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尝
小二一脸茫然, 却还是手忙脚乱地取了把三层憩阁的钥匙。
没等自己抬步去领路,那侍从就从他手里匆匆夺走,火急火燎地跑回了楼上。
小二心不在焉地收了两桌客人的银子, 就看见个小姑娘心急如焚地冲下楼。
她还没走出门口, 就对车夫喊了声:“快,回府!”
小二挠了挠后脑勺,五官都蹙到一起, 那好像是雅间那名女子身边的丫鬟。
他放下正在记账的笔, 抬头朝楼上看了眼。
这…不会要出什么事吧??
——
窦褚昨日被皇上留下喝了些酒,直到入夜才回来。
他一想到右丞许森宇在听到皇上对曲平那些人的判罚后, 面如死灰的表情, 心里就觉得痛快。
皇上这么做是在杀鸡儆猴。
他许森宇即便权利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
窦褚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磨。
他在明, 自己在暗。
不论怎么算, 这盘棋他窦褚都赢定了。
哦,不,应该说是萧翊。
窦褚闭着眼嘴角扬得老高。
躺在他身边的黑猫走到他身边, 撒娇地低下头蹭了蹭他含笑的脸。
窦褚抬手轻抚过他背上的毛发。
忍不住暗忖,我会让你亲眼看见他是怎么死的。
那只猫就像能读懂窦褚的心语似的, 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可惜,这样的温存没维持多久。
黑猫听到寝室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立即惊慌失措,撒腿就不知道藏到哪去了。
窦褚有些不悦。
起身穿了件衣服, 没等外面的人敲门,就拉门往外走。
狄争见窦褚脸色略差,自知打扰了他休息。
于是识相地闭上嘴, 退到一边,等着窦褚梳洗。
直到窦褚脸上挂着水珠,一边擦手一边从湢室走出来,到衣阁旁选衣服。
狄争终于沉不住气,刻不容缓地汇报道:“王爷,王妃在福祥茶楼出事了。”
窦褚侧脸看着狄争,语气冷淡:“怎么了?”
狄争一五一十地汇报:“刚秀月匆匆忙回来禀报,说王妃在福祥茶楼约了秦将军,这会说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窦褚一听见秦将军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那天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确么?
她竟然还去跟秦仲恩碰面?!
于是衣服也没选,回手甩上了衣阁的门,怏怏道:“吃错东西不去找郎中,找我有用?”
狄争见窦褚有大发雷霆的趋势,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继续说:“说是早上吃了些醒神的药,又在茶楼喝了点茶,刚才浑身瘫软,焦灼难耐…还说…还说…”
窦褚猛地掀起眼皮看向狄争,这症状…
于是他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去柜子上找柳恩煦留给他的醒神药。
他摊开手掌捏了一些药粉,又放在鼻前嗅了嗅。
安静的屋里传来一声猫叫。
低着头的狄争只看见小瓷瓶落到桌案上,随即一阵风从身边掠过,眨眼功夫窦褚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里。
窦褚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一边往府外跑,一边从狄争手里接了件外袍披在身上。
“秦仲恩在哪?!”
狄争听出他语气中的无穷怒意,却无法逃避,硬着头皮上前:“据说陪同去了憩阁…”
窦褚脚底的步子更快,他恨不得把秦仲恩大卸八块,挫骨扬灰,食肉寝皮!
他是个什么东西?!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趁人之危的无耻小人?!
若早知道伊宁拴不住他,就应该让他死在行宫!
窦褚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那一天,京城传闻,闹市出现个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颠痴病人。
蓟王担心有碍观瞻,命贴身侍从狄大人策马追逐,直至福祥茶楼…
小二和茶客见外面跑进来个疯子,纷纷目瞪口呆。
小二欲上前拦止,却见那疯子双眼殷红,杀气外露。
没等小二把挡在他面前的手伸回,自己就被那人拎着衣襟扔到楼梯上。
随后,他口沸目赤地问:“憩阁在哪?!!”
小二被他雷霆一吼吓得失了魂,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给他带路。
此时三层的憩阁只有走廊尽头的房间是大门紧闭的。
窦褚一把将挡在面前的小二拎开,扔给身后的狄争。
狄争才带着其他人识趣地守在了三层楼梯口。
憩阁的花格门被一掌震开,橡根要断未断的树枝,颤颤巍巍地晃来晃去。
窦褚随手拿起花盆里的小瓷铲,直奔着纱幔垂落的床榻走去。
“秦仲恩!”
