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还得是纪修
钱康住的病房在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那条酒吧街。他开始还总去外面走一走，后来身体越来越弱，连想起身去看看那扇窗户外面的世界，都提不起力气了。
一日，他像是突然来了精神，要护工扶他，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窗户边。
有些遗憾，今天的天气不好，灰蒙蒙的天把外面的世界挡住了，什么都看不真切。下次再有这样的体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惜，也许这一眼，就是他看北京的最后一眼，如果是晴空万里的灿烂景色该有多好，自己去奈何桥路上的时候还有惦记的念想，可惜，天从不随人愿。
妈妈在病床前安慰道：“没事的，明天天气好了，咱们再来看。”
钱康：“住院费还够吗？是不是到交钱的日子了？”
“用你操心大人的事！去，老实躺着去，休息好了才有力气，有力气病就能好了！”
钱康浑身无力，半瘫在了病床上。
哪儿还有什么明天，早晚都是要到头的事情，还不如早点结束，至少不用再给家人添麻烦。
这一晚，钱康接到了电话。
“我喜欢你。”
“钱康，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病房内，钱康捂着嘴巴抽噎，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三年后。
“周世，我表妹条件很不错啊，你这都没看上？”韦凡指着自己的表妹，外表看起来十足十周世的菜，可周世正眼也没看她。
“我不喜欢这样的。”周世找了理由先走了。
韦凡自言自语道：“单身了这么久，怎么还换条件了呢？”
出门后，周世看到了在门口抽烟的纪修。
纪修是他姐的继子，本来他和那位传说中的部长姐夫不太对付，那个男人是为了权力能豁出去一切的人，照理说，一个窝里的兔子都应该臊成一个味儿，可是纪修不同。两个人打了一场球，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
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深沉起来连周世都不是对手。
“你少抽点。”周世随口嘱咐：“才多大。”
纪修皱眉答：“这种强制出席的家族聚会，不抽烟你不如掐死我。”
周世想了想纪部长的脸：“算了，分我一根，是我说错话了。”
纪修浅笑着敲了敲烟盒。挤得满满的香烟在敲打下冒出了头。周世的手很大，手指更是比别人长一截，他没怎么费劲就将烟拿了出来。
“回头别跟大人说是我教坏你。”纪修挑眉坏笑。
周世：“没大没小。”
“韦凡那表妹……”纪修不爱管闲事，但是韦凡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敲打周世。
“你也来？”周世一头黑线。
纪修吞云吐雾中尴尬回道：“我怕你没人送终。”
周世：“我有你这位好外甥呢，不劳烦韦凡表妹了。”
纪修抵触地撇了嘴：“人家能看上你，你是癞□□吃天鹅肉，还摆上谱儿了。”
“纪修，你有喜欢的人吗？”周世突然问道。
纪修愣了下，轻轻地点头。
“韦凡？”
纪修一脸“你在发什么神经”的表情。
“不是韦凡？”周世意外地问道。在他的认知中，纪修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能说上话的异性就只有韦凡一个，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纪修回答得倒显得这顺理成章像是天方夜谭。
周世被问愣住了：“那你喜欢谁？”
纪修的表情黯淡了下去，他小声地念了个名字：“卫秋歌。”
“谁？”
“卫秋歌。”纪修回道，“你听说过吗？”
周世摇头，心里暗道：这女孩很有名么？
纪修：“你要是哪天听到这个名字，一定要通知我。”
“什么意思？”周世不解。
“我在找她。”纪修深吸了一口烟，不想再继续解释。
