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阿莫西林会失控吗?
答案是也许会。
但对方会在失控前,把自己铐起来!
“你铐着自己想干什么?”
应吟盯着肖檐汗湿的寸头鬓角看了会儿,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接着应吟便毫不犹豫抬手伸向肖檐的额头。
肖檐的额头上同样遍布着细密的汗珠,应吟手背贴上去想试对方的额温,才触到一头冷汗,就被肖檐侧头躲开了。
“阿莫……肖檐!你身体到底怎么了?”
应吟真的生气了,提高了声量叫对方全名,可眼前的人还生着病,应吟打不得骂不得的,就只能干着急。
最后应吟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一脚跺在了肖檐的左脚军靴上。
肖檐被踩了一脚,非但没生气,反而在应吟撤回脚后,垂眸看着自己左脚靴面上一个大大的鞋印低笑了声。
应吟怒瞪对方:“笑什么笑,问你话呢,请端正态度!”
女alpha蹙眉站在肖檐面前,精致的眼角眉梢都是急切的关心,又愤懑于询问对象的沉默,一副气鼓鼓没处发泄的模样像个正在急速膨胀的小气球。
这要是一戳,会不会直接戳破爆炸?
肖檐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喉结微动,垂下眼睑,他终于正面回答了应吟的第一个问题:“我在借助工具控制自己。”
他不再遮掩束缚着他的右手与行军床头架之间的手铐,紧接着又回答了应吟的第二个问题:“没事,只是正常的身体应激反应。”
“应激反应?出冷汗还是体温骤降?”
比起手铐问题,应吟目前显然更关注肖檐的身体状况,她立即追问:“是对什么的应激反应?”
逼仄也并不通风的地下室内,还有应吟带着铁锈味的alpha信息素萦绕其间,但要仔细分辨,却又能从这些浓郁的铁锈味中,分离出一缕极淡到难以察觉其他气味——
是应吟上辈子最熟悉,也是这个世界中肖檐的信息素气味。
因为肖檐此刻把自己铐在了行军床头,无法站起身,应吟难得可以俯视对方说话。
可这个角度让她极不习惯。
肖檐说话的语气本就少有起伏,脸上的表情也实在寡淡,如果再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应吟根本无从感知肖檐说话时的任何一点情绪。
所以当她的注意力被肖檐所说的话吸引时,便不自觉就想要蹲下身与对方平视。
可应吟才刚微曲了点膝盖,肖檐像是提前猜到了她的意图,没有被束缚住的左手先她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
“别蹲了,坐着吧。”
他扶住应吟手臂的左手掌心又冷又热,就仿佛对方的身体正一半被火烧一半被冰冻了起来一样,是完全撕裂分离的。
“肖檐,你是因为我释放了信息素才这样的吗?”应吟顺着肖檐手掌的力度坐在了肖檐那张行军床的床尾。
她的视线落在肖檐被铐在床头的右手上,除了那些老旧陈伤,最显眼的莫过于对方手腕上一圈像是反复受伤又反复愈合,旧伤没好新伤又至才会造成的疤痕增生。
她想起曾几何时,她其实也是见过肖檐出汗的。
也闻到过肖檐的信息素气味。
陈腾彬说,肖檐像个怪物,剧烈运动后也不出汗,连一点信息素都不泄露!
可应吟闻到过肖檐的信息素。
在那个比现在这间地下室还要小许多许多,又充斥了大量她的alpha信息素的重型机甲驾驶舱里。
肖檐的手臂冰凉,皮肤上却也像现在这样在源源不断冒着细密汗珠。
“是不是我弄巧成……”拙了。
应吟本来是出于好意想要释放一下安抚性信息素给肖檐,但是现在看肖檐的反应,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是不是她自作主张做错了?
“别胡思乱想,你的安抚性信息素确实对我的腺体有好处。”
肖檐大多时候沉默寡言,可捕捉应吟的情绪却是一抓一个准,他没让应吟把话说完,先是肯定了应吟的做法没问题,而后示意她从自己所坐的床尾底端摸出了一把钥匙。
“帮我打开吧。”肖檐说。
应吟拿钥匙的时候,估计了一下肖檐展开双臂的长度到床尾的距离,她发现肖檐从床头位置,其实是够距离够到床尾这个位置的。
并且就算臂长差一点,一米八近一米九的身高,肖檐的腿去够床尾那处钥匙也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肖檐哪怕一只手被束缚住,也完全可以靠自己就能拿到解开手铐的钥匙。
那肖檐所说借助工具“控制”自己的意义又在哪里?
