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爷爷去世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栗岩和林恩的前半生，恍若早已写意在了木心先生的这几句诗里。
林恩孤零零地站在天台上，双手搭在冰冷的栏杆上，仰头望着阴沉的夜空，浓密卷曲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底满是哀伤，犹如萧瑟的海面，望不到尽头。
“栗岩，爷爷离开我了。你在那里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对么？”林恩低头从身上灰色的男士针织衫里娴熟的抽出一支烟和打火机。不知是今夜的风不遂人愿，还是火机太过破旧，夹在指缝中的烟始终无法点燃。
然而此刻的她丝毫看不出丁点儿急躁，一下一下地摁着打火机。看着忽明忽暗的打火机，她哀伤的情绪似乎渐渐消散在这初秋深夜的风中。
“喂，借个火”，身后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林恩突然怔住了，恍惚间差点以为她的栗岩，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回来了。成年后的栗岩，有着和他一样迷人的嗓音。
等她回过神来，一身黑衣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已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她转过身，瞟了眼身旁素昧平生的男人，迅速恢复了平日里淡漠的表情。她很清楚，之所以觉得男人的嗓音悦耳，纯粹是像栗岩而已。
正当她要把“爱莫能助”四个字冷冰冰地说出口时，面前胡子拉碴的男人“咔嚓”一声点燃一根火柴递到她面前。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男人是想说“借个火给你”。
呵，还真是惜字如金。
林恩面无表情地稍微欠了下身子，点燃了夹在指尖的烟。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到男人左脸深深的疤痕，以及疤痕上面那只毫无生气的眼。想必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林恩内心暗自思忖了一番。
“我什么活都接，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话音未落，男人粗糙的右手递上一张简洁的名片。
林恩想也没想就接过随手塞进口袋里。没等她给予答复，男人便一瘸一拐地走向天台的门，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恩不以为意，许是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反倒不觉得奇怪。
等手中的烟燃尽，她熄灭烟蒂，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林恩，你又挺过了一天。”
其实，这么多年来，林恩一直保持着这个独特的习惯，点燃一支烟，陪着自己放空，却从不吸一口。曾几何时，她并不喜欢烟的味道，自从栗岩在她面前抽了第一根烟起，她就开始贪恋他身上烟草的气息，许是爱屋及乌吧。
林恩回到医生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下，拎着包去了地下车库。
从北京市第一人民医院到家门口，林恩用了十多分钟。当初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因为社区老年人多，爷爷平日里能有老人做伴儿，二是离工作的医院近。
林恩走到门口，看见小广告还夹在门缝里纹丝不动，她拿出广告页打开门锁，把包随手放在入户柜上，关了门。门后的木质铜铃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她蹲下掀开地垫，看着地垫下面浅浅的一层面粉出了神。
随着科技的进步，大街小巷满是监控，包括门口的楼道里也有，林恩依旧保持着这些小习惯，这是属于她和栗岩的独家记忆。
每每听到入户铜铃悠长的余音，抽取她特意夹在门缝里的纸张，都是她内心温暖的时刻，好似栗岩正满是温柔地陪在她身边。
偶尔她也会掀开地垫，检查下面的面粉上是否有痕迹，这也是栗岩教给她的小妙招，说是用这个古早的方法能看出不在家时，是否有人偷偷潜入屋内。
林恩打开手机蓝牙,连上了音响。她又随手从茶几下面的小竹筐里抽了一封信。随着响起的音乐声，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沉浸在栗岩写给她的信中。大抵今晚也是如此入睡吧。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栗岩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每晚像抽盲盒似的，从栗岩写给她的信件中，随机抽出一封。这是她的“安眠药”。
她有个专门的书架存放信件。隔段时间她会把小竹筐里的替换一次。虽然这些信件她重复看了又看，甚至连标点符号都烂熟于心。
最近的她实在是太过疲惫了，每天不是呆在手术室，就是陪在爷爷病房。她知道这是和爷爷的最后时光，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这个世界上至爱她的两个男人，如今应该会在世界尽头相遇吧。“栗岩，我今天尤其地想你”说着说着，林恩眼角带着泪，不觉进入了梦乡。
