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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乱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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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要是有人来接奶奶的话,蒋逸江是不打算回去的,但蒋媛的病太过严重,他不得不回去看看。

    到达祁临,车子先开去了奶奶的住处,当时是中午,于景行让阿姨出去买菜,好做午饭。

    至于蒋逸江,他让陈责送儿子回那边陪蒋媛,之后再来接自己。

    支开所有人后,于景行反锁上门,质问母亲,“妈,你是不是跟倪桂鸿说了那件事?”

    唐玉兰坐在沙发上,反问他,“难道不该说吗?”

    于景行一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他抓了把头发,打出一根手指道,“妈,你这是把你儿子往火坑里送!”

    “我这是在救你。”唐玉兰平静而严肃。

    于景行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怀疑他妈不是老糊涂了,就是老年痴呆了,何至于“何为害何为救”都拎不清,实在太荒谬了。

    他扯开衬衫领带,双手叉腰,抓狂地踱来踱去。

    唐玉兰被他晃得眼睛疼,“你与其在这儿泄愤,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解决,还能怎么解决?难道要我下跪给他道歉吗?”于景行夹枪夹棒地说了一串,“本来两家各行其是,生活得好好的,妈你非要一意孤行,横插一脚,”末了,他指着唐玉兰,“老顽固!”

    唐玉兰睁大眼睛,直面着儿子的食指,倏地站起来,又气又恨,气儿不善母,恨铁不成钢。

    “但凡你还有点良心,你都不会拿手指着你妈,我告诉你,你没有良心,我有,我只后悔,没早点说出来,叫你平白毁了别人那么些年!做了这么些亏心事,咋们家迟早要遭报应,你爸走得早,那是因为老天爷下了判决书,没一个逃得掉,我逃不掉,你也一样!心无愧疚,枯恶不悛,我教不了你,那就等着,等着吧,就算你改了头换了面,你也是于茂才,一辈子都是,你不认得自己了没关系,老天会认得,老天会告诉你,什么叫罪有应得!”

    于景行面容扭曲,他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一摔,碎渣溅了满地,“好一个罪有应得,妈你敢说你不是共犯?十几二十年前你忍了,忍到现在才说,你觉得你能问心无愧吗?你觉得你能摆脱责任吗?老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你宁愿偏袒一个外人,也不为你儿子考虑,罪加一等,其心可诛!”

    唐玉兰捂着胸口,气结不能言,“你,你——”

    母子俩观念各异,根本达不成一致,吵来吵去还是吵,吵到最后,唐玉兰郁愤难抒,轰然倒下了。

    望着瘫倒在地的母亲,于景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就在他要去试探母亲的呼吸时,听到大门突突地响了起来。

    他心生恐慌,谁在敲门?

    “奶奶,奶奶——”蒋逸江奋力捶门,“开门,爸,开门!”

    车刚出别墅大门,拐上路面,蒋逸江就让陈叔停了车,去而复返了。

    这两天一连串的事情,周边人一系列的反应,都让他隐隐不安……

    事出必有妖,事实证明,他预感对了。

    对了使人茅塞顿开,却并不叫人惊喜。

    他陷入了更深的惶惑和迷茫之中,双脚像是踩在了雾里,无论往哪里,都看不见去路。

    一瞬间,强烈的失重感山呼海啸般袭来,他预期的未来,恍地,全部落空。

    直到突发状况拖了他一下,他摸进了现实,现实又冰了他一手。

    “开门,于景行你给我开门!”蒋逸江对门拳打脚踢,然而,门始终没有从里面打开。

    焦灼间,他绕到房子侧边,翻窗而进。

    于景行听见动静,猛然转头,见冲过来的是儿子,他伸手去抓,“小江,你是不是听到了?”

    蒋逸江没理他。

    于景行掐着儿子的胳膊,双目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他,“我问你,你是不是听到了?是不是?!”

    “我知不知道你那点龌龊事重要吗?你还有时间关心这个,奶奶现在躺在地上!”蒋逸江甩开他,吼道。

    救护车很快来了,又飞快离开。

    父子俩戳在急救室外,各占两边。

    蒋逸江靠在墙边,瓷砖很凉,往骨髓里钻。

    他单手拎着书包的挂耳,却没用力,书包整一个就是摇摇欲坠的状态。

    俄顷,他丢在一边,想到一个词,人定胜天。与其说蓦然浮现,不如说他在希望什么。

    门还没有打开,他不找边际地想,下一秒,也许就好了……

    说到于景行,他想和蒋逸江谈谈,不然不至于打发等待的无聊时光。

    但,蒋逸江始终都是一副拒之千里的样貌。

    终究,人力还是没挣过天意,崎岖的心电图平整了下来。

    医生解释说,是由于情绪过激而引起的急性心梗。

    于景行表现冷静,他一个电话叫来助理,让对方联系殡仪馆,着手准备后事。

    没多久,尸体就被带走了。

    蒋逸江岔开了于景行等人,奔出医院,外面车水马龙,晃花了他的脚步。

    一辆出租飞驰而过,往目的地飙去,他忘了,自己要去哪儿呢……

    荡了多久,去了什么地方,通通都变得模模糊糊。

    高楼林立的都市灯红酒绿,醉人无数。蒋逸江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穿梭在绚丽的光影中,像一只游魂。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不是廖姨,而是蒋媛。

    她憔悴了不少,脸和头发都没了往日的光泽,宛若一朵病了的玫瑰,枯萎而暗沉。

    “妈。”蒋逸江的声音哑然,他听过化疗有多痛苦多痛苦,只是没想到,即便一个人极力隐忍,还是会暴露无遗。

    同笑容违和的神情表明,蒋媛并不好受。

    原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不单单是无常本身,更是无常的接踵而至。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电话也不接。”蒋媛拼着气息在说话,没有任何骨力。

    她瞥见儿子衣服上和书包上一大块灰,伸手拍了拍,“这么脏,上哪儿弄的?”