应吟小心地将钥匙插进肖檐右手腕上的镣铐锁孔内,随着锁眼转动,“啪嗒”一声脆响后,银色的手铐顺利打开。
见应吟盯着那副手铐不挪眼,肖檐干脆将手铐放到应吟手上,随她摆弄。
同时慢慢回忆道:“这是我在接受抗信息素训练的第一天,信息素老师交给我的。”
应吟曾经在联盟高校机甲联赛的动员大会上,听过一个长舌男alpha背后议论肖檐。
他说肖檐在入学机甲学院前,被关在地下信息素隔离暗室整整一年,并暗示期间不断有各种各样的alpha出入那间封闭暗室。
暗室,顾名思义,里面黑暗、私密、也不会有灯。
是一间在里面的人,谁也看不见谁,却又封闭到连一点信息素都逃逸不出去的信息素隔离地下室。
应吟在信息素隔离教室上了小半个学期的信息素控制课程了,她只进过尤在地下停车场之下,位于地下四层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隔离暗室一次。
她在里面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觉得喘不过气,人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那个男alpha却说,肖檐在里面待了一年。
应吟想起来了,陈腾彬好像也提到过,肖檐、谢沉,还有他其实都是同岁。
只不过因为omega在入学前需要通过一个抗信息素考核,而肖檐在比他们晚入学的一年当中,接受了超过300场的抗信息素测试。
“这其实是军部专门为了响应联盟关于‘abo性别平等’的号召,而针对omega专门启动的一项特殊计划,全名叫‘omega军校帮扶计划’。”
肖檐淡淡道:“这个计划从十五年前联盟颁布abo性别平权法案设立至今,我是十五年来唯一通过这项计划的omega。”
“十五年,只有你一个?”应吟诧异地问,“为什么通过率会这么低?”
听了女alpha的问题,肖檐忽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他回答:“因为omega不该进入军校,军队不欢迎omega,这是联盟军界早就约定俗成达成的共识。”
联盟军政界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和睦、风平浪静,政界为了民心力推abo性别平权,但alpha扎堆的军队却不这么认为。
在联盟颁布平权法案之前,好歹还有过几个omega入学联盟第一军校的先例。
可这个平权法案一经发布,反而让各大军校在军部有意无意的授意下,对omega入学军校的门槛一下子抬高了许多。
几乎将omega的军校之路堵死。
而“omega军校帮扶计划”就是阻挡omega进入军校那块最大、最高的门槛。
它的通过条件设置得极为苛刻。
“说是抗信息素测试,其实就是在拿omega的身体数据做实验。”
肖檐的语气稀松平常:“在开始的考核里,他们会给我们注射不同类别、品质、等级的omega抑制剂,然后记录下这些抑制剂在面对alpha信息素的侵袭时,抵御率各是多少。”
说到这里,肖檐几不可查地顿了下,接着一语带过道:“以及一些和抑制剂作用相反的药物记录。”
闻言,应吟倏地侧头看向肖檐,眼神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眉心拧出一个结来。
什么叫与抑制剂作用相反的药剂!
什么意思?
凭什么??
那类玩意儿,omega经受不住考验,难道alpha就可以吗?就算是beta也不可能在没经过严苛反人类的训练下,天生就抵抗得了的吧?
“所以你才会对抗生素那些药物产生耐药性?”应吟问话时,莹白的指尖不自觉攥紧。
肖檐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这种测试根本就是在刁难针对!”
应吟再也忍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身。
“这个什么破帮扶计划完全就是在恶心人,你们为什么不退出抗议?”
应吟才听了个开头就感觉脑血压上来了,特别是看到肖檐一副风轻云淡无关痛痒的样子。
她恨铁不成钢道:“肖檐,你这就是在姑息养奸,助纣为虐!”
姑息养奸,助纣为虐?
