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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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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江哥,你让他自己过来拿不就好了?”

    倪夏音十分不解。她忙完学习,正准备听个歌放松一下,就被某位稀客一通语音电话叫走了,帮的忙居然是给他哥送卷子。

    这种无聊的小事,为什么还要麻烦一个中介?!

    “小音,我跟你哥……”蒋逸江眼里的色泽黯淡下去,他微不可查地捏了捏试卷角,欲语还休。

    蒋逸江找她帮忙的情况几乎为零,这种大晚上靠电话把人叫出来的情况更是凤毛麟角。

    倪夏音见他面露难言之色,接过试卷,截话笑道,“保证完成任务!”

    气氛猝不及防缓和了不少,蒋逸江拖着沉重的心绪,牵出一个笑,“谢了!”

    “害,小事一桩!”倪夏音说完回去了。

    倪夏音敲了几遍她哥的门,都没人理她。她扭了扭把手,发现没反锁,“倪冬声,不说话我就自己开门了?”

    一进门,她就看见她哥一脸凝重地坐在桌前,什么也没干,就纯坐在那里,眼神是散的。

    倪冬声情绪比较容易上脸,只要他闭嘴不说话,冷意就会透出来,反正他现在满脸贴着“别惹我”三个字。

    兄妹俩吵归吵闹归闹,终究连着血缘在,从小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对对方的脾气多少洞若观火。

    倪夏音一眼就知道气压不对,她本来还打算玩笑式地问一句,他俩是不是又吵架了,现在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轻手把东西搁在桌上,小心道,“哥,你卷子,那个,小江哥让我给你的。”

    “嗯。”

    一个字里面包含了双重意思,“知道了”以及“慢走不送”。

    倪夏音不作停留,快马加鞭地往门外溜。

    倪冬声瞥了眼试卷——之所以人回了家,试卷还流落在外,是因为气急攻心忘了拿。

    突然看到什么,他抬手展平试卷,暴躁的撕下一张便利贴,上面是第二大题第三小问的解题步骤,详之又详。

    什么意思?!

    “虾米,回来!”

    倪夏音走到门口,手都搭上门把了,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大跳,差点就抱头鼠窜。

    “噢,什么事?”她边问边往桌前走。

    倪冬声弹起来,把便利贴拍她手上,一指门口,语气恶狠狠道,“去,拿过去还给他!谁稀罕!”

    靠,你们吵架为什么要殃及池鱼?!

    倪夏音被灌了一耳朵“雷声”,她忍住爆粗口,面上领命去还,实际上阳奉阴违,她可不想夹在中间,一晚上没消停。

    倪夏音一走,房间复归安静。思绪放大,漫如潮水,囚住年少的愁苦。

    倪冬声长吁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事情兜兜转转,终归走到了最坏的局面。

    蒋逸江错开了时间,也错开了空间。

    倪冬声不再有人陪他上学放学,他走出家门口,面对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走到学校的停车亭,也只有他一辆孤单的自行车,夹在众多的轿车和电瓶车之间。

    即便回家,明明是同一条路,相隔的距离却很远很远,陪同自己的是川行的车流,以及一盏一盏倒退的路灯。

    自习室仍旧是常去的那间,但变成了他一个人。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靠窗的位置,偶尔同他交流的,是无意闯来的飞鸟。

    他不再固定于同一间自习室,随机抽取,走到哪算哪。有几次,他碰见了蒋逸江,忽的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刻意疏离是吧?朋友也做不了了是吧?他偏不,他偏要到对方面前晃一晃。

    可是,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一个在不远处坐下,一个却收拾书本起了身。

    那种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感觉,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莫过于前后桌的位置。而现在,那里的间隔却仿佛一道海峡,两岸遥远又遥远。

    倪冬声传作业的时候,发现曲肘已经抵达不了了,需要抻直了手臂,拉直了筋骨。他又不甘心似的,试着往后翘起椅子,靠背却怎么也抵不到后桌的边缘。

    他明明没有往上挪动桌椅。

    他们剩余的唯一交集,大概也只有收发历史作业的时候。

    而那种交集,也不过是大写的职责所在,公事公办,不掺私情。

    命运就如一个环,好像无论怎么走,都与过去似曾相识,燕归雁来,南北的风物依旧。

    他们恍若回到了初识的岁月,来往都携着距离感。只是,那时是单纯的不对付,谁也没把谁当回事,谁都不以为意;而现在,是心照不宣的回避,任谁都堵得慌。

    一桩桩一件件,化成一把把斧子,凌空劈下,过往遂缺口丛生。

    倪冬声的心情不太好,一连几天都是阴雨,而世界的悲欢各不相同。

    对于小城的人们来说,高中生的晚自习下课属实是晚归了。他每次回来,电梯基本都是空无一人。

    他站在逼仄的长方体内,莫名地想遍寻一遍,却总是找不到熟悉的那个人。

    电梯里的音乐又换了,物业那边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播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欢乐颂》,旋律明朗而愉快。

    他记起语文试卷上的古诗词赏析题,自己写过不计其数的“乐景衬哀情”,手下的笔都麻木了,可那一刻,他尝到了复苏的滋味。

    有时,倪冬声被蒋逸江的冷漠刺激得过了头,会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发泄。

    他想冲到那个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趾高气昂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作为当事人,还什么都没说,他却自顾自地躲开,了无负担地一个人逍遥?凭什么呢?说决裂的人,怎么也该是自己吧!

