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考试
桌面搬空了,一摞摞书或整整齐齐,或乱七八糟,都被塞进了走廊的柜子里,放不下的就堆在柜顶。
柜子不高,贴着窗缘,最矮的也够得到。
风从窗子吹进教室,有的浆糊黏得太少,桌角的纸条扑棱棱地掀起,风走后,又颤巍巍地粘回桌面,露出黑色的印刷体,考试座位号。
高一的入学月末测试如期而至。
还有二三十分钟,一些人屁股就生钉坐不住了,趁着没有老师坐镇,嚷嚷着去考场。
牵一发而动全身,教室里挪窝的挪窝,走廊上放书的放书。
第一场考语文,语文作为百科之母,重要性虽被老师强调烂了,平时仍旧备受学生冷落。只有到了接近考试,课本才有机会大肆活动手脚。
这会,学生三五成群的,互相问来问去,临时记忆着古诗词和文言文。
还有一些正事不干的“唯心主义者”,远眺着广场上的孔子塑像,祈求了百八十遍“佛祖”保佑。
凑近了去,还能听见些趣事,“别人考试顶多带瓶水,你带苹果干嘛?”
“我考场在自习室那边,路过雕像的时候,给孔子他老人家的。”
好家伙,贡品都准备好了。
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考试,都能激发学生们深深的重视。
有的学生就务实多了,不寻那成了一抔黄土的圣人,东窜西窜地找学霸握手借运气,其中不乏握得超大力的,听着那筋骨作响,估计是一个欢喜一个忧——
好耶,考试不愁了!
老子写不完八百作文,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倪冬声刚从学霸圈中逛了一圈,把临班的也跑了一遍,才回来拿东西,把笔和橡皮擦全塞进透明笔袋里。
“走吧,去考场!”倪冬声借了一火车的运气,一脸喜气洋洋。
“准考证带没?”蒋逸江下巴尖朝倪冬声的笔袋一点。
“噢,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倪冬声低头一看,没有,又摸了一遍兜,没带,看了一眼桌肚,空的。
“坏菜!”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本班的考场都来人了。
而且,他的考场还在自习室那栋楼,隔个广场天远八远,盆满盈钵的喜气一下被冲了大半。
“别急,去走廊看看。”蒋逸江说话通常不疾不徐,有点定海神针的意思。
倪冬声被喂了颗定心丸,到走廊的柜子去翻找。
亏得他的东西一向收拾得不错,从不乱成一团,没多久就在语文课本里找到了,恍然想起发下来的时候顺手夹进去了,“找到了!”
“那就走吧,再耽搁要迟到了。”涌来考场的人到了高峰期,走廊里流动的都是打一样的校服。
蒋逸江有点范密集恐惧症,催促倪冬声快走——他的考场同倪冬声一样。
“倪冬声。”人流里,一个清亮的声音擦耳而过。
倪冬声往左望了个空,直到臂膀被拍了一下,“宣大委员!”
蒋逸江走快两三步,扭头看见一个扎丸子头的漂亮女生。
宣怡把必背古诗词收回手心——小本子只有巴掌大,方便携带,很多学生都会买。
“你在我们班考场?”实验一班在走廊尽头,倪冬声见宣怡的方向往他们班去。
“是啊——”差一点还坐在你位子上呢。
宣怡抿了下嘴唇,露出个“很巧”的笑容,好像是老师故意要这么排座位的。
可惜,是你前面。
每逢考试,座位表在张贴栏公布后,学生们除了看自己的座位,也刻意去寻找别的什么人,有时还只是一个只知道名字的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你呢?”
“我可就造孽了,排在自习室那边,远得要死。”
蒋逸江把重心换了边腿,有些等得不耐烦,这人男女不忌,朋友怎么这么多?
宣怡早注意到他了,也知道他是谁,碍于不熟,距离尴尬得不远不近的,就没打招呼。
“考试加油!”
“你也加油!”
一条流动的人线把广场拉成了两半,越近行知楼,越稀拉,倪冬声和蒋逸江缀在末尾。
入场铃已经响了,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近乎小跑。
即使这样,倪冬声还有闲情东张西望,路过孔子雕像的时候,不由得对一只苹果大加赞赏,并有心在下次考试的时候效仿,“那位大兄弟真是个人才!”
当然啦,那位大兄弟不会知道,他的苹果后来被年级主任曾季收缴了,至于如何发落不得而知,说不定,他考试的时候还花怒放地乐哩!
焦急的似乎不只有倪冬声他们,一位同学在广场上跑出了地动山摇的气势,尽管他算得上身修腿长,与“吨位”两字相差甚远。
紧接着,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挂到了倪冬声脖子上,劲椎病差点被坠出。
倪冬声一口老血都要怄出来,嫌弃地把脖子上的咸猪手拿开,“儿子,弑父是不道德的!”
“早啊,蒋学霸!”徐舟破天荒没跟倪冬声拌嘴,不在意地把手搭回了倪冬声肩上,还有闲情雅致跟蒋逸江打了声招呼。
“早!”蒋逸江礼尚往来。
因为倪冬声,徐舟跟蒋逸江也混熟了,早把一扫帚拍人家自行车上的龃齬忘到九霄云外,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哥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不稳似的,徐舟推了一下眼镜,一本正经地,说着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倪冬声劝诫般看了他一眼,诚诚恳恳,“哥们,咋社会主义三好青年不做无耻之事!”
“谁他妈跟你说要作弊了!”
“那你他妈犯什么幺蛾子?”
