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冯宇军到的时候,天有些阴霾,似乎是想下雨。
他仰着头看了会儿天,只觉得空气中的湿热让人喘不过气,因此眉毛拧在一起,往前看去,火车站口处,站着一位熟悉的女性,许是有些疲惫,她正在打盹,脑袋一沉一沉的。
“盛女士,”冯宇军走到跟前,特别官方地喊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一拍把盛晚晚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看清来人为止,“哦,是你啊,冯先生。”
冯宇军“嗯”了一声,不似昨日见到的那副轻佻的样子,看起来冷淡极了,倒是和三十年后的他如出一辙,他掀起眼皮,轻哼了一声:“我要先和当事人聊聊,至于被告人那边,明昌县的机关应该可以提供证据吧?”
还在心里编排老冯的盛晚晚咳了一声,赶紧回答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我怕不全,想着抽个时间我亲自去看看,所以这个你就先等等,别急,至于闻默,他现在在医院,你跟我来吧,”说着人已经扭过脸往前迈了几步了。
冯宇军作为专门研究法律的,自然是明白盛晚晚的顾虑,国家的法律还在完备,法律人员的欠缺,以及经验的不足,很多案子需要法院、检察院机构提供证据的,都因为种种因素让取证的过程并不顺利,甚至会出现证据残缺的情况,这种情况在南川市都可能还会多多少少存在,别说是法律尚未普及的一个小小县城。
只不过,他眯了眯眼,这小姑娘是怎么会考虑的这么周全?就说这个案子,大多数的人会选择视而不见,觉得也没什么,有钱的,可能会觉得小孩儿可怜,给他父母一笔钱就可以解决了,然而她想的第一步就是,这个人违法了,她应该帮助这个小孩儿维护自身的权利,甚至还跑到南川市找律师……
想到这里,冯宇军笑了,也许是多想了吧,毕竟也有可能,这个小姑娘本来的家庭就是什么书香世家,家里有人学过这类知识,她备受熏陶了呢。
觉得自己不免想得太多,冯宇军摇了摇脑袋,直径跟着盛晚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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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来到医院的时候,闻默刚刚午睡起来,他靠着枕头,正不知在向着窗户那边看着什么,整个人显得有些忧郁。
盛晚晚笑盈盈迎上去,“闻默,睡得怎么样啊?”
见来人,他转过脑袋,嘴角勾起来了:“姐姐,我很好的,”正说着,目光却分给了身后的男人一些。
站在盛晚晚身后的冯宇军看着眼前这幅姐慈弟孝的场面,有些忍不住的“呵”了一声,啧啧,这姐姐叫的,还有这眼睛里含着的水,恨不得溺死人,好歹也是在花红柳绿的世界里沉沦过,他当然看得出闻默那双眼睛里究竟含着的是什么欲望,只不过,冯宇军将目光落在毫不知情的盛晚晚身上,这小姑娘纯情的要死,只怕是等她察觉了,要下辈子吧……
不过这么看着他,是把他也当做假想敌了么?冯宇军无声地叹了口气,乖乖,他都一个二三十的老大叔了,怎么可能啊?而且那个眼神,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该有的么?那么的阴鸷,脑子里一堆问号,但冯宇军只能保持微笑,毕竟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客户的要求,让这小孩能依靠法律摆脱他那爹吧。
“那么闻默,我就直说了,我今天是先来了解一些关于你的基本信息,还有,你姐姐也应该和你说了,我是你本次的辩护人,我姓冯,你叫我冯律师就行了,”是相当官方的话语。
闻默收敛目光,然后嘴角上扬,勾出微笑,非常有礼貌地开口:“麻烦你了,冯律师,有什么要问的请问吧。”
冯宇军:……
请问是学过川剧么?
这话当然是不敢说的,否则他真怕这小孩儿突然跟他翻脸了,到时候没完成任务,钱都好说,只怕阳阳会失望。
冯宇军问道:“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实行暴力手段的?”
“挺长时间的,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了,我记得很清楚。”
这句“我记得很清楚”确实是让人听着挺难受的,八九岁大的孩子,就是村里的,整天要帮忙干活儿,也不会说要经历点儿这。
冯宇军斟酌着语句:“除了暴力以外,你父亲有没有让你做别的?”
“家里的活计是我干的和吃饭的钱是我挣得,这,算么?”闻默有些为难地回答。
盛晚晚插嘴:“当然算了,这哪是他当爹,这分明是你养他!”
