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叠层空间
走出阶梯，迎接我们的又是那道白光。
白光消散后，周遭的环境再次改变。从荒凉的阴森庭院到怪异的灰白走廊，再到中世纪的地下迷宫，第三次经历这个白光后，竟然来到一处更加奇幻的空间。
我们处在一个由数不清的镜面构成的球体当中，脚下有踩在实体上的感觉，但向下看却是悬空的。周围的球体表面反射着来自球体中心的光芒，使得整个空间保持着与之前灰白走廊里相似的亮度。在那光芒的照耀下，球体表面像万华镜一般晶莹璀璨。
球体的中心是一座少女跪地祈祷的雕像，雕像的高度在两米左右，如果去掉下方的基座，雕像应该是等身的。从我们的角度看到的是雕像的侧脸，身躯部分大多被雕像背后栩栩如生的四对羽翼翅膀遮盖。
但这雕像并不是空间中的光源。稍稍走近些，便看到雕像前站着一位男子，男子身前仍在活动的立方体才是空间中的唯一光源。
佐伊第一时间掏出银色手枪挡在我身前。千芸却是在迷茫地四处查看，那座雕像似乎唤起了她的某些记忆，以至于对那不明身份的男子视而不见。
那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冷着脸看向我们。他脸上包括左眼在内的四分之一包裹着金属外壳，尤其左眼看起来并不像是真的眼睛。他身上穿着运动衫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属于是偏现代的休闲打扮。可以肯定这身打扮不该出现在千芸的时代，放在我和佐伊的时代似乎又有些过时。
佐伊紧紧地盯着对方。她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神情十分冷酷。
我没有佐伊那种察觉危险的能力，只觉得那男子肯定不简单，但并看不出更多来。反倒是悬浮在他身前的物体让我更感兴趣。
那是个不断重复着解体和重组过程的立方体，完全解体时会呈现为分裂的球体，每一块碎片之间泛着粘稠的光晕。分裂的过程持续片刻后，各部分重新向中心靠拢，重组成严丝合缝的立方体。重组完成后的立方体表面呈黑色，边缘呈银色。黑色的部分带有不断变化的纹路图样，而银色的边框则光滑无比。完全重组的立方体边长略大于10厘米，像是个精致的魔方。
立方体的变化似乎是自动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注视着我们，立方体一遍又一遍自行解体再重组，每次解体分解成的碎片都不尽相同，但无论它分解的多么零散，片刻后都能重组回原来的模样。
至于其内部的构筑，我就没办法做过多描述了。里面像是什么都没有，但却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男子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他的左眼大概是机械造物，里面闪着丁点红光，右眼的眼神平淡的甚至有些空洞。我觉得他眼中说不定会浮现出很多视图窗口，告知他关于我们的情报。可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视线在佐伊身上几乎没有停留，最后落到一脸迷茫的千芸身上。
他蓦地开口说道：“这样就可以了吧。”虽是面对着我们，但他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对我们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男子像是在倾听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千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着正在解体的立方体猛跑过去，嘴里大声喊道：“千屿，是你吗？弟弟？”
随着千芸的靠近，解体到极限的立方体上方隐隐映出一个男孩的身影，长相和千芸很像。可身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朝千芸笑了笑，随即消失不见。
千芸呼喊着弟弟的名字跌倒在地，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男子身前的立方体快速完成重组，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向下坠落，刚好被男子伸手接住。我看到他的右手也是金属的，但不清楚是纯粹的机械手臂，还是戴在胳膊上的外部设备。
“请问，有没有兴趣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
那男子甩给我一个藐视众生的目光。
是的，我实在想不到其他词语可以形容当时的感觉，他的眼神里带着繁复的情绪，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全知全能的人，我愿意相信就是这个人。繁复到极致的情绪反而是一种纯粹。我明明就在他眼里，但他的眼里却没有我。不仅是我，他的眼里没有这世界的一切，但却仿佛将整个世界装进了眼眸。藐视众生，我只能这样形容了。