“也没什么,借点运气。”徐舟一把攥住倪冬声右手,筋骨喀哒作响,就像童话里吃小孩的怪兽,脆生生地咬着小孩的指骨。
徐舟的成绩有点半桶水还漏的意思,平时不怎么努力,佛脚抱得也不怎么认真,于他而言,实验班的都是学霸,倪冬声自然也能借运气。
当然了,在他看来,倪冬声除了考试那几天,其余都是晦气。
哥们,常态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倪冬声甩开徐舟,手上多了一道道青紫交加的握痕。
他把笔袋往蒋逸江怀里一塞,立马实施报复,掐了回去,“老子这金贵的右手要是写不完八百作文,你小子叫爸爸都没用!”
一通惨淡的杀猪叫招来了不少目光,吵吵闹闹中,三人到了自习室楼下。
徐舟本想向蒋逸江再借点运气的,毕竟人家是中考状元。
不过,好像也没有到熟悉喊爸爸称儿子的地步,对方那种冷僻的性格,应该也不喜欢这种肢体接触。
他思量一番,用意识按住想要抬起的手,分外惋惜地放弃了状元那种超级大运气。
于是三人散成两队,往各自的考场去。
语文不难也不简单,反正倪冬声是胡编乱造也把空都填上了,作文写也写完了,赶在下课铃卡在了八百的线。
物理在下午,他把该会的都写了,该空的也空了——因为不会。
有几道让他眼前一亮,欣喜若狂到想下楼跑圈,因为蒋逸江跟他讲过同类型的。
蒋逸江坐在他的斜上方,后背突然有些发凉,像是有什么不善的目光看了看自己。
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是有人用眼神感谢了他的祖宗十八代罢了。
第二天早上考的数学,是倪冬声的擅长科目,应付起来还算如鱼得水,带着个好心情考完了下午的政治历史。
每场考试过后,有的人喜上眉梢,有的人面若平湖,也有人哭丧……总之,是一幅百景图。
有的人考完喜欢三五成群地对答案,几家欢喜几家忧,有的考一科丢一科,考不带去上一科的情绪。
倪冬声算后者,什么答案不答案的,一概听不见,时候到了,自然知道,何必提前给自己找不愉快,那不是作茧自缚么。
不过,到了周二晚上,心态平和的倪冬声也浮躁起来,准确来说,十有八九的学生都浮躁了起来——因为考完试就是,长达七天的,
国庆中秋假!
长假总是普天同庆、喜大普奔的,唯一不好的消息是,课代表在黑板上板书的那长串的作业。不过,总的来说,乐大于哀。
部分人沉不下心来了,晚自习闹哄哄的,各自都在讨论国庆假去哪里玩,像个花鸟市场,尤其是那些没有老师坐镇的班级。
曾季有先见之明,这天晚上,一个班级一个班级地巡来巡去,严肃批评了好一批不法分子。
学校要求尽快出成绩,郑明秀在办公室用电脑改卷,没在教室监督。
倪冬声在微信上跟徐舟讨论完出游计划,刚递了张纸条问蒋逸江要不要一起去,就被曾季截胡了。
他捂着脸,无声骂了句,“真寸!”
曾季捏着纸条,当着全班面念了出来,念完掉头问蒋逸江,“他问你去不去,你去吗?”
这个问题简直是——单刀直入地抓同伙!
蒋逸江万万没想到,城门失的火这么神奇地殃及到池鱼身上,他一时愕然了,手里的书差点没稳住。
班上对瓜这种东西异常敏锐,尽管鬼见愁曾季在场,还是听得不亦乐乎,一片看热闹的目光避开曾季,偷偷打在了他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怔了一两秒,目光从倪冬声做的手势上转开,对上曾季鹰隼般严肃的面孔。
他若有所思地转了圈眼珠,不起波澜道,“曾校,却之不恭。”
众人没想到蒋逸江竟赶着上吊,再一看曾季那通五彩斑斓的脸色,一致认同,跟鬼见愁针锋相对,要完!
倪冬声恨铁不成钢地又捂了把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蒋江,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你,你,一千检讨,考完试后写了交给我!”
曾季可不管什么成绩好成绩差,碰见了,就一锅端了。
他踱步往前巡去,眼神不错地扫描四周,众人瞬息装模做样地复习。
他想起什么似的,又捻开纸条,瞧了一眼,“这个徐舟是谁?”
“曾校,十四班的,三楼左数第二个教室,第一组第五个!”倪冬声本着“有难同当”的宗旨,把祸水平均分配。
班上实在憋不住,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
曾季对青少年友谊的脆弱有了新的未解之谜,迈步出了一班。
远在三楼的徐舟打了个喷嚏,抬了抬眼镜看了看窗外灰黑的云层,感觉不详。
到了考试最后一天,时间过得格外快,可因临着假期,又格外漫长。
最后一科是英语,考前,回家的趋势就可见一斑了。
考场前后堆的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把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堵得几乎无立锥之地。
倪冬声帮“李华”写完作文,检查了一遍,还剩半个小时,就往椅背一靠。
他余光往周围扫了一圈,有的在奋笔疾书,有的在捣鼓二b铅笔,有的趴着睡觉——比如蒋逸江……
睡一觉倒是很能打发时间,不过他的神经很活跃,于是盯起墙上的闹钟来,打着无声的手指等铃响。
“铃铃铃——”
高一的第一场考试结束了。三年,却还有很多场战役等着拉响,等着莘莘学子在考场书写未来。
神兽出笼般,学生们涌向回家和假期。
倪冬声告别了蒋逸江,联系了张伯,到浮桥取鱼,然后转进了老街的小巷,去喂九月最后的一次猫。
喂完猫,他还走浮桥那条路回去,吹着小调,有些高兴。
因为老爸傍晚会到家了,不知道会不会带了手办,尽管考试成绩还在它妈肚子里。
倪虾米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也许到新桥了也不一定。
刘女士大概在烧菜,一开门是糖醋排骨的香气,还是煎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