说着鼻子出气,有些愤愤。
冯宇军瞥了眼她,闻默说出来这话,虽然是提供着闻刚的罪行,但关键的在于盛晚晚,为了让这个小丫头对他的怜悯之心更多一分。
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道:“盛女士,接下来你先出去,我要单独问他一些事情,你在这里老插嘴。”
盛晚晚:……
说她碍事就直说,她又不是那种不识眼色的人嘛。
这样想着,人已经默默走到门口,临关门前,她有些怨念地看了眼冯宇军,只说道:“冯律师,不准欺负我家闻默,他还是个孩子,”话毕“啪”的一声,门关了。
冯宇军看着无声地笑了,小孩子?十五六岁的少年可算不上什么小孩儿了吧?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小子,恐怕心黑得很,否则他可不信,一个小孩儿在那种家庭环境下,心理和精神没受到一点影响。
他看向闻默,环胸抱臂:“行了,那丫头走了,你可就别在装样子了,我不喜欢和不老实的人交流。”
目送着盛晚晚离开的闻默仰起头来,他目光深沉,嘴角却染着半分的笑意:“冯律师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冯宇军眉毛微挑,还在跟他装,“你再装,我可就回去了,但你要知道,你的好姐姐为了帮你,可是花了很大一笔钱的。”
闻默咧开的嘴角停滞住了,整个人都有些呆愣,瞳孔则是大吃一惊的一点一点放大,她为了帮他,花了很大一笔钱?这个事实似乎在他的脑袋里重复了很多次,不能被他接受,闻默猛地转过脑袋看向冯宇军,但看起来神色却并不正常,他的眉梢眼角都被些许艳丽的红色攀上,而长长的睫毛则是倾覆遮挡着眼中的情绪,像是极力在忍耐些什么,眉头都拧成一团。
闻默掀起眼皮,不再是盛晚晚面前那个笑得温和的小白花,他眸色微沉,低声开口:“关于那个男人,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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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赶到门外的盛晚晚在医院的长廊里来回徘徊,像极了正在等着妻子生育的丈夫,模样十分焦急。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她的面问的啊……但她并不是那种好奇心爆棚的人,只是瞄了一眼闻默病房的那扇门,便想着要回去给冯宇军做一顿饭,毕竟人情世故嘛。
回到家的时候,沈之旭正在跟李强几个人商讨些什么,样子神神秘秘的,但盛晚晚并没给予他们过多关注,谁让沈之旭这人吧,经常犯病,她都习惯了。
然而人还没迈进厨房,身后就是一声呼唤,“盛姐姐,跟你商量个事儿。”
盛晚晚不太想理他,但还是出于人道主义,她转过身子看向沈之旭,只见他笑眯眯的,一看就不干好事的样子。
“干什么?”盛晚晚也笑着。
“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大强他们商量着,想给那姓闻的,募集点钱,帮他上高中,”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根。
盛晚晚也是一愣,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露出得体的笑容,问道:“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和闻默不对付么?”
沈之旭惊讶:“你原来知道我和他不对……”这句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李强猛戳腰窝子,没反应过来的沈之旭差点爆粗口,但很快还是刹住了车,“啊不对,我是说,那家伙的爹进监狱以后肯定日子更难过吧?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承担他这几年的花销啊?”
盛晚晚有些好笑地看着沈之旭,然后猛拍一巴掌他的后背,特别豪迈地开口:“没办法嘛,谁让我是姐姐啊,是吧?”
沈之旭:……
那一巴掌是准备把他拍死么?
一直当着背景墙的李强开口:“但是,大姐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闻小弟一直到高中毕业的花销一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我们也只是想帮帮你。”
这时沈之旭叹口气,皱眉说:“你真当自己是铁皮葫芦啊?能打耐抗的,一个盛晚星就算了,那是你亲妹,我就不说了,再加上一个闻默,盛晚晚,你是打算把自己累死么?”
盛晚晚避开他们的目光,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道:“那不是,我是姐姐嘛……”
沈之旭气笑;“别给我说这,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家老头子平日里你也经常照拂,难道你也是我家老头子他姐?还有当初你给老头子提的那个建议,难道不是你同情心泛滥,想帮我们家一把?盛晚晚,你可真是个大圣人!”他说的咬牙切齿。
哎呀,好像被这小子都发现了啊,盛晚晚叹了口气,但她哪是同情心泛滥呢……帮闻默难道不是因为她相中了他未来那了不得的大佬的身份么?现在投资一点算不得什么,至于沈之旭,一开始确实出于好心,但后来发现这家伙在未来会是明昌县出了名的暴发户,最重要的是,他未来的老婆可是东岚市有名房地产商的女儿,所以她才会照拂沈爷爷。
盛晚晚垂着脑袋,神色淡漠,她是个商人,做什么事情,总是以利益为先,真的以为干了点好事她就是好人了么?要是这样,她是怎么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把酒店做大的呢?
“行了,你别气了,你说的事情,我答应就是了呗,又不是真的是同情心泛滥,明昌县所有的穷人都被我救助过么?没有吧,只是我独具慧眼,知道你和闻默都会成大材,提前投个资而已,所以可别辜负我的期望哦~”盛晚晚说着笑眼眯眯,直接把沈之旭的火气给浇灭了。
他会成大材?沈之旭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有些轻微翘辫子,直接忘了刚才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了,身旁的李强几个人有些无语,这么容易就被哄开心了啊……
沈之旭撇着嘴,一副傲娇相:“那行吧,我就当是这样吧,反正以后少做善事,你又不是那么有钱,至于闻默那事,我和大强他们负责就行了,你该咋滴咋滴。”
盛晚晚:……好像一只翘尾巴的狗子哦。
她强忍着笑意,道:“行吧,这事儿,你负责,但仅限于这个暑假,能凑到多少就是多少,别耽误你上学就行了,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做善事,我又不是要出家当尼姑,没事给自己攒那么多功德干什么?我的原则可是及时享乐,好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沈之旭嘴角上扬:“行吧,你能这么想就成,我就先撤了,”话毕人就带着李强几个人走了,那架势跟鬼子进村差不多了。
见人离去,盛晚晚渐渐收住嘴角的笑意,杏眼中的光芒也变得忽明忽暗。
利己主义她可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大圣人呢?
她低喃道:“别把我当成什么好人,知道了么?”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给谁说的,声音轻而淡,飘飘乎乎的,人已经迈向了厨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