我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的眼神出现如此巨大的改变。
男子语气冰冷地说：“千屿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他守着核心许多年，在我发现之后他要求见到姐姐平安才肯将核心交给我。但他已经死了，没有身体操作不了核心。多亏他的执念，帮我节省了不少研究时间。”
倒在地上的千芸发了疯似的扑向男子手中被唤作“核心”的立方体，但却被某种力量弹了回来。
“那是千屿的东西，他不想给你，你必须把它留下。”千芸恨恨地说着。可她的身体却仿佛被抽空了力量似的，趴在那动弹不得。
男子说：“可笑，这本就不是他能占有的东西。不过凑巧被他先发现罢了。”
“既然是无主之物，不就应该是前来后到的吗？”看着千芸瘫倒在那，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尽管情况不明，我还是开了口。
事后想想，其实这种挑衅非常不理智。万一当时真的惹恼了他，弄死我们几个简直不要太容易。即便是佐伊，在他面前也毫无胜算。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程绎，你是老板的手下。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乖乖回去吧。”他的语气并无改变，平淡的像是无聊纪录片里的恶心旁白。
但他的话却透露出诸多情报。
“我说，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你占优势吧。”我示意佐伊先控制住对方再谈话。
佐伊果断开枪，她用得是威力大速度快的银色手枪，电磁加速下的子弹理论上可以达到七到十倍音速。双方的距离多说不到十五步，从开枪到击中对方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瞬，男子竟然抬手接住了子弹。
“你是怎么判断出我不占优势的呢？”男子冰冷的语气让我哑口无言。
现在的机械义肢技术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徒手接子弹耶，我怕是要为自己的无知买单了。我心想。
佐伊连开数枪均无用途，她转而持军用匕首冲上去准备近身搏斗。还没等我喊出等等两个字来，佐伊就被对方单手制住了。男子握持核心的右手一动没动，同样是机械外观的左手直接掰断了匕首，然后揪住佐伊狠狠地掼在地上。佐伊当场吐出一大口鲜血，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住手，你放开她。咱们谈谈条件怎么样？”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靠嘴皮子说服对方了，尽管我一点自信都没有。
我接着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反正你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也不差多和我聊几句吧。”
刚刚他的意思应该是由他帮千屿操作核心才将千芸带到了这里，考虑到我们见到千芸时她就已经迷路了将近八个小时，算上后面的时间，无论他之前都做了什么，肯定在这里逗留许久了。
“聊聊？”男子挥手将佐伊丢了过来。她还昏迷着，嘴角的殷红让人心碎。
“好啊，可以聊聊。不用担心那女孩，我出手有分寸，没有超出她自愈能力的极限。”
说着，男子开始操作手中的核心。说是操作，在我看来他只是用机械手抚摸立方体表面而已。
随着他的动作，我们所处的整个空间开始缓缓旋转，像万华镜一样的表面慢慢皲裂，一点点脱落，露出与古堡地下室相同的石砌墙壁。我们四人并没有随空间的旋转而旋转，因而我看到矗立在中心的雕像，那跪地祈祷的少女有一张精致的和若雪一样的脸，或者说是和千芸一样。
“我的名字，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反正解除这个‘叠层空间’还需要点时间。我把这里发生的事解释一下，你该满意了吧？”男子并不想知道我的回答，毫不停顿地继续往下说：“这东西是远古时代亚述帝国利用更久远时代流传下来的技术造出来的，据说它是空中花园的动力装置，也是计划用在未能建成的通天塔上的核心。据说制造这东西的人是赛米拉米斯，也有人说是尼布甲尼撒，这不重要。天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会跑到一个废墟的地窖里来。千屿从古籍中找到了线索，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这里来。他认为这东西就是炼金术里万能的贤者之石，还顺着这个思路研究出好几种使用方法来。不得不说千屿是个奇才。可惜他的身体没办法承受核心复苏时放出的巨大能量，就在即将失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姐姐千芸竟然也在同一栋建筑里。本来应该是附近所有人一同死亡的结局，千屿却在那时以分解身体为代价，将核心带进了叠层空间。结果是连同这座古堡以及周围的空间全部被困了进来。”