    但最终,他又觉得矫情,只是戳断了手里的自动铅笔,什么也没做。在这件事上,他不过也是一个懦夫。

    同为懦夫的徐舟,这两天倒是排解地差不多了。

    他日思夜想了很多,虽没把那件事情琢磨透彻,心境倒开阔了起来。

    木已成舟的事情既然是过去式,揪着不放也没有太大意义,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在过去花太多时间钻牛角尖,反倒物极必反,伤了现在。

    如果一个人的过去并不美好,他也并不想同世界倾诉,另一个人要做的,难道是逼迫对方扒开伤口,再难过一次吗?为什么不趁现在多营造一些美好呢?

    或许,有的人需要的不是共情,而是治愈。

    徐舟没有把那112元还回去,也没有花掉,他找了一个盒子,封存在里面,盖子一盖,所有的阴郁似乎都会被盖在里面。

    他还是同以前一样,搂着作业在冉帆面前乱窜,有事没事逗一下她,借着同为数学课代表的便宜,借着商量事务的名义,频繁地往对方桌上,或者后背贴便利贴。

    而每一张的便利贴后面,都附带一个乐哈哈的笑脸,尽管他画得很丑,尽管冉帆每次都阴着脸,骂一句“无聊”,然后不留情面地撕掉,他却乐在其中。

    冉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恢复如常了,但徐舟不说,她也不愿深究,毕竟自己对一些事情也闭口不谈。

    她舒了口气,似乎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去遮掩额头的疤痕。她想,现在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总之,比掰了要好。

    徐舟心情一好,反倒不是茶壶里煮饺子了。某天夜晚,他在微信上,从头到尾跟倪冬声倒腾了一遍。

    倪冬声回了三句话,一共七个字,【哦。】

    【那就好。】

    【跪安吧!】

    照发小那种性格,换做平常,免不了要给他东拉西扯分析一波。

    敏锐如徐舟,虽说郁闷了一段时间,错漏了众多消息,但基本的感知能力还是有的,何况变回生龙活虎的他。

    自从决裂之后,大概是个明眼人都瞧出来了,倪冬声和蒋逸江之间有点不对劲。

    徐舟没敢直接问他俩怎么了,迂回了一句,【诶,你最近香菜吃多了?】

    倪冬声自然不会吃香菜,他闻见味都会退避三舍,要是误食了,脸色指定比哭还难看。

    后来,慢慢地,身边的朋友开始将香菜当作形容词,用在他身上。简单来说,意思就是“你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呢?

    周围的人都在问他怎么了,朋友在问,刘女士在问,倪夏音也在问,甚至他去老街拿鱼,张伯也在问,小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了?

    他也想知道,他一个人窝在房间的时候在想,一个人站在电梯里听《欢乐颂》的时候在想,一个人骑车回家的时候在想,一个人在死胡同喂猫的时候在想,一个人坐在浮桥的时候也在想……

    明明决裂了不是吗,明明不再尴尬的不是吗,明明不用再假装了不是吗,明明以往难过一两天就过去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感到失落。

    就像,什么地方漏了个窟窿。

    女娲可以炼石补天,他却找不到材料,也摸不清窟窿在哪,只能盯着完好的天空发呆。

    倪冬声很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暂时也没有要说的想法,便只回了个,【没怎么。】

    人似乎经常这样,情绪无法消遣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倾吐,而是闷在心里,对外敷衍一句,没怎么。

    即便他知道那个人可以信任,那个人是出于关心,那个人也许可以排忧解难。

    倪冬声还没厘清自己怎么了,会考先一步来了。

    在李京飞行径的驱动下,广场上孔子像前的东西翻了n翻,并不再局限于苹果,扩展到了各种水果,以及各种口味的饮料,甚至有同学往雕像手里塞冥币。

    而教学楼内,学霸们的手仍然倍受欢迎,被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包围着,借脑浆的借脑浆,借运气的借运气,借仙气的借仙气。

    倪冬声那里仍旧热闹,被好些人围着,还有外班跑来的熟人,赶在考试前,在他身上捞点运气。

    尤其是徐舟和李京飞他们两个,可能看他不是很开心,得劲地薅,大有不把运气扒拉完不罢休的架势。

    倪冬声收拾着考试用的文具,同他们说笑着,却扭头用余光去看后桌。

    蒋逸江那里很冷清,虽然很多人暗戳戳地想薅下学霸的仙气,到底不怎么敢过去,即便有个别大胆的,也被他推拒掉了。

    以前在实验班,倪冬声还可以同一堆人借仙气,到了文科班,他反倒成了别人眼中的学霸,能借的倒没几个了。

    其实,他可以窜班去借,反正窜过的不在少数,只是眼下,他有力却无心了。

    拇指搓着手心,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他本来会跑到后桌,叫一句,“蒋大仙,借我点仙气”,然后张开手,等着对方一脸嫌弃地伸手,再用力击个掌,或者狠狠握下去,直到手指都攥红了。

    他抬了抬微张的手指,终归偏回了头,按捺住想要借仙气的想法。

    徐舟勾着他往考场走去,他无端想到——仿佛有什么类于仪式感的东西,消逝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蒋逸江望着他的远去的背影,蜷了蜷空落落的手,落寞地想到——独属于自己的仪式感,从今往后,宣告结束了。

    随之结束的,随之消逝的,还有那个关于全a的,不成文的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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