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浮桥上 > 第5章 矛盾

第5章 矛盾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学期的纪律始于第一周……

    早读、一二节课属于关键节点,教室里精神萎靡,竖不起几颗脑袋,像收割前被大雨浇过的稻田,匍匐一大片。

    年级主任严加巡逻,突击检查,放轻脚步,后门偷袭,抓捕了一大帮瞌睡分子。

    走廊站了一排耷拉的脑袋,场面蔚为壮观。

    倪冬声由于太过自信,打了好几盘游戏,才不紧不慢地扯下两三页信笺赶检讨,哪知暑假疯过后,不仅手不灵活了,脑子也生锈了,抓耳挠腮到了凌晨两点多,才勉强凑够字数。

    早上起迟了,卡点进的校门,早读困得不行,眼皮下撑根火柴都能断了。周自航拿笔头戳了几次都没用,直到年级主任抽走了笔,才把他敲醒。

    倪冬声成功地在星期一被拎了出去,占据了一颗人头。他一直站到第二节上课,课间路过的几个熟人举起大拇指,“冬哥,秀啊!”

    可不是吗?高一实验班的一花独放!

    郑明秀来上课时都是偏着头进的教室,脸疼得不行。

    此外,不穿校服的、上课玩手机的,也都被年级主任那双火眼金睛揪了出来。

    年级主任姓曾名季,兼任副校一职,是个几近不惑之年的高个,一双剑眉似冷铁,一双锐眼射寒星,是令众生闻风丧胆的鬼见愁。

    经过几天的严打实抓,到了周四周五,情况有了些微好转。

    倪冬声这一周过得实在不怎么样,除了变成郑明秀的重点关注对像外,肺也被他的后桌气炸了。

    他去问过蒋逸江两三次物理题,对方一个“不会”就把他打发了,其他同学或多或少也问过一些题目,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这样。

    没几天班上就没人往那边凑了——除了外班某些不知情的好奇人士,佯装路过的时候把秋波送进来。

    如果是老师上课点名,他就站起来装“哑巴”,在黑板上放空眼神,任凭老师盯着他,直到老师不得不考虑授课进度。

    没几天,老师也不爱点他了,一念到蒋字就眼犯晕地绕开了。

    郑明秀对此也无可奈何,她有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尝试过联系他的家长,没一次打通过,最后没办法,不了了之。

    “状元”这名号不会是买的吧,怎么都没什么含金量?

    直到作业发下来,尤其是数理化,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种可能——不屑!

    倪冬声所在的那一大组,在找自己的作业时,无一例外都注意到了一本极为特殊的,就是左上角鲜红的a+——有些老师会把评分在封皮再誊写一遍,以便清算优秀次数,兑换奖励以鼓励学生。

    是啊,状元有什么不会呢?高中内容都自学得差不多了!

    是啊,状元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不过自恃甚高,想做一只安静的制冷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群大猩猩身上而已。

    除了学习上是一种闭门造车的态度,蒋逸江在生活上也画地为牢,弄得跟“大隐隐于市”似的。

    他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人接触,不主动说话,说话也只能把对方气死。

    他一整天泡在一尺见方的座位上,要么学习要么趴着睡觉,除了打水、上厕所、做值日。到了中午、傍晚和晚上这三个下课点后,学校里掘地三尺就找不见他人了。

    开始,不是没人跟他打招呼,不是没人找他聊天,不是没人约他一起去食堂,也不是没人邀他一起打球……可热脸再贴冷屁股的人,得不到回应自然就会不了了之,何况还是那种冰山式拒绝,冷得我行我素。

    蒋同学这样一个能靠脸吃饭的人,能在短短几天内活成一座孤岛,简直可以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

    如果拒人千里之外也是一门学科的话,蒋同学都有资格出书了。

    事实证明,蒋同学自我放逐的原因,可能无非是呆不下去了,他的一切行为都在论证着一个论点——成绩能爆表,人缘像根草!

    之前班上还有好些同学想加蒋逸江q/q或微信来着,现在估计没人愿意了,甚至恨不得把当初作贱的手给剁了,脑子里留着那份记录,冷不丁冒出来,都觉得尬得要死。

    作为曾经的“受虐狂”之一倪冬声表示,自己当时很想掘个地鼠洞,把姓蒋的塞进去,抡起地球重量级的大锤,砸爆某人的头。

    自从发过添加好友的请求后,过了一天多都没动静,他想可能是对方没看见吧,可又过了一两天,依旧没有回音。

    他实在没忍住,某次课间反过去问了蒋逸江。他屈着瘦长的手指,在蒋逸江的桌面敲了两下,“那个,蒋同学,耽误你几秒,开学那天我从班群添加了你,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事没看见?”

    “看见了。”蒋逸江的笔微微一停,蹙了眉。

    “那你同意一下呗!”

    “不想加!”

    “……这不是方便以后万一有事好联系么。”倪冬声的嘴角僵了僵,他不算一个好脾气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其实就想当场垮脸说拉到的,不过实在不愿撕破脸,硬着头皮尬了一句。

    蒋逸江始终没有抬头,只有目光缓缓移了一寸,“我们很熟吗?还有,你的手!”