纪修的眼神柔软，这是周世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柔软，平日里那个冷漠得对亲爸都懒得抬眼的男孩，像是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些情感似的的男孩，此时眼神充沛丰盈，柔软得像是汪潭水：“我得找到她。”
第二年，纪修回国过年，又是家庭聚餐，周世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他出去。
“你毕业之后，回来跟我干吧？”周世提议道。
纪修递了根烟过去，周世摇头不接。纪修便自己抽了起来。
“好。”他应道。
“这么容易？”周世有些意外。
“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没有梦想？”
“有啊，但是老天不肯把她给我。”
周世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女孩。出言劝道：“少年不能太沉溺于欢爱，要多少考虑下前途。”
“怎么？中年就能沉溺了？”纪修损他。
周世：“可以啊，我现在有足够的钱让我可劲儿沉溺。”
“那你还不快找个女朋友。”纪修回道。
周世：“我没法儿找。”
纪修心道：没法儿？他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周世：“你小子什么表情！我没法找女朋友，是因为我喜欢男人。”
纪修瞪大了眼睛望向他：“什么？”
“也不是随便什么男人都行，我只喜欢一个男人。”
纪修：“你们中年人挺会玩儿。”
纪修毕业回国后，加入了周世的公司。平时高高在上的纪部长，这次也托周尘——他的姐姐——递过来话：麻烦你了，务必让纪修从基层干起，多吃点亏，磨练磨练。
周世将他塞到了业务部门，最苦最累最锻炼人的地方。但是才三个月，业务经理就跑来抱怨。
“这祖宗您收回去吧，别难为我了。”业务经理朱敬旗就差给周世跪下了。
“纪修也没这么糟糕吧？”周世回道。
“他不糟糕，他是太优秀了。是我没能力，管理不了，要不然您把我这经理给他当吧，我真的伺候不动了。”
“谁让你伺候了，你该骂骂，该说说，当然上手打人是违法的，但是只要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你随便折腾他。”
朱敬旗：“我骂了啊！我骂他，可他看我那眼神跟我是傻逼似的，我骂得自己臊得慌。我这边气得心脏病都出来了，我指着他鼻子骂他，他就那么看着我，也不说话，也没表情，就瞪着我。我老觉得他这眼神眼熟，今天我琢磨明白过来了，这不就是我爹么！我爹出去买保健品，买什么理财券回来，我兹要敢多说两句，他就跟这位祖宗一模一样的表情。”
“什么表情？”
“就是你他妈老几啊，还敢骂老子的表情！”
“那你因为什么骂他呢？”周世好奇道。
“哎哟，他业务上面的事情上手挺快，我本来挺满意的。可是他也太不会说话了。今天我们一客户夸他帅，说自己女儿也刚毕业，就想给他介绍介绍。他黑着脸说不用。然后我们那客户这不是欣赏他么，就多说了两句，还拿手机给他看女孩照片，你知道他跟人家说什么么？他拿过手机看了半天照片，然后说长这样啊？还是算了吧。”
周世听得直笑。
“您这时候笑了？九十万的单子没了，您还笑得出来吗？”
周世：“钱嘛……身外之物，快乐无价。”
没两天，纪修又搞出了新麻烦。
朱敬旗带着纪修和其他几个助手去饭局，几个上了岁数的心血来潮灌起了纪修酒。这次也不是朱敬旗没经验，他之前带着纪修去了几个小场面试了试手，发现纪修挺能喝，关键是喝完了酒品还好。只要劝，他就喝，喝完话还不多，简直是完美的酒局助手。他负责说，纪修负责喝，本来算得挺明白。
今天，对面这几位个重点项目的负责人说着说着话说得荤了点。
“我这是宝刀不老！”
“你这刀，老不老的也没有萝卜愿意让你削了！”
朱敬旗有个漂亮的女助理，叫吴月，此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吴助理，我跟老汪你觉得谁更有吸引力。”
吴月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自然圆滑推脱着。
“老汪，你听明白了吗？吴助理这就是更喜欢我，更愿意上我的床。”
“她这身材，没胸没屁股的，想上我的我还嫌她压着硌裆呢！”
