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适
柳恩煦以为自己听错了, 惊诧的目光中逐渐掺入了欢欣,她身子完全转过来,确认道:“你说真的?!”
郁昕翊点点头, 依旧笑地温和:“正好今日跟谊父交代清楚。”
他视线转移到柳恩煦背后的巫楠身上, 就看那张原本淡漠的老脸彻底拉下来。
“嘎巴”一声,巫楠手中的木箸化成了几段,随后他脸上挂上一抹惨淡的讥笑, 冷嘲热讽的语气说:“留在京城等死啊!”
郁昕翊弯着嘴角, 心情舒畅地拿起木箸,开始往嘴里送菜。他慢条斯理地回应:“我做我的蓟王, 你当你的神医, 咱俩谁也别碍谁的道。”
巫楠将柳恩煦放在自己面前的热汤一饮而尽。
柳恩煦来不及劝他烫,就看他灌进汤的一瞬间表情极度扭曲,而后张开嘴不停往外散热气。
他重重喘了两口气, 哼笑道:“行啊, 死之前记得通知我去拿你这身皮!回来还能坐床褥子!”
柳恩煦不敢言语,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了口汤,同样被烫了嘴唇。
郁昕翊随意笑了两声, 抬眼对冼安交代道:“小霖交给你了,让他身边那个美少年照顾好他。”
冼安为难地侧脸看了眼菜婆, 缓缓放下了餐具,僵直地坐在原地应也不是, 不应也不是。
巫楠继续讥讽:“用着别人的皮,还能光宗耀祖了?”
这句话的确戳到了郁昕翊的痛处, 他与巫楠对视的眼中闪过瞬间的犹豫,复又坚定地说:“斯人已逝,谊父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以后。”
巫楠冷冷地笑了三声, 厉声骂道:“少说那些屁话!我倒想看看你这副假皮囊能骗的了窦元龙几时!”
郁昕翊没理他,继续慢悠悠地加了几片菜叶放进嘴里。
巫楠彻底吃不下,重重地将面前的汤盅丢进了其中一盘菜的瓷盘里,瓷器尽碎。他大步走出饭厅。
剩下的四个人,除了郁昕翊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着东西以外,菜婆紧跟着巫楠追了出去,冼安借口去看郁昕霖,也跟着走出了饭厅。
柳恩煦捏着手里的丝帕,转头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昨晚,神医告诉我这些年你不在,他始终挂念。或许,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郁昕翊手臂懒散地撑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开口:“若是没误会,我现在该计划着什么时候回来。”
柳恩煦低头将丝帕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手指上,粉唇微张,随后又匆匆咬紧,心乱如麻。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些天,她早就想好了他离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郁昕翊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她本来是高兴的,可她不想这个不顾一切的决定伤害了太多的人。
这是他从小成长的地方,不论他和神医的感情再怎么冷淡,这里对他来讲始终是安全的地方,是依靠,就像家。
柳恩煦没再说话,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忘掉那些个仁义道德,劝他完完全全留在自己身边?
可她都保证不了他这次回京后是不是真的安全。
柳恩煦还记得上一次良妃对自己的试探,再加上前些日子郁昕翊一直称病在府上那么久都没入宫。
那时她就猜到皇上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这次带着小初来诊病,文将军的伤情她始终怀疑和郁昕翊有关。即便瞒过了其他人。但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又怎么会认识这种大隐于市的神医呢?
以皇上的谨慎,他不会一点疑心都不起。
来圣延谷的一路上虽然没有什么藏身地,但皇上若有心派了暗使跟着,即便不进谷,也多少能发现端倪。
柳恩煦的心情越发沉重,她甚至更赞同神医说的,郁昕翊的确不该在京城久留。
她犹豫了好半天,直到看着郁昕翊手中的两根木箸落到桌上,她才往他身前凑了凑,轻声问:“或许,等你的事情办完,先回到圣延谷来?”
郁昕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拿起手边的细布狠狠擦了擦嘴角,连嘴边的皮肤都磨得有点发红。
“然后呢?”
柳恩煦想了想,试图解释:“我觉得神医说的不是没道理,我同他一样更担心你的处境。”
郁昕翊将手中的细布搭在桌边,淡淡道:“决定带世孙回来诊病就注定会有这样的风险。也许这次回去,我就已经不安全了。”
柳恩煦的心猛地跳了几下,这会她才突然觉得胸口有些皮肉上的疼痛。
她没顾上多想,继续说:“不如我早些回去?等小初的病好了,你再送他回来?起码,有什么事情我还能应对。”
郁昕翊手指敲击着桌面,清明的眸色渐深,他表情缓和下来,似乎早已有了成竹在胸的计划。他侧脸看着柳恩煦,温声说:“不急着这会,恐怕有人正希望我现在不在京城呢。”
柳恩煦恍然他说的应该是许相一党。毕竟路上遇到的人看着也不像是一般的匪患。
她没再多言,只点点头,毕竟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起身,拉起郁昕翊搭在桌边的手,轻声劝:“走吧,去看看阿爹?”
郁昕翊并不领情,他从柳恩煦手里抽回手臂,责备道:“你这是认贼作父!”
