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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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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二搬到了行知楼的上半层,文一班也随之升到了六楼,抢饭成了空中楼阁,爬楼梯成了家常便饭。

    从窗户俯瞰,楼下的桂花树荫只剩了蘑菇顶,远眺,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这他妈的热死了,开空调,开空调!”徐舟抢先对准空调口,把温度摁到了23摄氏度。

    几个男生簇拥过来,聚众吹冷风,一个伸长手,越过徐舟,把风速开到最大,“这风越来越不得劲了!”

    文一班上节课是体育课,今天的太阳毒辣,水泥地的温度高得能烤熟流浪猫的肉垫。

    体育老师同情心泛滥,只让他们跑两圈就放人了。

    女生多躲到教室或者树荫去了,没晒得要对着空调吹。

    好几个男生不一样,大热天的,非得跑太阳底下打篮球,闹了一身的汗流浃背,还得爬上六楼来。

    出了汗,倪冬声就不太愿意跟人挤,本来自己身上的汗液就黏,何况一堆人扎一块,空间逼仄,手脚一动就很容易蹭到,极不舒服。

    空调开的是左右风,他站在人群之外的边上,刚好能吹到,加上侧墙的电风扇,足够降温了。

    蒋逸江就更不喜欢搁人堆里了,他直接去了倪冬声的位子,把一瓶冰的苏打水放他桌上,然后顺走了他的小电扇,“借用。”

    冰棍断了大块,倪冬声刚含了一大口,腮帮又热又冰,白里透着红,鼓得像塞满橡果的欧洲红松鼠,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蒋逸江坐回自己的位子,开了小风扇,风开始蒸发他鬓角的细汗。

    他拧开自己那瓶苏打水,灌了两口,冰凉清新的橘子味在口腔弥散开来。

    他又从桌肚掏了包湿纸巾,往旁边一递,“擦擦?”

    倪冬声毫不客气地接了,在脸上抹了一圈,又去擦脖子,涔涔的汗津被三下五除二地去了。

    颀长的脖颈又光洁起来,蒋逸江怔了一秒,随即收回余光,自己也扯了一张擦起来,清理过的地方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倪冬声已经走开了,去了趟水房,把冰棒的棍子丢了,他之所以吃到现在,是因为买了两根,其他人早在上楼前就蚕食掉了。

    接着,他又转身去了盥洗盆,拧开水龙头,把脸和手臂全搓了一遍,热出的红晕退散,他挂着湿淋淋的水珠出去了。

    “你怎么老擦一个地方?”倪冬声见他一直抹耳后根,就没腾过地方,那块都被蹭红了。

    蒋逸江顺着脖子,往下用力一擦,湿纸巾的水一挤,渗了一股出来,从脖子蜿蜒到了锁骨,他心虚道,“我乐意。”

    倪冬声又道,“你乐意也没用啊,别的地方又擦不到,雨露均沾懂不懂?”