    倪冬声听出了语气里的不耐烦,一低头,发现自己正巧挡了别人的解题步骤,立马抽了回来,“不好意思——”

    四个字是道歉的意思,可加上语音,蒋逸江自然听出了其中的阴阳怪气,“慢走不送——”

    倪冬声在人缘方面向来如鱼得水,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瘪,搓了一肚子火,脑子里骂骂咧咧起来,“呵,不加就不加,不熟就不熟,恃才旷物个什么劲,说得我很想加你,很想跟你熟似的,我还不待见了!”

    他把椅子狠狠往上一抽,“呲喇”一声,把不甚吵闹的课间调出了一声音响效果,与此同时,蒋逸江也“哗啦”一声,把桌椅猛地往后一抽,椅子直接抵到了后墙上。

    间隔一下子拉开了,是个令学生党羡慕的空间,里面的出去都不用打扰外面的同桌了,像闭死的监狱破开了门,万分自由。

    不过,这自由的似乎来得不太愉快。

    前面的童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自航一偏头,看见了一通五彩斑斓的脸色,以及被笔尖蹂/躏成人间惨剧的草纸,一个蒋字被凌/迟成了数片。

    他本想出言一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在犹豫中放弃了挣扎,任倪某人独自冷静去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强出头而过线的课本挪了回来。

    虽然倪冬声对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好脸色,周自航心里却是拘着条三八线的。

    他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这位同桌相处,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怎么想跟倪冬声成为同桌。

    他们性格天差地别,看样子压根不像能聊到一起的人,更别提有什么相同的兴趣爱好了。

    他对学习上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力争上游,漂亮的考卷也能有资格被传阅。甚至在暑假也想象过自己的同桌要是位大佬,那该多好,有不懂的就可以随时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拿着难题跟某位傻逼大眼瞪小眼。

    他喜欢安静,对方却跟个脱兔似的,甚至还有点出圈的跳脱,他甚至有点怀疑倪冬声是不是跟某个□□有联系——他初三时听过倪冬声的“大名”,在某次因打架的违纪处分上,而且揍的还是女生。

    现在呢,开学第一天就敢喝茅台,还跟一帮“恶棍”混在一起,他初中是被那帮恶棍堵过的,最后忍气吞声往肚子里咽了。周五那天傍晚,倪冬声还跟他们打篮球来着,他下课路过球场时亲眼所见——

    关于打篮球,除了体育课,不然实验班连凑桌麻将都难上加难,别提凑个球场了。于是,倪冬声经常往外钻,由于地理位置优越,他还承担起了占场的任务。

    周五那天倒不用占场,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郑明秀要开会,布置下整理作业错题的任务就离开了。

    倪冬声从来不写错题集,自认为是浪费时间,对他来说,这就相当于自习,自习就就等于放松,所以——他翘课了。

    徐舟他们班以及另外有个班正巧上体育课,加之高年级的也有几个班,混迹其中不易被发现,他便去和他们打了场酣畅淋漓的篮球。

    散场后,他还和徐舟人手一只“魔术杯”,到食堂就着冰淇凌下饭来着。

    他不怎么在食堂吃饭,整个初中估计连食堂大门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哪怕是军训期间,毕竟他可以回家,可以随便出校,校门外就有一堆的苍蝇馆子。这还是他头一回进福高的食堂。

    他咬下一口冰激凌,推着徐舟往前走,从窗口头扫到窗口尾,“伙食还挺丰盛嘛,有什么南瓜饼、绿茶饼、煎饺、芝麻球、卤蛋、煎蛋、小烧烤、抄手、水饺、冒菜、炸鸡腿、糖醋排骨、芋泥蒸排骨、番茄炒蛋、鱿鱼西兰花、莴笋炒腊肠、肉丝煸笋、麻婆豆腐、剁椒鱼、魔芋鸭、油炸里脊、芙蓉蛋、花甲粉、红烧土豆、干锅鸡……哎,你怎么还老让我从外面带?”

    短短几天,倪冬声已近替徐某人买了一回手抓饼、一回螺蛳粉、两回奶茶、以及三回关东煮了,并有心在食物里投毒,把某头猪宰了。

    “腻了!”

    “才几天啊,你就腻了?当心以后被人骂渣男!”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徐舟翻了个白眼,露出死亡微笑。

    徐舟,也住在县城,进幼儿园的第一天,就跟倪冬声打了一架,被对方的魔爪挠哭了,不打不相识,这一言难尽的友谊便始于此,互坑到了如今。

    他看起来是个周周正正的三好青年,本质却不然,成绩也一般,只不过赖于被一副银边眼镜封印住了。他平时住校,周末才回去,自然三餐吃在食堂。

    学生似乎都有点共性,吃着食堂,每天馋着校外的小摊小店,想方设法与门卫、老师斗智斗勇,也要弄到那点微薄的“美味”,可是每天早上就把中午的公示菜单背了一遍,一下课,冲向食堂的速度远超星球的逃逸速度——这也许就是人的两面性吧。

    徐舟不想吃食堂的时候,就托倪冬声从校外带,毕竟有个走读的兄弟,那可真是一根极其方便的人型钥匙。

    为了这根通往外部世界的钥匙,他觉得自己这几天实在是有点低声下气。不过现在,他四下望了望有点长的队伍,只感觉自己领了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丢人,于是捂了一把脸,停下来彻底不走了,“大哥,你是来参观的还是来吃饭的?”