“你裆里有什么啊还硌！你那点小玩意儿，进去了人家吴助理也觉不出来！”
朱敬旗跟着乐，完全没注意到吴月的表情。
纪修不屑地哼了一下，注意力就集火到了他身上。
“哎，你们说，这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小纪这样的？你瞧瞧，小纪这脸，长得多帅！”
“帅是帅，可是这枪到底是没开过光的，不如身经百战的，吴助理，你说，我跟小纪，谁更有魅力？”
吴月白着脸还没开口，纪修阴□□：“你挺幽默。”
众人望向他。
朱敬旗当时就心里一凉。“喝酒喝酒，别聊了，喝酒。”
纪修并没有要下这个台阶的意思：“你拿什么跟我比？你那一脸褶子还是你这一身肉？”纪修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喝点酒喝迷糊了吧？你那宝刀宝枪这么厉害，上回怎么还指名要补肾的礼品呢？”
无论是喝多了的，还是没喝多的，这回都一下子清醒了。
“小纪！别瞎说！”
“朱经理！他这是什么意思！”
纪修没搭理，直接起身出了门。
朱敬旗等他走出门后，才敢对着门扇使劲装样子跳脚急吼道：“你他妈的怎么跟老总们说话呢！喝点酒给你喝糊涂了吧！纪修，你小子给我等着，我回头一定搞死你！你就等着被开除吧！我他妈的找人揍你个……”
门突然又开了。纪修走了回来。
朱敬旗骂到一半的话全都含在了嘴里。
纪修只对着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回到桌子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再次走了出去。
办公室内，朱敬旗满脸通红。
“周总，周总，我给你跪下了行么，这单子我谈了大半年了，他就这么一闹，全闹没了！”
周世捂住了额头：“这种大单子，你带他这么个定时炸弹去，本来就是你的问题。”
“我求你了周总，我上有老下有小呢。”
周世：“行了，我给你摆平，你再把人约出来一趟吧，这回我去。”
朱敬旗求爷爷告奶奶地去约了。
第二次饭局，周世推开门，身后竟然还带着一脸不屑的纪修。
朱敬旗心脏病都快犯了。
“周总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诚意，那这顿饭就没必要吃了，咱们走吧。”
周世开口道：“别着急啊，我还没给大家正式介绍。这是纪修，小纪，已经见过了是不是？他也不是外人，是我姐的孩子，纪部长的大公子。在我公司锻炼锻炼，刚来，没经验，听说他闯了祸，我带他来给大家赔不是。”
老总们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态度也变了。
“没有，那天就是喝多了，没有的事。”
“说什么赔不是，这不就见外了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得朱敬旗傻了眼。似乎所有人都失忆了，而那味好用的失忆药，名叫“纪部长”。
朱敬旗：“周总，我现在明白您的用意了。”
周世：“明白什么了？”
“小纪一个人，顶一百个我。我就算是把自己劈成八瓣，天天去跪舔别人，求着别人，也不如小纪往咱们公司一站，拉来的客户多。”朱敬旗点头道。
难怪他狂他傲，他一个从小生在了金字塔尖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年轻人，偏偏还有这么一副好模样，简直是开了挂的人生。
饭后，纪修在周世车上抽着烟，轻声问道：“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
周世点头。
“你这么利用我，不怕我跟你急眼？”
周世：“纪修，这个社会不是童话世界，什么都是有价码的，你想要什么就付出什么，决定权在你自己。”
“你不是看不上我爸么？还打着他的名号赚钱？”
周世：“我跟你爸过不去，又不是跟钱过不去。我也跟我爸不对付，可是我跟钱对付。”
纪修吐了口烟：“好啊，你利用我也行，先给我个经理当当吧。”
周世有些意外，没想到纪修会在意职位名称。
纪修解释道：“我主要是想要个独立办公室。”
“就为了这个？”
“嗯，我要你旁边的那间。”周世的办公室单独在楼上跃层，周围没有员工办公。
“为什么？”
“清净。”