    “哦。”蒋逸江没懂,把小电扇又开大了一档。

    倪冬声见他犟得很,便没在继续他的废话。

    蒋逸江后背悚然一绷,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

    倪冬声背对着他,边欣赏窗外的天,边吹着风。

    他们的位子换来换去,又调到了最后面,这次在最后一组,靠窗。

    晴朗的日子,福安的天是淡蓝色的,高而辽远,白云不染一丝杂质,团成棉花团,浮在天边,无暇又柔软的样子叫人神往,想成为宫崎骏漫画里的主角,跌进去打滚。

    本是宁静祥和的午后,蒋逸江却无端烦躁。

    他把短袖捋到了肩上,两条胳膊光溜溜地赤在外面,肩上的手臂压下来,一半隔着布料,一半贴着他的膀子,两个人的温度重叠在一起,那块皮肤像是烤久了炭火,热得发烫。

    倪冬声的手臂还没干,那些湿润的水分透过去,也仿佛被体温煮沸了。

    也不知哪里剐蹭到了,小电扇的噪音有些大,像夏夜稻田里聒噪的蛙声,直往鼓膜里轰,振得人头脑发昏。

    窗户没关紧,留了条一掌宽的缝,热浪见缝插针,幽幽地往脸上扑,蒋逸江有种发轻烧的错觉。

    他摆弄着小电扇,把挡位调大又调小,桌下的长腿像是无处安放,一下往前桌的地盘踩,一下又抬上横杠。

    他想像平时那样冷嘲热讽,“你不热吗?”或者直接拍开,对方也不会生气,还会嬉皮笑脸地怼回来。

    可是,他发现心里有个隐秘的声音,似乎不太愿意充当气氛的破坏者,为了不扫那个声音的兴,他决定暂时先委屈一下自己的肩膀。

    “下节什么课来着?”教室后面的一伙人边吹空调边聊天,人堆里的一个男生问。

    “还能是什么课,鬼见愁的呗!”

    “教务处的老师真不做人啊!”大伙一致认同。

    谁家学生上完体育课还有心思上数学,排的什么鬼!

    徐舟霸占着正对空调的位子,这会吹得有些发冷了,往边上退了一点,“也不一定,万一不上呢,我回来时看见欣姐坐小教室呢,可能换课了。”

    李京飞感同身受,“希望如此,数学课痛苦到家了。”

    “我也是,我宁愿班主任讲一天历史!”

    “那还是算了吧,换的课迟早是要还的,明天历史后面可是有两节数学,我可不想变成三节连堂。”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还是别换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

    “铃铃铃——”

    上课铃,催命符,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空调。

    蒋逸江肩上的重量一散,手臂抬开了,那一瞬间,什么好像空了。

    虽然倪冬声没搭多久,时间却仿佛走得格外慢,慢到他的肩膀似乎麻了。他活动了一下关节,把袖子放下来。

    前面的一个影子一晃,倪冬声坐下了,习惯性地往椅背一靠。

    后背、后颈、后脑勺,都在他眼前放大起来,他莫名有种野猫跑进自己领地的感觉。

    教室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也不再需要小电扇的造风。

    他戳了下前桌的后背,食指硌到了对方的肩胛骨。他蜷了一下,然后拿起小电扇递上前去,“还你。”

    “噢。”倪冬声也不扭头,凭触感张手去拿,两人的指尖碰了一下。

    蒋逸江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小电扇一歪,差点砸到地上,被倪冬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然后他听见了倪冬声玩笑似的埋怨,“我还没拿稳呢!”

    蒋逸江赶紧找了本书翻开,又拿起笔握着,“我没抬头,没看见,以为你抓住了。”

    好在倪冬声并不纠结这件事,把小电扇随便往桌肚一丢,就不管了,又摸出书本干自己的东西了。

    走廊想起“嗒嗒”的脚步声,耿欣穿着件黑色的polo连衣裙,搂着一踏东西进了教室。

    她放了几张红色封面的硬纸在桌面,然后拿着白色纸走到第一组,一边数人一边点张数。

    全班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倪冬声未雨绸缪,把刚打开的书一关,拔了笔盖,草纸也拎出来了。

    仿佛是为了坐实既定事实,耿欣解释说,“曾校开会去了,数学课照旧,给你们留了张小卷子,半个小时后交,我来监考。”

    班上极其配合地唉声叹气,然后“悉悉索索”地传卷子。

    这种小卷子只有正反两面,五道选择题,四道填空题,以及两道大题,半小时正合适。

    两刻钟过得很快,耿欣开始催促组长收试卷,“好了,到时间了啊,没写完的也停笔了,该交卷了。”

    没写完的通常心有不甘,正争分夺秒地努力,蠢蠢欲动地与旁边的同学交头接耳,同桌之间更是方便,不用开口,笔往卷子上一点,对方就心领神会。

    因而这种随堂考,有部分题目其实是好几个人同心协力的结果,尤其是趁着收卷浑水摸鱼的。

    三尺讲台对下面一清二楚,耿欣看在眼里,提醒了一句,“不要对答案了,抄了也不是自己的水平是吧,真正考试的时候,也没谁能给你抄。好了,组长不要等在那儿了,赶紧收!”

