳一刀一脸惬意地逗弄着一条大黄狗。
“师父,你真要收留大黄啊?”
柳一刀扔了一根骨头给大黄,大黄才摇头摆尾走开了。
“咱们也不缺它一口饭,就养着吧。”
柳一刀起身去净了手才坐到刘长理对面,端起碗吃饭。
刘长理看着他叹口气,大黄是半个月前师父在城外捡到的,那天下着雨,大黄似乎被人打断了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哀嚎着,师父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救下了它的狗命。
师父总是太心软,才把一年前无处可去的自己也捡回了小济堂,还收她为徒,让她在祁城有了归处,可再怎么心软也不能老是贴钱给人看病开药吧?
刘长理看了看桌上的青菜煮豆腐,再看看啃骨头啃得正欢的大黄,暗自发愁,于是忍不住说道:“师父,我说的那个法子,你能再考虑一下吗?”
柳一刀夹着菜的手一顿,脸色沉了下来,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
“为师和你讲了多少遍?为医者,要将病人一视同仁,怎么能与你讲的那般,看病人身家收药费,那我们小济堂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刘长理也梗着脖子道:“如何不可?富人便收贵些,他们也不在意这些钱,师父你也能多拿些银子去义诊,不然你老是亏着自己的钱去义诊,小济堂即便再有名气也快开不下去了,师父你再清高又有什么用?”
柳一刀一时无言以对,气得‘哼’了一声,连饭也不吃,扭头便步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房中,大黄看他走了,连骨头都不啃了,也跟着钻进了房中。
刘长理咬着嘴巴,心里也是又气恼又内疚。
她常听人说起祁城中的其他医馆,不少老郎中都依仗着自己行医经验丰富,名气大,不是收取天价诊金就是非贵族老爷不出诊。
只有自己这个师父,不仅不收诊金只收药钱,一看病人身家不富裕,心一软又免去了药钱,还每个月出两次义诊,到头来小济堂不说赚不到什么钱,还要经常贴钱去买药材。
直到晚上柳一刀都窝在房中看医书,整理自己的一刀药本,将研究出的改善心疾的新药方写在自己的一刀药本中。
柳一刀还记着刘长理刚刚说的话,心里生闷气,就算肚子饿得打鼓也不出门。
但仔细想刘长理的话,柳一刀叹口气停下了书写一刀药本的笔,自己又如何不知道徒弟的话不无道理。
就像一刀药本里的这些医治疑难杂症的药方子,自己上山采不到药方子里所需的名贵药材时,只能靠买,自此以往,小济堂总是收不入敷。
柳一刀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大黄,听见自己叹气,大黄坐起身子,用头拱着自己的腿。
柳一刀好笑的摸着大黄的头,“你这狗小子,也知晓我难过?唉,大黄你说是不是我太固执了?”,柳一刀正想着,门外传来刘长理的声音。
“师父,徒儿给你炖了鸡蛋羹。”
柳一刀眼睛一亮,砸吧砸吧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让刘长理进来了。
直到刘长理把鸡蛋羹放在他面前,柳一刀才矜持的看了刘长理一眼,刘长理笑着把勺子递到他手边。
“师父,这可是钱大嫂送来的土鸡蛋,可香了,你快尝尝。”
柳一刀吃了一口,果然蛋香扑鼻,入口嫩滑,柳一刀吃着,让刘长理坐下。
等吃完了鸡蛋羹,柳一刀才和刘长理说起自己为什么宁愿贴钱也要义诊。
“为师家中清贫,父亲修水渠出了意外就这么去了,母亲又重病缠身,我无意中和一位云游的郎中学了医术,虽然没能救下母亲,却也让她在世时少了些病痛。”
“往后我一个孤子,是靠着乡亲邻里接济才活了下来,可以说为师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乡亲邻里的恩情我只能尽自己绵薄之力还报。”
刘长理第一次听师父和自己讲起这些,抬头看去,只见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摸着手上的医书,一脸感慨。
刘长理顿时心中生出了些羞愧的感觉,师父并非自己口中的‘清高’,而是真的念着恩情以仁心还报。
“师父,徒儿错了。”,刘长理想起自己晚饭时说的话,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
柳一刀看着她思索了片刻,叹口气说道:“长理,为师想把这小济堂交给你。”
刘长理一听,顿时起身,着急道:“师父你是被我气着了,要弃小济堂而去吗?”