“叠层空间是虚数空间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叠加在一起的多层空间，其中不同层空间的时间流速也是不同的。按照他姐姐的感觉，应该也就在这里呆了不到一天，实际上千屿却在这苦苦支撑了四百多年，就为了等到有人发现这里，帮他把姐姐带出去。我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样熬过来的，肯定不好受就是了。”
周围的空间已经崩裂了一半以上，倒在地上的千芸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挣扎，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男子继续说道：“这些年里，千屿曾多次开启叠层空间，但是从来没有人能突破失控的外围进入内部。我是察觉到叠层空间的存在，利用相转技术直接来到这里的。可这样没用，我没办法把他姐姐也带到最底层的这里来，甚至我都没办法干预外层。千屿把他对核心的研究成果告诉了我，凭借我们两个的努力，想到的唯一办法还是需要有另外一个人从外围一层一层进入，并且刚好在上一层找到千芸，再带着千芸来到这里。刚好你们两个出现了。”
“这空间对外开启的时机几乎没有规律，显现地点也是，有的地点会连续开启许多次，有的地点却只开启一次。开启的时间也是不确定的，大多数时候根本没有人在附近。据千屿所说，你们是进入这里的第144批人，也是唯一成功突破了我们无法干涉的外围空间的人。于是我便想办法让你们可以顺利接触到千芸，并且尽可能将危险控制在你们接触的空间之外。这个核心有很多种使用方式，基础就是短时间内输出规模超量级的源发能量，再加以尽可能的控制。我尝试了十次终于将你们的位置链接成功，之后又等了你们五个多小时才来到这里。”
周围的空间即将完全复原，脚下的地面重新呈现出来，看上去不再是空落落的悬浮状态了。
“不管你懂没懂，我就解释这么多了。如果你们没来，我可能还得采取些其他手段。现在一切顺利，我达成了目的，你们也有机会从这离开了。咱们双赢。空间就要恢复了，就这样吧，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们再聊其他的。”
男子话音刚落，空间便彻底恢复成古堡地下室的模样，唯一没变的是房间正中那座以千芸的形象为基础创作的雕像依旧跪在那祈祷着。
男子将核心收好便准备离开。我急忙出声制止他：“等一下，你不打算把我们一起带出去吗？”我没看到周围有离开的出口，换而言之，我们正处在一个封闭的地下空洞里。虽然我不知道男子所说的相转技术是什么，但看样子他似乎没打算把我们一起带走。
男子回答说：“哦，你们现在还走不了。虽然我停止了核心，不再持续供给能量，但叠层空间本身拥有循环能量，预计还能再运转两小时左右。失去能量支持的叠层空间将不复存在，届时你们就可以回归原本的时空状态了。”
他大概是见我还想提问，打断我直接说道：“看在你帮了忙的份上，我再回答你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我有种思维被看穿的感觉。本来还想一股脑把疑问都提出来呢，却被人率先制止了。还没说出口的话通通憋了回去，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好吧。”我深吸了口气，提问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刚刚你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我，现在就是那个机会了。”既然只剩一个问题的机会，那就随心意而来好了。
男子首次显露出情绪上的波动，他哑然笑出了声。他说：“程绎，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好吧，我告诉你。我叫鹏衍，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鹏衍的胸口出现一块圆形的亮斑，随后展开一层像是跃动的电弧一样的屏障。我看不懂他做了什么，只看到他的身体在闪烁的电弧中消失不见。片刻后，他就像从未来过似的离开了。
我看了看周围，还要再等两个小时。佐伊和千芸全都昏倒了，我能确定佐伊没有生命危险，她的胸口快速的起伏，就像是在加紧修复身体似的。千芸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她似乎还有气息，但身体却十分冰冷，我并不掌握太多急救的手段。我将能想到的都做了之后，千芸的状态也没有恢复。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佐伊悠悠转醒。她刚恢复知觉，立刻腾地跳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周围。
