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执
“两间单人房。”
夜幕笼罩之下，我带着芽衣兜兜转转，想着别墅那边肯定是不能去了，就准备先找个小旅馆落落脚。
“舰长……一间双人房吧。”
尖俏的小脸略显苍白，芽衣的眼眶依旧红红的，但已经止住了眼泪。她仿佛想通了什么，紫水晶般的眸子不复之前的澄澈，但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深邃。
“芽衣……你毕竟是女孩子。”
微微一愣，我的眼中也闪过几分思量。按理来说，芽衣和我住在一起确实要安全许多，但毕竟男女有别。
“舰长……一定要和我保持距离吗？”芽衣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眸注视着我，“舰长……其实看不上我这样的女生吧。”
“那就一间双人房吧。”
瞪了那一旁凑着想看热闹的前台服务生一眼，我接过门卡，拉着芽衣的小手坐电梯上楼。
按照门牌号找到了房间，用房卡开了门，我仔细找了一圈，确定没有摄像头之类的“小东西”后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芽衣，洗漱一下就早点休息吧。”揉了揉她那小小的脑袋，我正准备去洗把脸清醒清醒，手臂却又一次被芽衣拉住。
可当我疑惑地转过身来，想问问她有什么事吗的时候，小姑娘却又把手松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了一个内疚的笑容，给人一种心灰意冷的味道，仿佛是多年坚持信仰被粉碎了一样。
“对，对不起…”强忍着哭腔，芽衣的声音像是从喉咙的深处发出来的一样。我感觉她有很多话要说，但却最终只说出来了这三个字。
“没事。”心里一软，我还是揽过她那柔软的身体轻轻抱了抱，然后去了趟卫生间，但是脑袋里还是在想有关于芽衣的事。
…………
芽衣是一个好女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同她那种对所有人都可以卸下防备的价值观。
确切的说……我很清楚这种不计后果的温柔，其实是相当脆弱而可笑的。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芽衣所谓的“温柔和善意”，和孔老夫子所贬之“孝”，是一个道理。这些都是基于道德规范做出的服从，而非人依据当下的情感，由自身判断所做出的选择。
古人说得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对所有人都温柔”的这种处事方式，在本质上其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施善者并不要求物质财富的回报，而是追求精神心灵的满足。
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欣赏的伪善罢了。
一旦失去了“财”，“权”，由“达”变为了“穷”的状态，便会暴露自私的本性，停止施善。
当然我并不是在贬低这种行为，只是觉得这种基于自身处境而改变的善意，称不上美德中的“大爱”。
现在芽衣之所以感到痛苦和迷惑，实际上是对自己所坚持的价值观产生了质疑。
这个年龄的孩子，与社会接触的太少，大多数都没有成熟的价值观，她们的行为习惯和理想信念，往往都是基于父母言传身教的模仿。
雷电龙马以“大爱”自诩，却行“小爱”之事，这当然会让芽衣感到矛盾冲突，理想破灭。
………………
而我的父亲教我的……
…………
记忆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好像从未想教会我任何东西。
………
人性多变，诸事无常。
………
他只是让我记住一句话。
………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闭目冥思，虽然没有进入睡眠的状态，但依旧可以调养自己的精神。
祥和的夜气中，身边的床位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没有在意，以为是芽衣没有睡好，起床上厕所去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软软滑滑的身体突然就钻入了我的被窝，带着一股如兰的香气，一下子让我慌了神。
“芽，芽衣！？”
我惊呼道，可是怀里的女孩却没有反应。
…………
“我喜欢舰长……舰长喜欢我吗？”
黑暗之中，芽衣紫色的双眸闪着微光，她卧爬在我的身上，眼中并不见什么情到深处的迷离，反倒如饱腹诗书的学者一般，冷静异常。
…………
我傻了。
脑壳儿嗡嗡的，好像被铁锤猛敲了一样。
“芽衣，我就是一个社会底层的杂鱼烂虾，自己混口饭吃都难。”
女孩摇了摇头，她把脑袋搁在我的胸膛上，听着那颗扑通扑通，疯了一样猛跳的心，表情恬静，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舰长是一个明白人，但我也不是一个傻子。但是舰长如果真的不喜欢工作的话，我会好好读书，然后毕业了挣钱养你的。”
芽衣话里有话。
看谈吐身手，这个男人明显就是出自上流社会，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培养，怎么可能会是天天混日子的摆哥。
而她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你硬要一直装下去也没事，我来赚钱养你。
“芽衣……我们才认识两天吧。？”我咽了口唾沫，感觉之前那个憨憨的女孩突然脱下来一层幼稚的外皮，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
“古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觉得舰长应该不是那种肤浅的，以“相处时间”来衡量“感情深度”的人。”
……………
“那芽衣……是喜欢上我什么地方了？”虽然被芽衣抱着，但我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身体产生了反应。
“舰长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做事不动脑子并且生性放荡的女人？”
芽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过来问我。
“我只是害怕……芽衣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我没有否定她的自贬。
“既然舰长也觉得我幼稚放荡，那倒贴的女人，为什么不要呢？”
女孩的话锐利得可怕，就像是一个个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要将那厚厚的围墙彻底粉碎。
“芽衣，我不是只有性冲动的野兽。”
“那我如果不要求舰长负责的话，舰长是不是就会接受我了？”
“我自认为不是好人，但也有自己的底线。”我的眉头深深皱起。
“我明白的，所以……才敢像现在这样钻到舰长的被窝里。”
“舰长……我是一个愚善的女人，按照爸爸教给我的道理，我总是温柔的对待每一个人。但是扪心自问，也没有对任何人像舰长这么好过。”
“你或许会以为我是愚昧吧，或许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真的，我现在很冷静，我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明白过。”
“我是有私心的人，我之所以愿意对舰长敞开心扉，不遗余力地帮助你，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自己不需要舰长回报，舰长也一定会担当起责任的，而且我相信舰长也绝对有担当起这个责任的能力。”
“如果我成了舰长的女人，舰长一定会负责的。”
“…………芽衣，万一呢，你都这么跟我说白了，我万一一气之下就不负责了呢。”
“这是文化属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只是想告诉舰长我也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何况我很清楚，你是不会喜欢一个空有好皮囊的温柔傻妞的。”
芽衣的身子很烫，烫得我四肢发麻，但让我真正震撼的，还是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所说的话。
…………
“你还没有说，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深吸一口气，我迫使自己不断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芽衣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为什么，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飞蛾扑火了。”
“佛研者说：所谓真经，就是能够达到寂空涅盘的究竟法门。可悟不可修。修为成佛，在求。悟为明性，在知。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觉者由心生律；修者以律制心，不落恶果者有信无证，住因住果，住念住心，如是生灭。不昧因果者无住而住。无欲无不欲。 无戒无不戒。如是涅盘。”
“成佛的达到涅槃的基础是万法性空，可是当我说“我要修行成佛”时，第一个“我”字，便犯了“我执”。”
“知之为不知，不知更非知。我不求“爱”的本质，才敢去爱，因而才能得到“爱”。”
“何为真？自是去伪存真；为何伪？万千因果皆为伪。”
“如果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你，那若是找到了另一个人也满足了我喜欢的条件，岂不是就会移情别恋？”
“舰长，我现在就在这里，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