    “不是废话吗?”

    “行了别看了,排队去!”徐舟一把把人拖到了队末。

    “我还没看完呢!”

    “那不有菜单吗?”徐舟一指窗口,是一排的公示菜单和清一色的珍惜粮食宣传海报。

    “那么远,字又那么小谁看得见啊?”

    “我一个戴眼镜的都能看清,你不是号称‘流水的世界,铁打的视力’吗?”徐舟推了推鼻梁上文绉绉的银边眼镜。

    过度矫正视力会造成晕眩感,少有那家店会把顾客的眼镜配到53的,徐舟都能看得见,倪冬声自然是睁眼说瞎话。

    “字又没有色香味,食堂又不是餐馆,还给你印图片?”倪冬声远远望了一眼菜单,确实连勾起的笔锋尖尖都十分清晰。

    “……”

    两人各打了一个肉菜一个素菜,还加了个鸡腿。徐舟盯着餐盘,眼皮耷了耷,叹了口气,“一、二、三……阿姨是不是犯了阿尔兹海默症,手抖得真厉害,一个礼拜了都,再这样下去,祖国的花朵就要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了——你说,我是不是该买条锦鲤?”

    他一偏头,看见倪冬声快溢出来的肉菜,“靠,为什么你的肉这么多?”

    “可能是我比较帅!”

    “切!”

    “哎哎哎,那是不是宣怡?”两人本来要在边上的座位坐下了,徐舟突然把倪冬声拽住了。

    倪冬声顺着视线望过去,对桌坐着位扎丸子头的女生,光线勾勒出她侧脸温柔的轮廓,清纯漂亮,让人想起冬天飘的第一片鹅毛雪。

    宣怡是他们初中时的学习委员,在初三结束的时候,跟倪冬声告过白,没有成功。

    虽然还是朋友,可窗户纸都破了,双方心里总像住了只小蚂蚁,难以如初,闹得有点尴尬。

    “……要不要坐远点啊。。。。。。”

    显然,徐同学这话已经迟了,尾音拖成了陈述句。宣怡的勺子一收一放间,已经看到他们了,“好巧啊,一起吃饭吗?这还有空位。”

    “不用!”

    “啊???”徐同学有点懵逼,这么小声,她听不见的!

    没等他懵逼完,倪冬声藏在后背的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笑脸说来就来,“好啊,好久没看到我们宣大委员了,还不知道你在哪个班呢?”

    “我在三班,你……你们呢?”一到四班是实验班,五到十六班是平行班。

    “我在一班。”不过是罗汉塔最下面那个。

    “十四班的同学表示想退出群聊。”

    “……”

    有些事情,越是回避,越不自在,面对它最好的方式,也许就是放松吧,时间久了,便能泰然处之。

    往事依旧存在,不过,两者早已习惯了相处的最佳状态。

    当天晚自习下课后,徐舟又双叒叕地掏出隐形小话筒,在线上八卦,【我很好奇,宣怡那么好看,学习也好,比起那个校花强多了,你为什么都不心动一下?】

    倪冬声洗了澡,头发还没干,盘腿坐在椅子上写头疼的物理,手机一震,把他从泥淖中拉了一下,笔往耳朵一夹,打起字来,【状元也很好看啊,你为什么不心动一下?】

    自从倪冬声同徐舟吐槽过状元的那几件事后,徐同学就从肤浅的外表印象和学霸光环中爬了出来,获得了全新的认知。

    徐舟回了个无语的表情,【什么鬼类比?男的能一样吗?】

    喵中猛虎:【开学那天是谁说,状元好帅,要是个女的,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来着?】

    酒中醉瓜:【我怎么不记得!】

    倪冬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我给你发截图!】

    酒中醉瓜:【……】

    倪冬声初二是谈了几秒恋爱,追过校花的,一方面看脸,一方面是青少年图新鲜。追了差不多一周,校花答应了,他却没有欣喜之感,当即宣布,“很抱歉打扰了你几天,我个人问题,感觉咋俩还是不太合适,麻烦你收回刚刚的话吧!”

    谁他妈刚追到就分手!弄得校花十分莫名其妙,以为在玩她。

    没几天,手都没牵过的校花就像个陌生人,对方头发一扎,脸都不熟了,不痛不痒,无关紧要,像风吹来了一片落叶,过眼就忘。

    与其说那是一场恋爱,不如说是脑子抽了,变相给别人送了一周奶茶,本都没捞回,还不如买了自己喝。

    他托腮思考了片刻,想不出合理的答案,然后敷衍了一句。

    【没感觉吧。】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