“林医生，早上好！很抱歉一大早打扰您！我是南郊殡仪馆的小叶，想跟您确认下林海先生的追悼会安排在后天上午10点，您看可以么？”
还在睡梦中的林恩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满脸倦容脑子却异常清醒“没问题。”
“那好的林医生。您到时联系我，请您节哀。”
挂断电话，林恩看了下时间，8点32分，她快速起来走向洗手间。望着镜中憔悴的脸，她想到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小恩桃儿，就算爷爷以后不在了，你也要笑着过好每一天。爷爷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
没错，爷爷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自己。
由于爷爷离世，林恩向科室主任请了几天假。虽然科室里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但听到林恩说家中有事时，主任也没说什么，反而很挂心，让她安心处理。这个女人一向坚强，未曾对工作抱怨过分毫。哪怕大家都看出来她最近很不对劲，她也闭口不提。
简单洗漱后林恩穿上了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裹上洗得发旧的灰色针织衫，穿上门口的运动鞋就走出了家门。
五分钟后来到了楼下的包子铺，老板娘笑呵呵地看着排在队末的她，慈祥地冲她招了招手说“小恩，奶奶早都给你打包好了，一个牛肉粉丝包一个青菜香菇包，还有不加糖的五谷豆浆。”
林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大步向前，“谢谢许奶奶啊”。
“好好吃饭，最近更消瘦了小恩”。
林恩乖乖地点点头，拎上早餐跟老板娘许奶奶道别。她早已在日复一日地光顾中和许奶奶相处成了忘年交。
她很不喜欢挤医院的餐厅，于是每个月初都会提前把当月的早餐钱付给楼下的许奶奶。这样一来省事儿多了。
在这略带凉意的初秋清晨，林恩沿着马路一直向海边走去，她的思绪早已到了九霄云外。
她踩着和她的少年一起踏过无数次的青石板，轻抚着和她的少年一起倚靠过的栏杆，吹着和她的少年一起努力抓住的凉风。然而，她知道，她最想念的还是她的少年——栗岩。
“栗岩，我有好好的吃早餐呢”林恩喃喃低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香樟树下的石椅旁，慢慢地坐在了一侧。
“栗岩，后天我就要把爷爷交给你了，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吧，你一定会的。有了爷爷，你也不会再孤单。”她自言自语地打开手里的早餐，拼命咬着包子。豆粒大的泪珠滑过袋子，一颗颗落在她浅蓝色的牛仔裤上，很快就打湿一片。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到光，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你知道麽栗岩？我真的好想你。好想爷爷。”
“等我。”
“等我”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林恩抹掉眼泪，使劲擤了下鼻涕，缓缓拿出手机，是梁之栋。
“喂，小栋哥”。
梁之栋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明显是哭过的，他怔住了。缓了下，他神色凝重地开了口“小恩，不会是不会是爷爷他老人家”
“小栋哥，爷爷昨天傍晚走了”
“小恩，你在哪里？”
“渔湾公园。”
“你乖乖呆着，等我”梁之栋边说边冲出家门，一路狂奔向地库，喘着粗气开始启动车子“小恩，我十分钟到，电话不要挂断。”
林恩没说话，只是对着电话轻轻点了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分钟分钟，也许十分钟。林恩看到一双黑色男士皮质拖鞋出现在面前，慌忙抬起头“小栋哥”。
“什么都不要说”，梁之栋一把搂过林恩，轻轻拍着她的背。“小恩，有我在。”
许久，林恩缓缓开口“小栋哥，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在心里告诉了自己千万遍。我能撑下去，你放心”。
“傻丫头。我自然会放心。你可是流血不流泪的女汉子林恩呐！”
“爷爷的后事我来安排，如果可以的话，崇山墓地。”看林恩没说话，梁之栋又补了句。
崇山墓地？林恩愣了下，小栋哥少言寡语，却事事处处替她着想。崇山墓地以她的能力，遥不可及。
她懂得他厚葬爷爷之意，“不麻烦你小栋哥。南郊殡仪馆早上联系过我了,确定在后天上午九点钟。爷爷说他来生想活得肆意洒脱，踏遍山川河流，阅尽繁花秀木。他想随风而逝飘向大海”。
“好。那我们就满足他老人家的心愿”。
说完梁之栋扶起林恩的肩，俩人一起走向了车旁边。梁之栋亦兄亦友，他总在她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出现在身边。
梁之栋放低了副驾座椅，“小恩，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林恩听话地躺下，缓缓闭上眼睛。梁之栋放了助眠曲，一路朝公司疾驰而去。
“梁总”时秘书快速迎上前。
“嘘～你在车里陪着她。等她醒来带她去云尚spa。林爷爷昨晚走了。"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林小姐的”时秘书不无担忧地看着林恩。
梁之栋回头看了眼车里熟睡的林恩，满眼心疼。转而眼神凌厉地大步朝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