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主线（二）
火锅店出门就是条小吃街，人来人往，比肩接踵，许漾挤进人群买了串火腿肠。然后再她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在拐角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蹲着。
她还是想回去。
她不想待在这个世界，跟一群被设定好的人物纠缠在一起。
许漾鬼使神差又回到那家火锅店。
“您好，几位？”许漾驻足在门口太久，门口的服务员上来询问。
她摇着头，目光钉在那个清瘦的身影上。服务员脸上透出了然的笑意。
其实仔细一看，除了那张脸，其他方面实在差距太大了。
沈承泽很单薄，他穿了件白色印花长袖，身上系着火锅店统一发配的围裙，弯下腰的时候背上的骨头仿佛要从衣服里穿透出来。
从小父母双亡，跟身患病重的祖母相依为命。勤工俭学，微薄的工资全填进医药费这个无底洞里去了，即使这样他还维持着年段前十的优异成绩，没有因为现实的压迫而自我放弃。
在如此恶劣而又艰难的环境之下，他以着极为强大的自制力逼迫自己成长，不让自己沦为残酷社会中的牺牲品。
这样励志的人设，怎么会单单只是一个配角呢？要与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顾予安相比，他绝境逢生、逆天改命的经历才是真正的男主剧本吧。
在剧本里，他做了很多坏事，是男女主之间最大的绊脚石。
他是怎么变成后来那个心狠手辣的冷血动物的呢？
沈承泽来到最后一张桌子，端起冷却的红油锅。一晚上的劳作让他身体显露出疲态，手上却还是一刻不停地擦拭着桌子。
“承泽，承泽。”身边有人在喊他。
“……嗯？”他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是同事小芳。
小芳低着头，面红耳赤：“沈承泽，你明天有空吗？我明天生日，我请大家一起聚一聚。”
“明天我有事。”
沈承泽从火锅店里走出来，迎面吹来夹着暖意的风。身上的衣服熏满了火锅味，风一吹来，这股熟悉的味道灌入鼻腔中，他打了个喷嚏。
脑海中又响起班主任的话语。
“承泽，我知道你家的难处，但是你千万不能放弃自己的学业，现在虽然很艰难，但是你要是放弃了，以后你会非常后悔，你要知道，对于像你这样的孩子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申请到奖学金，至于其他的，问心无愧就好，不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班主任是一个教书二十载的中年男人，对待学生一贯是耐心而宽容的引导。这样谆谆教导的话语让他的浮躁的心安定下来不少，只是……有些事，他不能仅仅只做到问心无愧。
相隔一条马路，许漾喝着奶茶，看见瘦高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去了。
她一方面鄙夷着自己尾随痴汉的行为，一方面又忍不住自己对那张脸的探索之心。
她太好奇了。
这张脸。
程泽的脸。
风吹起沈承泽额间的发，他目光飘到远方，手插进裤兜，单薄的背影融在夜色里显得尤为寂寥。
很晚了，沿路的店面都关门了。他走上台阶坐了上去，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从边角处裂开，蔓延到中央，但不妨碍打电话。亮光照亮了他紧缩的眉，还有他眼中藏着的浓重忧虑。
犹豫了很久，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响了好几声。
“喂，小泽。”电话终于接通了，他松了一口气。
“舅舅，奶奶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你上次说能凑一点出来，现在有了吗？”
“小泽，我这边也没办法——”
电话里头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被人用手刻意捂住了，但那些刺耳的话语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沈承泽的耳中。
“那个老不死又找他来要钱了？我早就打听过了，这个病就是个无底洞，你把钱都砸进去了，拿什么养儿子？我告诉你，趁早把那个小子给拉黑了，要是再让我知道你管这事，我就跟你离婚！”
“你小声点！”
“怎么了，还怕他听到，他死皮赖脸的，每天就知道伸手让我们掏钱，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拿去偷偷花了——”
“你别说了……喂，小泽小泽——”男人听到电话那头一串忙音，心下叹了口气。
远处那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不动了，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许漾小跑过去，离他只有几步远。
少年的脸埋在膝前。
“喂！”
没有回应。
“沈承泽。”许漾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声音很快消散在深夜的风中。
