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十三号宿舍楼（十）
张哲昌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了自己的平板，青空也走到张哲昌身边，打算和他一起看。
论坛里热度最高的帖子，当然就是昨天杜薇跳楼的那件事。
有很多人都在讨论杜薇跳楼的原因，首当其冲就是她在实验室被李穆教授痛骂的事。
但回复越来越多后，就逐渐歪楼了。
有人留言说杜薇是因为失恋，才做不好事情，还扒了她在跳楼时接通青空电话的事。
一个是计算机系的天才校花，一个是超高人气的神颜校草，帖子里的回复瞬间就歪得一塌糊涂。
在这些回复的后面，又有人提到：青空的舍友张哲昌，好像一直在追杜薇。
这下，有关“舔狗”的话题热度，又超过了校花校草的纯美爱恋。
毕竟，比起望不可即的偶像爱情故事，这种有人出糗的文案，更能打动刚刚被期末考试压榨完的学生们。
张哲昌在此时此刻，被架在了一个“小丑”的位子上。
青空能感觉出，张哲昌刚刚运动完的兴奋情绪，随着他翻阅回复的动作，在一点点消沉下去。
青空将平板从张哲昌手中拿走：“别看了。”
张哲昌不自然的笑笑：“没啥，我没在意。”
张哲昌走到写字桌边上，拿出了教材，像是要背书。
舍友冲他扔了块饼干，说：“别多想，暑假过后回来，这事肯定就过去了。”
张哲昌把饼干放进兜里，回了声好。
青空有些警惕的看向门口和窗户，他觉得以张哲昌现在的情绪状态，很可能会再次引来两只鬼影。
但青空等了很久，寝室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张哲昌身边，找了个好点的角度，可以同时看着门口和窗户，
而后又找了本书，纯当打发时间用。
他随便翻到一页，不太用心的浏览起来，
很出乎他意料的，这是一本爱情小说。
书中的桥段，正在讲述男主角为了让女主角实现梦想，决定放手让她走。
两人的午饭，是剩下的这位舍友带回来的。舍友把饭放下后，也出了门。
寝室里，又只剩下青空和张哲昌两人。
张哲昌一反常态，说要背完这页再吃。
青空并不饿，手中书里的情节对他而言也有些有趣，说等等一起吃。
这时，青空的耳边传来刘元柊的声音。
刘元柊：“你们醒了吗？”
乔晨先回复他：“……你刚起吗？”
青空本来在看书的时候，就总是在想乔晨的脸，此时突然听见乔晨的声音，心脏微微漏跳了一下。
刘元柊的语气十分疲累：“我早上才睡，青空大佬在吗，我这有进展，跟你俩汇报下。”
青空：“我在，你说。”
度过了惊魂一夜的刘元柊，详尽的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他讲述完后，乔晨和青空良久没有回复。
随后，乔晨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李蕊是哪个系的？”
刘元柊宕机：“……常英没说。”
乔晨又问：“常英有没有说，她跳楼的宿舍楼是几号楼？还有当时发帖扒常英的人是谁，还能查到吗？”
刘扒菜愣了两秒。
他顶着苦瓜脸从床上爬起：“……我现在就去查。”
但青空的重点，在鬼影出现的机制上。
青空：“鬼影的出现，是在保护常英？”
刘元柊回复：“常英这样说的时候，我按这个思路回想了一下，很可能，鬼影在校门口等常英，是在确认她的安全。”
他边思索边说：“当我在校门口停住，常英也一起停下后，它们才向我靠近。后来我拉着常英逃跑，它们一直在追我，可能是认为，我是坏人？后来在出租车上时，那个司机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鬼影才会突然刹车。”
反而言之，他们可能是被鬼影救了。
青空：“可是这仍然不能解释，它们为什么要等在门口，既然可以走出校门，为什么不一直待在常英身边？”
正在指导学生项目立意如何构思的乔晨，刚好把思路完整讲完。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回队内语音里，此时适时的开口：“你搞混了一件事。”
青空：“什么？”
乔晨：“鬼影出现的原因，和它们出现的意图，是两件事。”
“常英说，鬼影出现后一直在保护她，目前看来是说得通的。我们没有弄清楚的是，鬼影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出现。”
乔晨停了停：“这些，可能还要从常英身上找到答案。”
青空将乔晨的说法细想了一番，认同了他的分析。
随后说：“李蕊的死，刚好是在常英那条时间线的四年前，可能你和我的两条时间线，也与李蕊有什么关联。”
乔晨的语气里微微有些笑意：“嗯，我会在我这边查下关于李蕊的事，你那边也是。”
青空提出：“我觉得，在每条线里，鬼影的意图和能力可能都不相同。”
在刘元柊的表述中，常英是察觉到了鬼影的存在的。
但在张哲昌这边，青空不觉得他有类似的困扰。
乔晨：“这个问题，我好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毕竟他还没见过鬼影，刚刚又得罪了目标人物。
但不管怎么说，刘元柊那边得到的信息，是非常重要又有用的。
乔老师笑着说：“这一波，是小刘同学先行占领高地。”
刘元柊只觉得自己没有拖后腿就好：“我等会再去找下常英，也先查下扒她的论坛账号。”
乔晨笑着说：“好，那你加油。”
青空坐在椅子上，表情不是太好看。