在他看来柳恩煦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完全是中了邪的病症。
柳恩煦撒娇地拽着他的宽袖摇了摇他手臂:“真的不去吗?那我可自己去了。”
郁昕翊语气坚决:“不去。”
柳恩煦没再强迫他,独自一人走出了饭厅,往巫楠暂住的扬魂堂走去。她不记得她是从那里被人强行灌输了记忆,还在身上动了刀子。
饭厅后面的路弯弯绕绕,柳恩煦走了一会就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突如其来的痛感就像麻药突然消散,痛意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刚转过两个小屋的墙角,就浑身发软,忍不住伸手扶着墙壁轻轻喘息,最无力的时候却刚好撞见拿了毯子要去药酒房看延康的冼安。
冼安意外这时候只看到了小王妃一人,更意外小王妃的脸色比纸还苍白。
他往她身后张望半天,确认没见到郁昕翊的影子,还以为是两人拌了嘴,才走上前打招呼。
柳恩煦的确很不舒服,她除了胸口疼的厉害,嗓子里也一直往上冒着血腥味。
她勉强对冼安应了声,可这个时候冼安也不能什么都没看见就这么大摇大摆离开。
冼安微躬脊背,小心翼翼地看着柳恩煦苍白的小脸,略显忧虑地问:“冼安的房间就在这,王妃要不要歇一会?”
柳恩煦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时候她双腿发软,也顾不上合不合适,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墙壁走了两步,跟着冼安迈进了他的房门。
冼安看着柳恩煦一直捂着胸口,以为她胸口发闷,便将房间门一直开着,还把炭盆挪到了她面前,又为她倒了杯热水,递到手边。
“王妃是不是受了风寒?要不要找神医瞧瞧?”
柳恩煦摇头,刚刚阿翊因为要留在京城才和他闹了一通脾气,这个时候她哪好意思麻烦神医给自己瞧病。
她摆摆手,声音轻地随时要碎掉似的:“不用了,我稍坐一会就好,麻烦了。”
冼安将手里的薄毯放在柳恩煦手边:“王妃拿着用,我给延康再找一条。”
柳恩煦始终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坐姿,忍着疼抬头对冼安礼貌地笑了笑。
她抬手去拿手边的薄毯,视线不经意在冼安的房间里游走了半圈。同郁昕翊的房间类似,到处都黑漆漆的,唯独在不远处的月牙桌上立着什么动物做的骨头。
冼安从小柜里又拿了条毯子,才发现柳恩煦盯着他屋里的一个方向出神。他顺着目光回望,坦荡地说:“那是猫骨。”
柳恩煦惊讶:“猫骨?”
冼安“嗯”了声,他也不知道柳恩煦对他们家少士的事知道多少,但他又一想,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少士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跟老家伙吵成那样。
他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一位夫人养的猫。”
柳恩煦突然就明白了东翼楼那只黑猫为什么对郁昕翊那么重要,他不是喜欢猫,而是那猫寄托了他对母亲的哀思。
“怪不得他喜欢猫,原来是思念连夫人。”
冼安微怔,他没想到他们家少士跟小王妃说的还挺多。他稍放宽心,点点头应声:“少士对夫人的确思念。”
柳恩煦若有所思地将毯子搭盖在自己的腿上,她想了解郁昕翊从前的事,可她不想揭开他的伤疤,始终都没有张口去问。
但冼安许是知道的。
她垂睫,琢磨着怎么降低冼安的戒备心,将薄毯盖好才缓缓张口:“就像我思念我父亲一样,他和郁大人,连夫人都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冼安因柳恩煦这句话突然忆起了当年郁家出事前,的确先听到了柳博丰出事的消息。那之后郁霁尧就嘱咐他尽快带着三个孩子和两位夫人离开。可刚交代完,当夜就发生了那样的惨案。
他们本是在京郊的宅子避祸的,谁想到那些人下了毒手之后,为了毁尸灭迹,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冼安轻叹:“所以,不论神医还是冼安都不希望少士再回去,京城对他来讲是个火坑。”
柳恩煦点头表示赞同,试探地问:“我可以知道阿翊和神医为什么这么不睦吗?”
冼安心里想着,或许他们家少士不愿意回来士要还是因为当年的事,若是跟小王妃说了,兴许她还能劝劝他。
他犹豫了片刻,将手里的毯子叠了几下,才缓缓张口:“出事那晚,老爷为了保少士,让我趁乱带着少士离开。等我跟着神医再回去的时候,本是可以带着夫人离开的…但,但老爷说夫人受了折磨,有辱颜面,才让神医替他杀了连氏。”
柳恩煦唏嘘,她突然想到郁大人和父亲交好,定有着和父亲相似的品性。
父亲刚正坚贞,所以郁大人绝不会是个堪于忍受屈辱的人…
冼安继续说:“所以,少士这些年都原谅不了神医的所作所为。他对神医表面恭敬,可心里的怨恨一直都在。倒不想这次回来吵得比之前更厉害。”
冼安说的这些信息只让她无意间感觉到了有些怪。柳恩煦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可她却没注意冼安后来说的话,而是忍不住夸赞道:“郁大人有你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亲随,的确难得。能为了他的遗愿,护了阿翊这么多年。”
冼安满脸伤怀,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里无法掩盖住心中的哀伤。
他摇头,略微哽咽:“冼安依旧惭愧…”他看了看手里的毯子,才对柳恩煦抱歉地说:“小少爷还等着呢,我先过去给他送毯子,王妃自便。”
柳恩煦礼貌地浅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看着冼安越来越远的背影,她脸上的淡笑也随着落下来。
她记得鬼伯当时给她的信息上写着,郁昕霖是郁大人的嫡子,而阿翊是妾室连氏的庶子。
她忍不住感到困惑。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中,为什么先被冼安带走的不是身为嫡子的郁昕霖,而是一个妾室的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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