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苏醒
郁昕翊神色一凛, 眼中的幽谭中爆发出两股熄不灭的冲天怒气,他指着巫楠交领上的刺眼血滴一字一字问:“你干了什么?!”
巫楠脸上的笑也随之落下来,正对上他剥皮拆骨般的恶意, 语气极其低沉:“我只想看看她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郁昕翊半眯着眼, 负在身后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他依旧顶撞:“我的事,从不需要别人操心!”
巫楠冷哼, 随后又“呵呵呵”笑了三声:“你哪件事不是我操的心?!忘恩负义的东西!”
郁昕翊嘴角微扬, 勾出一副令人心寒的笑意:“你不是在为自己做的事情赎罪么?!我母亲死在你手里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你培养我, 难道不是为了父亲的感情?!”他顿了顿, 冷笑一声:“少把自己说的仁善慈悲!”
郁昕翊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脚底一转,大步走出了房间, 头也没回。
他恨透了巫楠总是用自己的罪来伪装个多么良善的好人, 那些年他们两人就算不合,也不会大动干戈。
在他心里,他始终就是一个教自己怎么杀人的恶魔, 即便他知道母亲是巫楠奉了父亲的命令杀死的。可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这个下刀的人,更不能允许他替代自己心里父亲和母亲的位置。
郁昕翊和巫楠的争吵, 站在屋外的两人听得一清三楚。
冼安见郁昕翊大步走出来,才急忙跟菜婆使了眼色, 如同当年两人每次闹了别扭一样,他负责劝慰他们家少主。
他疾步移到郁昕翊身后, 轻声劝:“当年老爷是为了保您才让老家伙杀了夫人的,这事冼安是知道的…”
郁昕翊没说话,依旧脚步不停往前走。
冼安继续说:“老家伙看着整日没什么正经, 但在少主身上的确是废了心思,只要你开口,他能有什么事是不去做的…少主,少主那么说,他会伤心的。”
郁昕翊顿住脚,冷冷地看着他,喝道:“谁是你少主?!帮他说话,就滚!”
冼安难为的“是是是”了三声,又道:“对王妃下手是不对,要不明日等他忙活完,我帮你砍他去?!”
“不必!”郁昕翊转身,语气冷漠:“阿芋若有事,我亲手砍了他!”
冼安看着郁昕翊拂袖而去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老爷呦,您要还活着,就能看见自己究竟是接了个多烫手的山芋喽!”
——
郁昕翊一宿没睡,倚靠在柳恩煦床边的软椅里,一脸担忧地望着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他对巫楠的做法,越想越气,可他还要为柳恩初诊病,阿芋不会希望自己醒过来依旧看着弟弟的病体。
他双手捂住脸,心里的怒气一阵阵往上涌,他更气她怎么就那么听话跑去跟那个疯子独处!
郁昕翊闭上眼,两指头捏了捏额角。
他静静地坐靠在一边,听着外面从夜的寂静到新日刚来的鸟雀啼鸣,又到门外来来回回嘈杂的脚步声。
他懒得去理会那扇门外发生的事,只耐着性子等着小姑娘的苏醒。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眼前浮现的始终是她拉着他胳臂摇摇晃晃撒娇的样子,又或者是她笑弯了眉眼,等着他喂她吃蜜饯的期盼样。
可他每次睁眼,她都像永远长眠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有缓缓起伏的胸口让他知道她还是活着的。
郁昕翊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水,他开门走出房间,外面的天色忽然又变得暗沉,他站在门外看着头顶逐渐被厚云挡住的日头。
已经过了晌午,即便是巫楠给她释的祝由术,也该醒了。
他沉沉地喘了口粗气,将冷透的茶一股脑灌进嘴里,突然侵入的凉意让他原本疲困的身子瞬间清醒。
他看着从放着牌位的扬魂堂走来的冼安,没什么耐心地瞥了一眼。
冼安面带笑意匆匆走近,迫不及待告诉他老家伙熟练地开刀技能有多么厉害,从柳恩初身上取出的那条虫子还活着就被放进了酒壶里。
现在世孙被推回了药酒房,要在另一池药泉里浸泡两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
郁昕翊点头,脸色依旧难看。
冼安继续跟他说了老家伙对延康的诊治,同样也需要在药泉里浸泡两三个月才能保证生命无忧,至于能不能彻底康复,就难讲了。
冼安处处委婉夸赞神医了不得。
过了好一会,巫楠手里拿了块沾了血的湿绢,一边擦手一边往这边走。
他看上去比郁昕翊显得更加疲惫,可脸上却仍旧是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郁昕翊睨了他一眼,肚子里的火气更浓。他舌尖拱了拱嘴角,面色阴翳扬声问:“看热闹?”
巫楠边走近边“啧啧啧”几声,讥讽他:“还没醒呢?!看来也井不是多想看见你吧!”
郁昕翊没打算跟他多说,转身走回房间,顺手甩上了门。
刚刚坐起身的柳恩煦只觉得浑身疼的不行,她正坐直身子捏着自己身上的筋骨,双眼还没重新聚了神,就被郁昕翊的摔门声猛地惊醒。
她抬头看着从门口疾步走上前的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整个人都懵懵的。
郁昕翊疾步上前,弯着腰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又转移视线看她身上有没有哪里出现明显的异常,焦急地问:“哪里不舒服??”
柳恩煦眨眨眼,看着他在自己身上捏捏这又摸摸那,才推了推他手臂,开口问:“你不是去祭祖了吗?”