周世想起了公司的女职员各种找理由跑到业务部叽叽喳喳，围坐一团的样子，顿时笑出了声。
“帅哥的烦恼也挺多？”
“多得你想象不到。”
周世和纪修的工作渐渐进入正轨。如周世预料到的，纪修的名字非常好用，只半年，就帮他解决了不少求人托人的麻烦。
工作愈加忙碌，周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个人。直到纪修某一天突然跑来，兴冲冲地说自己结婚了。
可能纪修的人生真的开了挂，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就真的被他找到了。
饭桌上，周世不由得感叹命运给纪修的偏爱：“你怎么就找到她呢？”
“要不你也去医院门口蹲一蹲？”纪修传授着经验，“人总会生病嘛……”
周世没好气地瞪他。
纪修：“也可能是你利欲熏心，好事做得太少了，要不你多做点好事吧。”
“他？”韦凡插嘴道：“他捐了多少家希望小学你知道么？”
纪修有些意外。
周世解释道：“当初钱康说，让我闲的没事多去捐捐学校。我这不是……闲的没事了么。”
“你倒是听话。”纪修感叹。
周世的语气有些苦涩：“我还可以更听话些。”
韦凡看气氛不对，赶紧换了个话题：“纪修，你就这么把婚结了？”
“嗯，法律允许了。”
“法律是允许，可是你这样……跟买卖人口有什么区别。”韦凡感叹：“你着什么急，先谈恋爱再结婚又不犯法。”
纪修有些挫败：“我怕她跑。”
“那你就强买强卖啊？”
“结婚是她先提议的。”纪修解释道。
“我问你，如果她让你借她五十万，你借吗？”
“借。”
“那你干嘛还非要娶她？”
纪修沉默。
周世替他回答：“想要留她在身边呗，还能是为什么。”
纪修轻点了点头。
“就这么喜欢？”韦凡问。
纪修点头。
周世：“如果是我，关着，押着，锁着，我也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这么变态！”韦凡嫌弃地看他。
纪修也同样嫌弃：“我没这么夸张。”
周世喝了口酒：“所以我现在经常拜佛，经常做好事，希望能抵消一下。”
韦凡：“我佛不渡变态。”
“周世，要是，就是找不着了呢？”纪修试探地问。
“你不就找到了？”周世反问。
纪修：“你觉得凌晨在医院门口碰到，恰好她父亲去世，她被迫要嫁人，她缺钱需要人帮忙，这样的概率是多少？”
周世摇头。是啊，自己快把北京翻遍了都找不到，人家去趟医院就偶遇了。命运怎么能不公平成这个样子。
“我只是不想你蹉跎人生。”纪修看着他失落的脸，解释道。
“我哪儿还有人生？”周世感叹。
韦凡：“你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人，还在这儿卖上惨了？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都让你碰上！”
周世有些嫉妒地看纪修：“他不就都碰上了。”
“我也有我的烦恼，”纪修回道：“秋歌的哥哥来了。”
“就是卫秋歌卖身救的那位？”韦凡道。
卫秋歌的哥哥做手术，家里欠了不少钱，她父亲打工还出了意外，于是才有了卫秋歌卖身还钱的一幕。
“人怎么样？”周世问道。
纪修想起他就头大：“不太好相处。”
周世：“巧了，你也不好相处。”
纪修：“他想把秋歌从我这里带走。”
“为什么？”周世不解。
韦凡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家妹妹被卖给了纪修，你不去救啊？”
“我不会让他带秋歌走的。”纪修坚定地说道。
周世：“用不用我帮你劝劝这位哥哥？”
纪修：“你劝不动的，我看得出来，他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
韦凡：“巧了，你不也是么！”
周世：“秋歌那么温柔的性子，哥哥差这么多？”
纪修想起了那日和自己起了肢体冲突的卫子良，回道：“他几句话就给我逼动手了，然后秋歌就跟我急了。”
周世：“你还打了大舅哥？”
韦凡：“你这不就是欺男霸女么！”
纪修想起那日的场景，也不由得叹气。
周世：“你大舅哥确实是个人物，不会是他故意激你，挑拨你们夫妻矛盾吧？”
纪修琢磨了一下，认真地觉得自己八成是被大舅哥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