    “不知道,随便走走。”蒋逸江温和道,他低头看了看,估计是翻窗时蹭的,“别待在门口了,去坐着吧。”

    蒋逸江扶她去客厅休息,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顺便问,“我爸呢?”

    “你奶奶走得突然,你爸挺伤心的,说是去那边整理遗物了。”蒋媛说。

    伤心?

    衣冠禽兽好像同这个词不太搭。

    就这么短短两天不到的功夫,蒋逸江见到了伪善面具下的丑恶,他开始深刻地体会到,某些看似光彩的皮囊下,实则藏污纳垢。

    关键是,那个人还和自己血脉相连。

    还有一点,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蒋媛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这对一个病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对一个妻子来说,同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丈夫朝夕相处,同样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着病容为妆的蒋媛,欲言又止。

    由于奶奶的后事,蒋逸江请了好几天假。

    后桌的位置空了好几天,试卷雪花般堆了起来,却并不乱,倪冬声每天多出的任务,就是一张张分门别类叠好,齐成一沓。

    下晚自习后,他不太习惯地一个人回家,一个人霸占608的桌子学习……什么都是一个人。

    他给蒋逸江发了很多信息过去,基本没得到回复,语音电话也没人接,他直觉祁临那边出事了。

    家里这边也没好到哪去,自从唐玉兰来找过父母后,倪桂鸿和刘女士心里便装了事,尽管没在子女面前表现出来,但倪冬声就是能感觉到,哪哪都不对劲。

    这种感觉,就像站在一个洞穴外,一只蝙蝠飞了出来,但你一定会联想,里面会不会有成百上千只扑来,然后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发麻,惶惶不安,即使暂且没有眼见为实。

    他不禁害怕,这个世界要乱套了,一切都走在乱套的路上了。

    “我中午要去县医院送资料,要赶不上下午的课,你帮我先录着?”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倪冬声居无定所的眼神开始聚焦,他看向徐舟,回了神,“好。”

    这话的源头,要从周一说起。

    那天早上的一个课间,徐舟和冉帆去曾校的办公室拿数学卷子。

    两人端着往回走的时候,冉帆好几次差点平地摔。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徐舟注意到,她的脸色很差,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可能复习有点累吧。”冉帆甩了甩头,继而腾出一只手,将头发往耳后梳。

    “欣姐说了,要劳逸结合,你别太拼了,你这么厉害,也要有精力发挥不是。”徐舟仗着越处越好的关系,开启了批评教育模式。

    “知道了。”冉帆想提声答他,但奈何没提起来。

    天不起风,四下闷热,阳光亮白而眩目,广场像辽阔的沙漠。

    冉帆头晕眼花的,没走出多远,周围的景物天旋地转起来,她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往前迈,还是往后退了。

    她感觉很危险,仿佛身体在往沼泽里陷。

    旁边的人依旧在口若悬河,却愈发朦胧,她挣扎着想去听,想爬出困劲,可拖拽她的力量太强大了。

    弹指间,世界挤成一条缝,继而黑成一片,身体如从高楼坠下。

    “冉帆,冉帆——”近处的声音也恍被真空隔绝了。

    县医院里,医生递过诊断报告,“白血病,建议马上办理住院。”

    “是不是检查错了啊,我女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得这种病……”吴秋芳捏着报告单,蜡黄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们的工作就是对病人负责,医院不会骗你们。”医生观察到吴秋芳的衣着,是浓郁的地摊味,她不太忍心道,“治疗费用可能有点高,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吴秋芳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耿欣扶了她一把。

    麻神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面对从天而降的噩耗,吴秋芳平复了好久,她坐在走廊上,不断地揩着眼角,可几缕凌乱的发丝还是被打湿了,黏答答地贴在脸上。

    耿欣去帮买日用品了,住院是徐舟去办的,面对医院的人来人往和复杂的程序,吴秋芳有的只是惶惑,她不太懂这些。

    平常自己生了病,她就是去药店,随便吃几片,熬几天就好。

    徐舟回来的时候,她依旧茫然地坐着,盯着一成不变的报告单,双目空洞。

    良久,吴秋芳缓过来,她决定做些什么,谢过老师和同学,将女儿安置妥帖后,她给冉斌打了个电话。

    离家十多载,冉斌这两年决定回福安安家了,他找了份货车司机的工作,一年四季,往返于本地和各地间。

    接到电话时,他还在祁临市里运货,听完吴秋芳的哭诉,便结了钱,刻不容缓地赶回福安了。

    在这项治疗里,钱很重要,另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骨髓。

    夫妻俩去做了配型,可没成功,连半相合都没达到。

    徐舟、倪冬声、李京飞他们几个,班上要好的几个女生,像宣怡、王思婳她们,还有听说了的倪夏音、叶思齐,一行人约着请假,溜去了医院,还碰见了班主任耿欣。可好心比不过宿命,同样没一个配型合适的。

    他们能做的,便只剩下了局限于生命之外的事情。

    偏偏时间还十分特殊,距高考只有一个月左右了。

    徐舟每天录好课堂的音频,整理好发下来的资料,趁着中午时分或者傍晚,把东西送到县医院去。

    要是来不及回来,他就让倪冬声或是李京飞先帮录着。

    “好。”倪冬声是这么应的,可是,这几天,什么是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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