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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祖母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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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正当我还在回味这番温情,感慨着左邻右舍互帮互助的美好时,残酷的现实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

    这要从我和祖母去张叔要还保温桶说起。我拎着洗干净的保温桶和妈妈特意买的一兜橙子,打算去张叔叔家还。祖母唤着我说要和我一起去,当面感谢。

    我们刚走到张叔家门口,正要敲门时,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个薄命寡妇!害死公公克死丈夫,你还上赶着去!”接着是张叔愤怒的声音“你这人怎么能这么刻薄呢?栗家父子那可都是因公牺牲的!连组织上都要求我们多帮衬人家孤儿寡母!”

    薄命寡妇,克死,栗家父子,莫非是说我父亲和祖父?我在原地呆住了。等我反应过来想要带着祖母往外走,为时已晚。

    祖母一脸痛苦地抓着我的胳膊,嘴里嗫嚅着“岩岩,你告诉我,你父亲他,他,他究竟是不是出事儿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老人家,只能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强忍着悲痛与愤怒轻声安慰着“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祖母在我怀里止不住地颤抖,她反复地说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岩岩。我的江儿只是住院了是不是?”

    屋里还在不停地大声争吵着,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咣当”一声把手里的保温桶和橙子砸向了大门,冲里面的妇女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时,门外恰巧走进来一个穿着花衬衣喇叭裤,留着披肩长发,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青年。他看着地上的保温桶和散了一地的橘子,嘴里叫嚣着“你他妈的活腻歪了吧?在哪撒野呢!”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一脚朝我踹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祖母一下把我护在怀里。

    屋里争执的王叔和中年妇女神色慌张地跑出来。女人看着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的我和祖母,还有门口洒落的一片狼藉,她顿时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拉着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二流子进了屋。

    我揽着祖母的肩,试图想要扶她起来,却发现祖母重了许多。

    站在一旁的张叔欲言又止,反反复复最终开了口“岩岩,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伟岸的人,值得我一辈子敬重。你母亲把你照顾的很好。”我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连忙蹲下来想要扶我们起来。突然,他眼神中透漏着惊恐,指着我的肩膀大声叫起来“岩岩,血,血”

    我连忙看了眼他指的地方,鲜红的血已经侵染了我揽着祖母的胳膊。鲜艳欲滴的红色在我的白色衬衣上慢慢扩散开来。祖母的头磕在了门口的石墩上。我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祖母,几近崩溃地大叫着“快来人!送医院!”

    张叔跑进屋子里很快又出来了,他跟我一起抱着祖母到停在胡同里的车子上。

    一个路过的青年小伙儿驻足,他看了下我们,急忙扔掉背着的画板,嘴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张叔,交给我,您先打开车门。”我和他抱着祖母坐上了后座,坐在驾驶座的张叔一脸不安地扭头看着我。“张叔,您不要分神,现在马上启动车子,去市第一人民医院。”说完他安慰着我“你跟她老人家说着话,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全市最好的医院。”

    我一路唤着祖母,告诉她不要睡,多看看我。

    很快就到了医院,他在车子刚停稳的时候交代张叔“张叔,您赶紧到急诊叫担架,老人家伤到头部已经昏迷,亟需救治。”我一直抱着祖母,他缓缓放下把祖母的腿放在后座上,一路绕过车来到我的身侧打开车门,冲着跑过来的人大声喊着“这边!”

    我恍恍惚惚的下了车,跟着推着担架,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到处是□□声和哭声,我看着关上的手术门,心一阵一阵的揪疼,我顺着墙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门口的灯。

    许久,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医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我急忙起身结果腿麻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陪我一起来的年轻人扶着我,医生看着我开了口“很抱歉,病人于16:57分抢救无效,死亡!”犹如晴天霹雳,我狠狠地抓住张叔的衣领,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要他偿命!”

    张叔“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岩岩,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孽子!”

    年轻人看着张叔,冷起脸来“张叔,是张金宝?”

    张叔低头痛哭,并未言语。

    我咬牙切齿地说“张金宝,我记住了!”我一脚甩开张叔,跑到护士站,不顾护士阻拦拿起电话直接拨了110“北京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三楼护士站,我是栗岩。我祖母被张金宝推倒致死。请你们派人过来,我就在这等着。”

    我蹲在一旁等着警察过来,年轻人和老泪纵横的张叔一前一后地朝我走来,张叔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年轻人看了眼护士站的电话,对我说“你刚才是给家里人打了电话吧。”又看了眼张叔“张叔,您这边也跟街道办说一下,请他们帮帮忙!”