柳一刀哈哈大笑,拍着刘长理的手安抚她坐下。
“为师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师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好好管理小济堂,所以才着想把小济堂交给你,为师的意志也不能强加在你身上,你也,按自己的想法去经营吧。”
“那,那师父你呢?”,刘长理听着心情愈发忐忑,急忙追问,生怕柳一刀一气之下说什么要离开祁城,去云游四海,做个闲散郎中。
柳一刀笑呵呵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举起桌上的茶杯,道:“为师便在堂中当个闲手药郎中。嗯,还有这,徒儿你这鸡蛋羹是不是盐放多了?”
刘长理看着柳一刀,眼神坚定,“师父,我一定会把小济堂经营成祁城第一仁义医堂,然后赚很多钱让你去义诊的!”
柳一刀原本听了她的前半段话,还颇感欣慰,再听这后半段,顿时呛了一口茶,肚子里又生出了一团火,但看见刘长理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头疼的摆摆手,真是徒弟大了不由师父。
“随你,随你。”
只是刘长理怎么也想不到,柳一刀终究是等不到自己将小济堂经营成祁城第一仁义医堂了。
一个月后的雨季,河水泛滥,柳一刀为了救钱大嫂家那个落水的八岁小子,溺水而亡。
那日,柳一刀提着药箱子,笑呵呵的让刘长理晚上蒸几个鸡蛋馒头,刘长理边答应着,边迈出小济堂仰头看着上空阴暗的天色,皱着眉头。
“师父,我看怕是要下大雨,你明日儿再去吧?”
柳一刀不在意的拿过油纸伞,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把一个本子交给刘长理。
“不妨事,何况昨日我才答应了钱大嫂去看看她的头疼,也不好失约不是。这个本子是我自己记下的医治疑难杂症的自撰药本,你拿去找到林府的那页,抓方药让人送到林府去,别忘了啊。”,说完挥挥手走了。
刘长理看着手中的自撰药本,很厚的一个本子,面上写着‘一刀药本’四个字,边上泛着黄,像是有些年头了,刘长理好好收了起来,回头望着师父渐离渐远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刘长理仔细照着一刀药本上的方子抓了药,找了人送去林府。等到两个时辰后,祁城下起了暴雨,走道上都蓄了层水,刘长理安抚着一旁不安地‘呜呜’哼叫的大黄,担忧着师父。
直到雨渐渐小了些,柳一刀仍未归来,放心不下的刘长理找去了钱大嫂家中,还没到村子门口,就见一群人抬着一个人走出来,那人盖着一匹白布,不见相貌。
刘长理却慢慢停下了匆忙的步子,她看见了人群后满脸泪水的钱大嫂,顿时只觉被雨淋透的衣裳上传来一股凉意刺进了骨子里,怔怔的看着人群朝着自己越来越近。
“钱大嫂,我师父呢?”
“刘姑娘,我对不起柳郎中,呜呜,柳郎中为了救我儿,溺水身亡了。”
柳一刀一生未娶妻,也并未有子嗣,后事也是刘长理在乡亲邻里的帮助下办完的,倒也隆重,许多受过柳一刀恩惠的人都来了。
柳一刀下土埋葬后,刘长理将师父的牌位供奉在后院祠堂中。
大黄守在柳一刀房中,恹恹的趴着,不吃不喝已经有几日了,刘长理难过的摸着大黄,将饭盆放在大黄面前,大黄也只舔舔她的手,除了时不时仰起头看着房门口外,再没有动作。
夜里刘长理睡不着,翻着柳一刀留下的药本,药本上不仅仅记录着柳一刀医治的疑难杂症的药方子,还详细记录了每个病人的病情。
刘长理轻轻叹口气,打算完成师父的遗愿,这上面的病人,她会尽力去医治,说完打算去柳一刀房中找些医书。
等寻到师父房中,只见大黄旁边的饭盆还是满的,大黄还是没有进食,趴在地上,刘长理上前摸了摸大黄,大黄的身体已经凉透了,终是追着师父去了。
隔天,刘长理将大黄包裹在布包里,带到师父坟前,动手将大黄埋在了师父旁边后,跪坐在柳一刀墓前,目光飘忽地望着林中婆娑的树影,喃喃自语道:“这一切竟然这么真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