我说：“没事了，佐伊。他已经走了。”
佐伊看向我，紧张地说：“程绎你没事吧？那个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和他聊了几句。他的目的达到了，就离开了。他说再过两个小时咱们就能回去了。”
“我昏迷了多久？”佐伊边说边擦去嘴角的血迹。
“二十分钟，大概。”我说：“先别管他了，你怎么样？还好吗？”
“那家伙的机械手臂瞬时出力太强，我还是第一次被打晕过去呢。不过没事，伤的不重。”
“那……”我想说那你来看看千芸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佐伊突然叫道：“呀，程绎，你快看。”她指向倒在一旁的千芸。
顺着佐伊的手指看过去，眼前的景象吓得我呆立当场。
千芸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坏。
佐伊恐惧地惊呼：“我的天呢，这是什么情况？”听得出来，佐伊也是真的害怕了。
我立刻查看自己与佐伊的身体，我俩并没有出现类似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千芸的身体不仅是腐坏，最终直接化成尘埃消散不见。就仿佛在两个小时里经历了数个世纪一样。
“她是十五世纪的人，咱们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或许是这里正在转变回咱俩所在的时空，到了那个时候，千芸早就不存在了。或许是这样吧？”我依靠为数不多的知识猜测着。
佐伊没接我的话，我俩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千芸慢慢消失。
就在千芸的身体完全化作尘埃消失之后，竟然还留下了一具模糊的半透明的身体轮廓侧躺在那。更加奇幻的是，在时间临近两个小时的时候，千芸醒了。
虚幻的千芸恢复了意识，随即她身体的轮廓也变得扎实了许多。
她想从地上爬起来，似乎用不上力气，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随后竟然整个人飘了起来。
我不禁惊呼道：“这难道是千芸的灵魂吗？”
千芸像是被我的话吓到，身体轮廓短暂变成了几乎全透明的状态，随后又逐渐凝实起来。她似乎想迈开双腿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但身体是漂浮的，双腿摆动了多次也没能移动。
我和佐伊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试图靠近千芸，佐伊拉了我一下。我轻声说：“没事。”她犹豫着将我放开，并紧跟了过来。
看到我慢慢靠近，千芸似乎有些挣扎，她好像想说话，我看到她的嘴巴在动，但却没有听到声音。她还不会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我靠近过去。
“别怕，千芸。没事的，无论怎样，我们都会帮你的。”我对千芸说着安慰的话。我其实也很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我慎重地向她接近，她看起来已经不那么惊慌了。我尝试去牵她的手，但没成功。我的手直接穿过虚幻的千芸。
她被这一幕吓地惊声尖叫。同样的，我看到她尖叫的嘴型和惊恐的表情，但没有声音发出来。
或许是意识受到了严重的触动，千芸的身体如同碎裂般崩溃。片刻后，她又以双手抱头蜷曲着双腿的姿势重新凝聚了起来。前后只经历了很短的时间，但她的灵魂却多了些无法理解的改变。
重新凝聚起来的千芸处在裸身的状态，灵魂的外在表现似乎是她可以控制的。她似乎平静了一些，而且可以慢慢说出话来。
“程绎，程绎，程绎……”最初千芸只会一直呢喃我的名字。我便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地说：“我在，我在，我在……”
也不知道我们这样说了多少遍，她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这是怎么了？”
我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我们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千芸又说了一遍：“我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周围的环境出现大规模的崩塌。看来是时间到了。
我也顾不上其他，一边对身旁的佐伊说：“佐伊，抓住我。咱们三个人得待在一起。”一边伸出手去试图抱住千芸。
佐伊靠近过来拽住了我的胳膊。千芸也跟着做出拥抱的姿势，但我们无法相互接触，她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
周遭的地下室消失不见，一阵白光夺去我的视野和全部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