张哲昌听见他很久没有翻书，侧头看了看他。
张哲昌：“发什么呆呢？”
青空将视线转回到书上：“没有，想事呢。”
孙哲昌转了转椅子：“心静不下来，背不进脑子。”
青空维持着举着书的动作，问道：“还在想论坛里那些人说的话吗？”
张哲昌微微往后仰了仰，靠在了椅背上。
“嗯，本来是不想去想的，但是那些一直在脑子里转。”
青空闻言觉得，现在是个套话的好时机。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并不是因为有人比他进度更快，所以胜负心在作祟。
而是因为乔晨，刚刚笑着夸了刘元柊。
青空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尖刺，又冒了出来。
那些尖刺不能朝向别人，就只能横在自己的身体里。
青空微微低目：“不要太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张哲昌呼出一口气：“你心态真好。”
窗外午后的阳光撒进寝室里，树影在慵懒的摇动，纱窗上的明暗不停交替。
青空问：“你为什么喜欢杜薇？”
提到杜薇这个名字，张哲昌的脸上莫名浮出一点暖意。
他将手里的笔扔回桌上，说道：“大一那年的五·四运动会你还记得吗？”
青空：“运动会怎么了？”
“我不是摔了吗，”张哲昌说：“当时本来就是班长硬塞给我的四百米，我哪是个跑步的材料啊。我实在没推掉，本来是想好了，慢点就慢点，出个丑就出个丑，没想到还摔了，膝盖和手掌掉了一大片皮。”
“坚持跑完下场的时候，边上好多人都在笑我。去医务室包扎，医务室帮忙的同学嘴上没说，眼睛里也笑着。”
“就只有杜薇，她没有笑，还问我疼得厉不厉害，还有没有哪里扭伤。”
青空从张哲昌的语气中听出来，这是一段非常宝贵的记忆。
记忆的主人应该已经回想过很多次了，所以记忆里的那个人在他的口中，是带着微微温度的。
张哲昌说着说着，声音又暗了些：“不过没过多久，我就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了。她为了接近你来找我做朋友，我也就和她成了‘好朋友’。”
张哲昌看了看青空：“我之前觉得你挺混蛋的，但是最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了。”
青空：“……对的？”
张哲昌嗯了一声：“嗯，什么样才是对的，什么样才是爱情。”
张哲昌说这句话的同时，青空手中的书上，刚好有这样一句，又大又空的漂亮话。
——爱是守护、是拯救、也是成全。
但这句话对于青空而言，他似乎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青空：“那你觉得什么是对的，什么是爱情？”
张哲昌：“我也没有什么经验之谈，只能捡别人说过的话来套用。”
他直起腰，手肘撑在桌子上，拖着自己的脸。
“我上初中的时候，周末在这附近上辅导班，经常在学校门口的蛋糕店吃蛋糕，等家长过来接。”
“那时候蛋糕店里来了个店员姐姐，店里没人的时候，她偶尔陪我一起说说话。”
“她总是非常憔悴，比我一周要上七天课还要憔悴，所以我问她是很忙吗，在忙些什么。她告诉我，她在忙着救人。”
张哲昌自己停下，问青空：“奇怪吗……在蛋糕店忙着救人。”
一旁的青空，在听见蛋糕店三个字时，就直接想到了李蕊的名字。
正如他所说的，他的时间线，与刘元柊所在时间线之间互相连接的点，就是死去的李蕊。
青空：“不奇怪，因为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救人。”
张哲昌：“可是当时我太小了，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还问她哪里有人要你救，为什么要救人。”
“结果她告诉我，等我再大些学会爱人，就能明白了。”
张哲昌笑着说：“你知道她这句一知半解的中二话，困扰了年少无知的我多少年吗？”
青空难得的附和道：“没关系，我也不懂。”
张哲昌笑了一声：“对吧？真的很难懂。”
“直到我每一次看到杜薇为了你难过，我才明白，那个店员所说的‘救人’，是什么意思。”
“我想陪着她，将她所有的不开心都赶走，让她永远不会难受。”
“我想‘救’她。”
张哲昌的表情慢慢变得哀伤起来。
他在一个大多数人会把爱情当做消遣的年纪，用自己的一整颗心去爱了一个人。
爱到现在，除了永无止尽的嘲讽，没有任何结果。
他微微仰头，用力的睁了睁眼眶。
“但我也知道，杜薇从来不需要我想这些，她其实根本不需要我。所以我慢慢分不清，这样的爱，是不是有意义。”
“如果那个店员错了，我也错了呢？”
“爱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东西呢？”
张哲昌的问题，青空没有答案。
随着他问出的两个问题，寝室陷入了沉默。
楼下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似乎都因为张哲昌的问题一起陷入了寂静。
大学校园的午后，是宁静安详的。
有高大树木被风吹过的沙沙声，远处听不真切的呼喊声，教室里令人昏昏欲睡的讲课声。
但青空除了这些声音，在这间只有两人的寝室里，还听见了另外一道声音。
他听见，在离他们两人很近的地方，有第三道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