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藏龙谷中人与狗（上）
当青帝的一个遁字出口，老头子只觉得怀中那截树枝一热，顿时天旋地转。
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未知的地方，脚下仍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头顶的天光只剩一线，而青帝与那黑衣人却不见了踪影。
“哈哈，小狐狸你还在这里啊，太好了！”
“妈呀，这个小怪物！”
两道迥异的声音让老头子回头看去，果然胖瘦二人就在他斜下方十几丈开外的空中争吵着什么。此刻胖子双爪正抓着刚才麻袋里的小女孩，似乎很吃力的扑扇着翅膀，而瘦子躲开了几丈似乎对模样奇怪的小女孩还是很害怕。
“唰唰唰……”
还不待老头子有所反应，这些利刃破空之声如附骨之蛆一般又在四周响了起来，让他心下一凉，极力飞向胖瘦二人。心道：连青帝都颇为忌惮的剑罡，自己兄弟三人的命今日休矣。
一瞬间，老头子已身中数剑，虽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但奇怪的是都不致命。他哪里知道，此处的剑罡是惩罚的禁制，而不是守护某种东西，如若不赶快离开必受千刀万剐之刑。抬眼看去，胖瘦二人也已周身全是鲜血，倒是小女孩被胖子抱在怀里挡住不少剑罡少了许多皮肉之苦，但是总有一些剑罡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穿过去划破她的肌肤，一时也是血流如注。
空气中很快就密布了血腥的气味，小女孩也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只觉周身疼痛，满目茫然的想要挣脱胖子的怀抱。谁知她只是轻轻的一挣扎，胖子便已抱不住她，瞬间便往深渊下迅速掉落。
霎时间无数剑罡与小女孩擦身而过，在粉嫩的肌肤上划出无数细密的伤痕，激起一阵阵血雾。此刻小女孩才知道自己身处半空，而四周似乎有无数的小剑将她凌迟，雪白的衣衫早已殷红一片，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根本没法思考，只感觉天旋地转，恍惚间，似乎耳边响起了一阵隐约的狗叫，还有一句用妖族通用语说出来的：“臭狐狸的味道，好臭……”
……
当知觉再一次回到身体的时候，小女孩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舒坦极了，好像是在父亲的怀抱。“可是父亲有多久没抱我了，三年，五年，还是更久？”久到小女孩都有些记不清了，久违的感觉让她贪婪地沉溺其中，不愿睁开眼来。
“唔，这是……”一个慵懒略显老态的声音在小女孩的不远处响起来。
“汪汪汪”
回答他的是一阵狗叫，狗叫？小女孩顿时如走马观花一般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有些吃力的睁开眼来。
从树梢斜漏下来的阳光有一些刺眼，而远在树梢之后的天空很蓝很高，云很白很远。不知名的鸟儿似乎正在耳边清唱，叶子、青草和花的香味也在鼻尖萦绕，而小女孩此刻正坐在一汪浅浅的泉水里虚着眼，努力的想看清一个站在她眼前的逆光身影。
“你是臭狐狸，汪？”这是用妖族通用语说出来的，虽然内容有些刺耳，但声音清脆空灵，不染一尘，着实好听。小女孩心道：“这人好生无礼，不过这‘汪’爹爹不曾教过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那个身影见小女孩不曾作答，便回过头对着他身后发出一阵错落有致的狗叫声，好似在跟谁交流一般。小女孩霎时间明白那个汪可能只是一声狗叫，并没有其他意思，险些笑出了声。此刻她才慢慢适应阳光，手搭凉棚终于看清了这个身影：
这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男孩，约莫八九岁年纪，头发长长的散在两边，皮肤黝黑，想是长期暴露在太阳底下，眉目间有几分清秀，但与自己爹爹相较就显得平凡多了。
为什么说他是男孩呢？因为他此刻不着寸缕，正好奇地打量着小女孩，眼光游移，好似要把她看个透彻。小女孩顿时俏脸一红，双手捂眼，大叫一声：“臭流氓！”
那赤裸男孩，见小女孩大叫一声，喊的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又回头汪汪汪的叫了一阵，只听他身后响起几声懒懒的狗叫声似乎当做回应，便没了声息。而后小男孩的眉头皱在一起，脸上爬满了疑惑。
“你在说什么？汪”小男孩开口问道，还是纯正的妖族话。
小女孩这才明白这小子可能只会妖族话，于是用妖族话又骂了一句“臭流氓！”
“什么是臭流氓，是和臭狐狸一样的妖怪么？汪”，小男孩满脸天真。
小女孩一时语塞，只觉眼前这个少年天真烂漫，竟生不起一点厌恶之心，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地想起父亲曾教给自己的更衣决，于是灵机一动，口中轻念口诀：咻的一声，一件白底碎花长裙就套在了男孩的身上。
男孩忽觉身上多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包裹全身，吃了一惊，像狗儿甩水一般快速抖动着身体，同时嘴里“汪汪汪”的一通乱叫似乎在向某人求救，手中用力拉扯长裙，却怎么也撕不开。他怎会知道这是人间专人饲养的蛛妖吐丝织就的衣服，连普通刀剑水火都不能损伤分毫的，何况他这八九岁上下的男孩。
其实小女孩这样避水避火避尘的衣服还有很多，都在她手上的储物镯子里，其间自然也有一些为父亲准备的男装，只是她见男孩天真年纪又和自己相仿，顿生捉弄之心将自己的一件裙子给他穿上。
看着男子滑稽的样子，小女孩忍不住笑道：“别挣扎啦，这是蛛丝裙，你扯不破的，你这样也挺好看的，咯咯咯……”
“什么裙？这东西在我身上感觉怪怪的。”此刻小男孩似乎发现这东西在身上没什么不妥，也停止了挣扎，开始打量起身上多出的裙子，再看看水中小女孩身上的裙子倒有几分相似，心下正自纳闷，低头思索着什么。
先前醒来的老头子此刻也叫醒了他的两个兄弟，只见胖瘦二人哼哼唧唧地从水中坐起来，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老头子刚才听到两个小孩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完全不知所云，此刻看到小男孩穿着白色碎花裙衬着黝黑的肌肤说不出的滑稽，于是忍着笑意用人族官话问道：“小兄弟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们么？”