    张叔愣了下,随后点着头“我这就去!”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护士站电话旁。

    年轻人拉着我朝座椅走去,边走边说“小岩,我是你小栋哥。我前两天听父母说你们今天回来。你刚才报警了?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眼前的小栋哥,泪如雨下。

    小栋哥握着我的手“小岩!我能听听具体怎么回事儿么?”他边说边看向正在焦急打着电话的张叔。

    我一五一十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跟他讲述了一遍。

    “你还没通知叶阿姨吧?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不回去她肯定已经去张叔家找过你们了。”小栋哥提醒我。

    糟了,如果母亲知道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栋哥拍了下我的肩膀“栗岩,我知道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但你必须要振作,打起精神,照顾好你母亲。有事我也在。”

    正当他安慰我之际,母亲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她仿佛攒着一股劲儿的气球,直到见到我的这一刹那,一下子没了生气。

    我们三个坐在长椅上互相安慰之时,来了两名警察。我起身朝他们点了头。

    张叔挂了电话慌张地过来。其中一名警察看了眼四周,对我说道“您好!我是马前胡同派出所的,接到医院通知,有位老太太头部外力伤致死。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叔闻言拉着我母亲的衣角,拼命地哀求着“她姨,我求求您了,大宝他可不能有事儿!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

    母亲想必还不知道其中缘由,我打断了张叔“张叔,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我们应该让法律实现它的意义”。

    另一名警察拉开张叔“有什么事情,到所里再说吧。”

    这时张金宝和他母亲跟在街道王姨后面也来了。张金宝带着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我看到他的腿由于紧张而不停抖动着。

    张叔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啪”一声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张叔他老婆像护小鸡崽似的把张金宝护在怀里,极其不讲道理地吼着“你居然敢动手打我的宝贝儿子!不想过就离了!”

    张金宝捂着瞬间肿胀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打我!”

    张叔看着不成器的母子二人,苦笑着“打你?我看你真是到现在都不知道悔改!我今天非打死你!”张叔说着抡起胳膊又要上前,被王姨拉开。

    哪知张金宝竟嘟哝着“不就,不就是死了个老太婆么”

    我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一拳头挥在他脸上,瞬间他鼻子里的血涌了出来。

    “我他妈的跟你拼了!”张金宝张牙五爪地朝我扑过来,被大家拉住。

    一旁的警察厉声喝斥道“你们是当我们不存在么?不想罪加一等就好好跟我们走!”

    张叔捶胸顿足“我老张家真是造了孽了,死到临头了你还不知道悔改!”

    王姨把稍微胖点的戴眼镜的警官拉到一旁耳语了一番后,对我和母亲说“栗岩你先跟着去配合警官调查,我和你母亲还有小栋在这处理后事。”说着,她又朝小栋哥使了个眼色“小栋,你不是会开车么?你拿上张叔的车钥匙,晚点送你栗阿姨和我回去,你张叔他们坐派出所的车去配合调查。”

    小栋哥接过张叔手里的车钥匙,陪母亲和王姨在医院呆着。而我们一行人,跟着两位警官去派出所做了笔录,然后又去了现场。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世界总有人会护着你,不管你做的对与否,也不管对方的方式是否遵循法律法规,是否符合社会公序良俗。就像张叔为了维护他口中的孽障独子,不惜撒谎承认是自己推的我和祖母。王姨担心我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悄悄告诉警官我和母亲是刚返京的光荣家属。她又怕小栋哥一时冲动去做证人,被张金宝那臭名远扬的混混儿大舅打击报复,故意找借口留下他。小栋哥应该是一早就猜到张叔一家会为了维护不争气的儿子撒谎,所以才会借机问清楚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我们做完笔录后悄悄去派出所作证。其实从他最初的那句“张叔,是张金宝?”就不难猜出,他路过时祖母已被推倒,而对于事发经过他全然不知。但谁错手推倒祖母,我们都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他事无巨细,言之凿凿的证词,张金宝才坐实了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栋哥后来跟我说,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而当时的我并不敢苟同,我坚持认为之所以有所谓的“灰色地带”,仅仅是因为法律的不完善下,人的摇摆,幸运的是法律一直在进步。可事实是,当时如果没有栋哥的证词,张金宝会逍遥法外,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至于良心谴责,我多年后知道,它在张金宝的世界里,早已被恶狼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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