没等谁回应,他一把扯掉了柳恩煦认为的唯一一点遮羞布。
纱幔落地,随之而来的还有瓷铲摔到地上的粉碎声。
窦褚的满腔怒火瞬间像是被冰瀑浇了头。
让他从头到尾被封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前的柳恩煦通体潮红,蜷缩着身子跪在床上发抖。
她的小手紧紧抠着床板,指尖的指甲连根折断,仍然往外溢着血,床板上还留下了几条深到露出木芯的抓痕。
柳恩煦提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
她想钓的鱼跑不掉了…
她艰难地抬头,目光潋滟地看着那张清绝的脸。
即便他此刻像个落魄的贵族,但对柳恩煦来讲都是神圣的。
柳恩煦脸上的血和冷汗交织在一起,可惜她连抬手擦除的力气都没有。
她刚才下了巨大的决心才往壶里投了半瓶的药,可她现在还是后悔了。
应该对自己下手轻一些…
“殿下…”
她颤颤巍巍地发声,这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命悬一线。
窦褚的手指不自觉抽动几下。
他提步上前,弯下腰去擦她脸上的血污。
他拇指轻柔地划过她的嘴角,可他不知道这个清浅的触碰,足以变成燎原的火种。
他只记得她炙热的小臂缠住了自己的脖子,生硬碾磨着自己的两瓣干裂嘴唇,有如行走在沙漠里的动物,心急如焚地寻找着最近的水源。
她手里像攥着一把篝火,在他身上灼下醒目的红痕。
直到她费尽力气拉着他跳进那团扑不灭的烈火当中,不死不休。
柳恩煦觉得自己像极了独立在静湖中那朵昂首向阳的荷,虚脱般随风轻摇,感受着凋谢前最后一场秋风的轻抚。
秋风吹落荷上似汗液的露珠,点点滴滴泛起湖水的层层涟漪。
直到那谭冰冷静逸的湖水将涟漪吞噬,逐渐形成江海,翻起了狂风巨浪,彻底将那朵秋荷压在炙热翻滚的湖水里。
——
王府的侍从在茶楼的楼梯口从早坐到晚。
谁也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就连狄争心里都有些惊慌失措,握了握手中的长剑。
秀月同样担心地朝柳恩煦所在的那个憩阁张望,她更怕小王妃一招不慎,反而让自己走上绝境。
她沮丧地坐在楼梯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回忆着刚才小二端了茶水进去没多久,小王妃就把她喊了进去。
小王妃让秦将军的侍从去楼下跟掌柜要个憩阁,之后便让秦将军帮他个忙,留在二层的雅间,待够一个时辰再离开。
随后,柳恩煦带着那壶果茶去了憩阁。
她说那壶茶里可能有迷药。
秀月烦恼地把头埋在腿上。
她多少听柳恩煦提到了枝幻的事,但她不相信枝幻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甚至有这么多银子买通茶楼的人做这种事。
柳恩煦提前留了一杯茶出来,之后才把枝幻给她找的那瓶药倒进了茶壶里。
她在赌,若是枝幻没像她想的那么恶毒,那杯没人碰过的杯子足以证明她清白,也足以让她对这个侍女从轻发落。
但她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吃里扒外,尤其是和柳博昱勾结。
所以,枝幻怎么都要受罚。
但柳恩煦要让枝幻的价值发挥到极限,她要借此机会把她身后的人一井揪出来。
枝幻一个常年不出府门的大姑娘,怎么能找到这种乱情的禁药。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柳博昱的外宅。
她可是个妓子。
而对于窦褚。
柳恩煦即便猜不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他也绝不会允许蓟王妃身上发生这样的丑闻。
所以,她要把戏做足。
让秀月回府上亲自报信,不需要多说,窦褚就能想到发生什么事。
只要他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窦褚不会不彻查的。
秀月思绪飘远了,直到从扶栏上看到一层的茶客都逐渐离开,她才斗胆去找狄争商量,是不是要进去看看。
狄争同样很犹豫,他还没见过窦褚有这么失常的时候。
按理说,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谁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踌躇之际,就看到走廊尽头的憩阁里,窦褚神色凝重的大步走出来。
怀里还抱着披头散发的柳恩煦。
秀月惊慌失措,赶忙跑上前,就见柳恩煦小脸失了血色的煞白,晕靠在窦褚怀里,不省人事。
“回府!”
窦褚完全顾不上别人的情绪,急匆匆地往楼下冲。
还跟狄争交代道:“屋里那壶茶,让人去查!”
是了,光是醒神药的服用剂量,怎么能让她昏迷不醒。
他觉得柳恩煦的呼吸都极其微弱,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
——
云霞殿内外早已乱作一团。
元玖听说柳恩煦出了事,也顾不得养不养胎就找到秀月问情况。
秀月按照之前柳恩煦交代好的,只说小王妃在茶楼晕倒。
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话毕,她试着去看枝幻的表情,可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殿内,三个府医轮流给柳恩煦把了脉。
得出的结论相同,药物摄入过量导致的中毒。
坐在她身边的窦褚神色一凛,对几个府医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直到殿内再次寂静,他才搓了搓撑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捂住脸,试着让自己恢复理智和冷静。
他怎么都觉得柳恩煦中迷药的事太蹊跷。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与其说是巧合,更像是按部就班。
窦褚起身,走到圈椅上落座,随后捏了颗蜜饯放进嘴里。
他抬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柳恩煦皱紧的眉头和那双包扎成粽子的手。
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外堂,喊来狄争。
狄争一晚上跑东跑西,这会刚从府外回来不久,正愁找不到机会进去汇报。
窦褚没等狄争站稳脚,语气清冷地问了句:
“查出什么了?”
狄争揖手回应:“那壶茶里下了迷药,与王妃的醒神药应该属于同一种。茶楼抓到个茶童,说是一个小姑娘花了重金让他放的。”
窦褚垂眼撕扯着手上捏着的白纸,面色无波,似是早就想到了。
毕竟,一早秀月回府报信的时候,就把枝幻卖了。
他慢条斯理地又问:“迷药出自哪家?”
“查了几家药坊和青楼。只有霓裳院的老板说,那药的成分和效果像是他们曾经一位头牌的手笔。”
狄争递上去一张赎身契,补充道:“头牌叫阮娘,半年前被柳博昱重金赎身。”
窦褚的手掌一握,手里的碎纸瞬间化作了灰。
他摆摆手让狄争退下,也没交代是不是要抓阮娘,也没说去不去找解药。
自己便若有所思地走回内堂。
窦褚伸手擦了擦柳恩煦额头的冷汗。
她微微发颤的睫毛就像是长在寒冬里的最后一株野草,在一场场萧瑟的北风里瑟瑟发抖。
他手指摩挲着她没有温度的唇。
那里刚才还炙热到灼人。
窦褚缓缓站直身子,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摆弄着袖口。
这次,你想让我还你多大的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