肖檐抬眼看着气得几乎出离了愤怒的女alpha,神色微微怔然。
这个“帮扶计划”确实是在恶心人,但它绝对不是在恶心alpha,相反的,alpha甚至能算得上这项计划的利益既得者。
可……眼前应吟的愤怒却又是那么如有实质,一瞬间扎穿了肖檐犹如铜墙铁壁般的心墙,倏地穿胸而过。
肖檐喉结上下滑了滑,没有反驳应吟的“指控”,最后甚至还认同地点了点头。
“喂……!”应吟瞪大了眼睛,阿莫西林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错了?但就是不改??
肖檐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变出了瓶能量水来,就借着坐在行军床上的姿势抬手递到应吟跟前。
“还要不要听下去?后面也许更加……”肖檐顿了顿,随后复制粘贴了应吟指控自己的那八个字:“姑息养奸,助纣为虐。”
应吟无语了一瞬,她撇撇嘴心道:肖檐这家伙,平时没什么情绪就算了,怎么连气都不会生?
踩了他一脚,他不生气,骂他助纣为虐,他也没反应,和他吵架真是好没成就感!
不情不愿地接过能量水,气都气饱了的应吟刚打算拧开能量水喝一口,手上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愣了愣,接着反应迟缓地朝肖檐看过去,正好也撞上肖檐在注视着她的眼神。
肖檐唇角牵起一点诚恳的弧度,让应吟有一种对方正在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错觉:“消消气?”
“……我考虑一下。”应吟抿了抿唇,傲娇回话。
她打开那瓶已经被提前拧松了瓶盖的能量水喝了口,犹豫了会儿,才又坐回肖檐身边。
“你继续说吧,等你说完我再考虑要不要继续生气。”女alpha略显别扭地将几缕垂在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主动催促肖檐重启之前的话题。
“嗯。”
肖檐唇角那点弧度,也就在重新开口时,渐渐淡了下去,他继续回忆道:“没有人是被淘汰出局的。”
“他们都是在失控后,确认无法再继续实验了,才会被送往医院。”
在高强度、高频次alpha信息素的围追堵截下,哪怕使用了抑制剂,omega信息素由于缺乏防御能力,依旧会在各种不同的临界点抵抗不住alpha信息素的侵袭,从而被突破防线强制进入发情期。
更何况,除了抑制剂,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催发性药剂。
进入发情期的omega,犹如失了智的牲口一般在各个暗室隔间中哀嚎、嘶吼、求饶,肖檐每天就在这样令人精神崩溃的失控中,一个一个送走同期的omega。
在测试进程还没到一半的时候,这场测试早已成了肖檐的单人考核。
“300多场抗信息素测试,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利用的工具。”
看着女alpha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种纯粹到一点杂质都不掺的信赖。
肖檐颇为无奈道:“我不是不会失控,应吟,我不是神,别把我想得那么厉害。”
“我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肖檐告诉应吟,他也会失控。
300多场的抗信息素测试,肖檐在这一年中,几乎每天都在经历各式各样带着各种目的的信息素考验。
这其中,有alpha的攻击性信息素、压制力信息素,也有专门诱导omega发情的性信息素,在这样日复一日,源源不断的信息素围攻下。
肖檐究竟是怎么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失控的?
“你……自残吗?”应吟咬了下唇,艰难开口。
肖檐摇头,否认道:“不是自残,适当的身体疼痛可以刺激精神集中,一旦意志力被打散,身体的防御机制就会崩溃,我最开始的时候只能借助一些外力手段。”
肖檐在做这些时,都是趁自己还能自控的时候,计算好疼痛等级、效果以及事后可恢复性才做的。
机甲师的双手很重要,但如果只是束缚住双脚,反而会让自由的双手在失控边缘时,做出更多过激反应来伤害自身。
最开始需要借助手铐束缚自己的行动,以及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其实,肖檐在300多场的抗信息素测验还只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发性启动了一些自保机制。
也就是肖檐所说的“正常应激反应”——
在遇到高等、高浓度或高匹配度的信息素时,他的身体会自然体温骤降,同时排出大量冷汗以最大程度降低这类信息素对于自己的影响。
肖檐在后期的抗信息素考核中,早已不需要再使用这副手铐就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他留着这副手铐,更多的只是因为习惯性留着。
就连肖檐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还会有一天需要拿它出来,再次试图借助它来控制自己。
肖檐不再对应吟隐瞒什么,同时也诚实面对自己,放纵似的闭眼坦言道:
“应吟,你的信息素,会让我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