“你是谁啊？怎么不男不女的！”
“你是谁啊？怎么不女不男的！”
胖瘦二人也发现了水潭边的小男孩，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冲出水潭向小男孩围了过去。小男孩心中有无数个问号没有解开，哪里注意到这两人的靠近，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倒飞跌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哧，好疼，我的屁股摔成两瓣了！”
“哎哟，我的也是啊，正好两瓣，疼——”
两个迥异的声音先后响起：胖瘦二人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呲牙咧嘴。
老头子见状也不上前去搀扶二人，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小男孩，全身肌肉紧绷：“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戏弄我等！”
小男孩这才回过神来，用妖族语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汪”
小女孩少女心性，看着两个活宝和一个少年，一时忘了身处何地，只觉说不出的开心好玩，在其间当起了翻译，“他们说你不男不女呢！还问你是哪里的妖怪？”
“男女是什么？这臧龙谷中没有叫做男女的妖怪！”
“呆子，男就是男，女就是女，不是什么妖怪！”
“不是妖怪，那是什么？汪”在小男孩的世界中就只有妖怪，眼前的数人都被他当作了妖怪。
“就是，就是……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这样说你明白吧？”
“为什么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可不可以是男的，而我是女的呢？汪”
“不行，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完全不同的！”
“那我们有什么不同，给我看看”，男孩满脸好奇。
女孩顿时羞红了脸，有些生气，暗道自己为什么跟这个呆子扯这些，大骂一句“臭流氓”，想起身后的三个怪人，灵机一动用人族话对三人说道：“喂，这小子说你们三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嗯，像是，像是……”
小女孩略一停顿，这才仔细打量起三人，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完全想不起来。只见为首的老者老得像是一棵满是褶皱的大树，而坐在水潭里还在揉屁股的二人一人瘦得像一根竹竿，另一个胖得像一头猪，暗道这头猪怎恁地眼熟，也不细思，只是接着说，“像是一头猪带着一根竹竿和一棵大树。”
“你说我是猪？我最恨别人拿我和猪比较了！”胖子故作凶横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我也最恨竹竿了！”瘦子也怒目大喝，却没半点威严。
小女孩忍住好笑，努努嘴指向那个少年，“才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哦！”
两人一起看向那个少年，顿时像焉了气的鱼泡。虽然两人行事疯癫像个八九岁的小孩，但是刚才吃了不小的亏，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呢，可不敢再轻易招惹。
老头子见小女孩拙劣的挑拨离间，忍不住好笑。心道：这小狐狸倒也可爱，她之前跟着男孩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也不像是说什么坏话。再看小男孩憨憨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杀人吃心的妖怪，于是将计就计，打算出手试试这小男孩是何来路，大喝一声：
“无知小妖，且吃我一掌！”
老头子事先出声意在提醒小男孩当心，接着轻飘飘一掌拍出，只用了一成力道。一来他不想伤了这个男孩，二来留有余力随时变招以抵抗刚才将胖瘦二人击飞的力道，这是他在凡人世界中的武学上的造诣，此刻正是信手拈来。
小男孩眼看着掌风飞来也不做闪躲，忽的周身荡起一阵轻柔的能量，轻轻地将老头子震飞数丈，稳稳的站住，却不见有何伤势。胖瘦二人见状大呼不公，却无人理会。
“汪汪汪，咳咳，汪……太久没说人话还真有点不习惯了！喂，你还有臭狐狸，赶紧从龙涎池里出来，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还赖在里面做什么，再待下去可就没这么好受了。”一只大黄狗突兀地出现在小男孩身边，盯着池中的二人，确切的说是盯着小狐狸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小男孩还一门心思思考什么是男女，见大黄狗突然到来，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问道，“男的是什么，女的是什么？汪”
“男就是男，女就是女！汪”大黄狗斜撇小男孩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老头终于见到个能够正常交流的，呃，姑且算是人的“人”吧。于是恭敬的抱拳道：“敢问这位，这位……”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这只大黄狗。
“是狗妖啦，笨！”小女孩实在看不下去了接口道。
听闻是言，大黄狗下意识的接嘴道：“臭狐狸你懂什么，本尊道天大圣！”
这一幕何其相似，那一年，那一天，那一人和那只狐狸，那样的对答，一切有如昨日。大黄狗闭眼面上神情由追忆转为萧索，一切都那么相似，可人终究已非当日。暗叹一声又恢复如常，继而故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表情，但是搭配它的样子却让人激不起半点膜拜的感觉，反而甚是滑稽。
“道天是什么，你不是叫阿黄么？”小男孩不解道。
“略略略，臭狗妖不知羞，你可知道现在妖族总共才几位大圣么，就在这里自称大圣”，小女孩口吐了吐舌头，颇为不屑。
胖瘦二人也叽叽咋咋的闹腾着，觉得这只大黄狗很好玩。想要围上去亲近亲近，旋即又想到仍在隐隐作痛的屁股，顿时畏畏缩缩的，抓耳挠腮煞是难熬。老头子也不做声，静待大黄狗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