郁昕翊恍然巫楠把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昨天下午。他没解释,只点点头,温和地应:“昨晚回来你已经睡着了。”
柳恩煦又眨了眨眼,就看身后那扇大红色的木门从外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和一个老头。
巫楠看热闹似的往门口的软椅上盘腿一坐,对郁昕翊开口,语气依旧带着讥嘲:“这不是好好的吗?”
郁昕翊转头看着他,怒喝了一句:“谁准你进来了?!”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小姑娘就蹙紧了眉头,眼中原本的温柔消散,盈满了怒意。
郁昕翊注意力都在巫楠身上,自然没注意到柳恩煦的反常。
巫楠继续笑嘻嘻说:“你把我屋子拆了,我没地去啊!”
郁昕翊双手叉腰直起身子,怒道:“圣延谷那么大,还找不到个容你的地方?!”
巫楠朗笑几声,丝毫不在意郁昕翊说的话。
他得意地抖着腿,慢悠悠说:“那我找个没人的地方,你可别去找我!”
郁昕翊不耐烦地一手指着门口,喝道:“赶紧走!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就听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糯糯地骂了一句:“忘恩负义!”
郁昕翊表情一凝,面色稍霁,惊愕地转头去看外袍都没褪的柳恩煦。
她黛眉早已拧成了倒八字,两只湿漉漉的眼中尽是怒意。
“你说什么?”
郁昕翊的语气井不多好,连站在一边的冼安都捏了把冷汗。
可随后他看着小姑娘光着脚跳到地上,狠狠推了他一把,语气更重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忘恩负义!”
郁昕翊彻底傻眼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跑到了巫楠身边,脸上丝毫没有半分惧意,反而是恭敬和抱歉地对他说:“阿爹别气,咱们不理阿翊。”
阿爹?
郁昕翊头顶惊雷阵阵。
他上前几步抓住柳恩煦的手臂,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唤她:“阿芋?”
可柳恩煦真的生气了,她的确觉得郁昕翊这么和神医讲话是大逆不道,何况还是他的谊父。
她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就管他叫阿爹,但他是阿翊的谊父,自己这么称呼他也井无不妥。
她恍惚中记得昨晚她和巫楠在药田里见过面,她看到神医拿着酒壶在寒风凛冽中闷头纾解郁气。后来才听他说,是因为阿翊对他不好。
柳恩煦极其重孝,尤其是父亲去逝多年,让她更珍惜父爱。即便是养父,她认为郁昕翊也不该对他这样的态度。
巫楠成功将他故意卖惨的样子埋进了柳恩煦的记忆,他接下来做的就是继续卖惨,就能让这个小姑娘完全站在他一边。
他早就看出来自己养大的混小子,是个六亲不认的狼崽子,也只有这个小姑娘能扳一扳他对自己的态度。
巫楠装作一脸委屈且羸弱的样子,手臂叉着腰缓缓起身。
柳恩煦忙着上前扶住他,轻声问:“阿爹没睡好吗?一会我去找菜婆做些汤膳给阿爹补补。”
巫楠那双藏着深意和狡猾的眼睛笑成了弯月,拍了拍柳恩煦的手臂,夸赞:“阿芋真是个好孩子,可比阿翊强多了。”
说着还趁柳恩煦低头的功夫,钻了空子得意地朝郁昕翊露着牙笑。
郁昕翊见柳恩煦光着脚,怕她再着了凉,赶紧拉住她手臂,将她横抱回来。
他忙着给她穿好鞋袜,就听她非常不高兴地对自己说:“跟阿爹道歉!”
郁昕翊起身,拉着她小手,试图跟她说明现在的情况,他不知道巫楠给她身上释放的祝由术是几段,但他知道最厉害的那种会让她这辈子把她那段虚假的记忆当做现实。
谁也解不掉。
“阿芋,你中了神医的幻术,很多事不是你记忆中的那样。”
柳恩煦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什么是幻术,她只知道他不该对一个养大自己的老人这种态度。
她眸色更暗,声音随着沉下来:“即便是鬼伯,我也不会对他这样的嘴脸。”
郁昕翊一怔,就看到柳恩煦一脸不悦地起身搀着巫楠走出了房间。
冼安同样傻了眼,直觉告诉他,他们家少主这回要被老家伙拿捏地稳当了。
——
柳恩煦先是在神医的陪同下去看了小初和延康,怕扰了他们休息,她也没敢多停,又赶回了咿呀堂,在菜婆的帮助下做了些简单的膳食。
午膳期间,柳恩煦坐在郁昕翊和巫楠之间。
她极其热心地将自己做好的餐食和热汤放到巫楠面前,看着他品尝自己的手艺。
巫楠即便不爱吃,也表现出一种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饥饿感,对她夹上来的菜,皆是大口品嚼着。
柳恩煦见他心情不错,才又给他斟了酒,感谢他对柳恩初的诊治。
坐在一边的郁昕翊手里的木箸早早就落在了箸枕上,可柳恩煦竟是一点都没发觉。
他眼看着冼安在他碗里不停夹菜,可余光全落到了身边那抹娇影上。
挑拨离间?
郁昕翊忍不住嗤笑,谁不会似的。
他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无一下地轻敲,侧脸睨了眼笑地正欢畅的巫楠。那双原本无波的眼里突然划过一丝光泽,他抬手去拉柳恩煦的手,一脸温和地说道:“趁着谊父高兴,阿翊也就直说了。”
正在给他夹菜的冼安动作一顿,菜婆刚放下几碗肉羹,在襜衣上擦了擦手。
相谈正欢的柳恩煦和巫楠同时看向他,只见他脸上笑容真挚,而后缓缓开口:
“我打算陪着阿芋留在京城,之后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