她上前推他：“喂，醒醒。”
少年直接瘫倒在地，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许漾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烫！
许漾找到沈承泽的手机，拿起来跟个板砖似的，屏幕还碎的四分五裂，是款式很老旧的智能机。手机没有密码，她翻着联系人，目光停留在几分钟结束前的通话记录上，备注名是“舅”，她正打算回拨回去，脑海里电光石火闪出剧情。
是了，男配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而他的奶奶因病去世之后，他就断绝了所有的关系……但至少有一层血缘关系在，知道他晕倒在路边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吧。
她按下了电话，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中年女人的声音冰冷无情，又强势：“小子，上次你把那个老太婆接走的时候怎么说的，现在都忘了？我当时可跟你掰得一清二楚，你把她带走，这个无底洞的医药费我们家一分都不会填，怎么，逞英雄的时候口口声声‘你们不养，我养’，现在发现自己根本没这个本事又来求我们了？”
“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我已经跟他们通好气了，你一分钱都借不到的……不过老太婆咽气的时候你倒可以跟我们说，我们把她抬出的钱还是准备好了的——”
许漾挂掉电话，目光有些许动容。
可真是个小可怜呢。
她看着他这张惨败的脸，实在无法跟后期那个阴骘残忍、冷酷无情的反派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记得沈承泽住的地方好像就在附近的城中村。
随手拦了一辆的士。
沈承泽只觉得脑袋很沉，闭上眼睛，纷乱的记忆涌进脑中。
这几年他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不敢让自己生病，不敢让自己有半刻松懈。前几日只是觉得身体有些撑不住了，隐隐有感冒的趋向，但是去药店看到价格他又犹豫了，他身上所有的钱都是救命用的，再加上他从小身体就壮，小小的感冒抗抗就过去了。
好像有人在叫他，他拼命想让自己醒来，但脑子里好似有另一只手使劲地扯着他，把他扯进那堆痛苦不堪的回忆里去。
沈承泽很少梦到七岁以前的事，那一场车祸，带走他所有的柔弱和胆怯，他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独自面对这个可怕而又冰冷的世界。
梦里的母亲是那么温柔美丽，窗外飘着大雪，母亲为他围上围巾戴上帽子，父亲高大的身影为他挡住前方的寒风……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吵着撒娇要吃市中心那一家餐厅，一家人在开车去往市里的路上撞上了刹车失灵的大货车。
意外来临的那一刹那，母亲用她瘦弱的身躯紧紧地护住了他。
那一场事故中，只剩下了他。
在醒过来的那几天，爷爷奶奶从乡下赶过来操持了丧事，他蜷着小小的身体躺在在父亲母亲的房间里三天不肯吃东西。他害怕睡觉，因为闭上眼睛就是那一天的可怕场景，爸爸妈妈躺在雪地里慢慢闭上了眼睛，鲜红刺目的血液染红一整片雪地。
他整夜整夜的哭，整夜整夜的做恶梦。
要是那天他不吵着爸妈出去就好了，他深深地谴责着自己，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几乎一年没有说话。
后来爷爷奶奶带他回了乡下，奶奶每晚都将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渐渐地，他也很少做那个噩梦了。
到了念书的年龄，爷爷托关系把他转到了镇里的小学。
不论寒冬还是酷暑，每天早晨，奶奶都会温柔的拍醒他，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然后爷爷就会蹬着三轮车送他去学校。
这个年龄的小孩已经有了攀比心，他每日坐着爷爷的三轮车被同学们撞见，同学们嘲笑他，背地里嘲笑他是“无父无母的野种”，刚开始他气的拎起拳头打他们，他们都打不过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就在旁边冷眼看着。
可后来男孩们回去给自己的爸妈告状，第二天大人们来学校给自己的孩子撑腰，盛气凌人地让老师把他开除。
可错的明明不是他啊……
他看到爷爷蹒跚着走过去弯腰道歉，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刺目得让他无比心痛。
他无措的捏着拳头站在一边，眼里盛满了委屈的泪水。他很想把爷爷拉起来，大声告诉他“爷爷我没错，错的是他们。”
那个时候，他就早早地明白了。
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对错，有些时候，你本身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