    受了敦促,莘莘学子稍微收敛了一些。

    耿欣收完卷子,在桌上齐了齐。随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半撑着桌沿,脸色舒展了些,“还有几分钟,我讲个事情。上学期的数学竞赛成绩出来了,我么们班有好几个同学都拿了奖,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一下。”

    “王思婳、曹楚亚,省三等奖!”

    一个高个的女生和一个秀气的男生,从左右两边的空道上台领了奖,证书是朱红的封皮,纯黑的小楷。

    “冉帆,省二等奖!”

    冉帆张了下唇,惊了一下,这才起身去拿。徐舟率先鼓起掌来,给足了同僚面子。

    “宣怡,省一等奖!”

    宣怡为人和善,班长当得很受欢迎,成绩又好,拿什么奖大家都会觉得实至名归,没什么可意外的,掌声鼓得格外热烈。

    “好了,就这么多!”耿欣两手一拊,盖棺定论似的。

    全班:“???”

    班上的数学天花板呢?

    五十多双眼睛激光一般,扫到单列的最后两张位子。

    蒋逸江无动于衷地忙自己的事情。

    倪冬声:“……”不就是马失个前蹄嘛,你们替我在意啥?

    每个高中的老师基本都会强调,趁高一高二多参加些竞赛,对之后的自主招生或者专项计划会有很大帮助,其他方面也会增添含金量。

    所以自打高一起,无论是学校的硬性要求,还是自愿参加,各科加起来,他们都参加了大大小小的不少竞赛。

    多数竞赛都是省级或者国家级的,成绩出起来就很慢,往往上学期考的,这学期才出结果。

    关于那场数学竞赛,是他们目前参加的竞赛中,规格还挺高的。

    倪冬声从小到大的数学成绩都不错,还被他妈塞过进很多奥数班,高中后,他对学习也明显用心起来,再经过某位蒋姓“老师”的辅导,之后更是突飞猛进。

    在福高,他和蒋逸江已经成为数学的挂逼了,一个挂在珠穆朗玛峰,一个挂在乔戈里峰,下不来山顶。

    上学期数学竞赛那天,是五月份的某个周日——为了不影响上课,竞赛都喜欢黏着周末,见了鬼了。

    那天还下着小雨,给变热的天气添了不少凉意。

    倪冬声考完,自我感觉还不错,提前交了卷,出去碰上了提前更早交卷蒋逸江。

    考前,曾季觉得能写完就不错了,只提醒了句细心点,没想到这两位还能超常发挥,发挥出特立独行来。

    那天,热闹的考场内,同侪在冥思苦想,清冷的考场外,两位少年意气风发。

    不过,没发出来,刚下行知楼,曾季逮了个正着,他们被骂成了两只耷拉的折耳猫。

    没想到,货真价实地意外了,不过拿不拿奖,倪冬声都觉得没什么,他更意外的是,蒋逸江怎么会没考好?

    “行了,别看了,‘天花板’都要被你们看脸红了!”耿欣道。

    倪冬声笑着反驳,“欣姐,我脸白着呢,没上腮红。”

    全班“嘿嘿嘿”地乐。

    “行了,我话还没说完呢,”耿欣抿了下唇,抑制不住地笑起来,“那两个小崽子还要参加复试呢!”

    班上集体愣了一秒,静止画面似的,随即反应过来——复试拿奖的话就是国家级,即使拿不到也是省级特等奖。

    十七八岁的少年鬼叫起来,闹哄哄的,快要把天花板震塌了。

    “蒋哥,牛逼!”

    “冬哥,牛逼!”

    “一班,牛逼!”

    也不知那个鬼才学舌快,张口来了句,“小崽子,牛逼!”

    全班笑得前俯后仰,一发不可收拾地集体改口,“小崽子,牛逼!”

    虽然还有几分钟才下课,但耿欣不想打破班级气氛,也不管会不会影响到其他班,随着他们闹。

    倪冬声翘起椅子,故意让椅背在后桌敲了一下,“小崽子,叫你呢!”

    蒋逸江嘴角抽了一下,不过他早已看透这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十分熟练地抬脚,把椅子踹下去,倪冬声摔了个趔趄,对后头竖起中指。

    蒋逸江闷头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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