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不到半年，我又升为嫔。
只因腹中怀有龙嗣。
她从晚饭时便跪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已有两个时辰。
“姐姐，我腿疼。”她眸中含着泪，瘦削的脸上没有丝毫气色。仿佛是个久病的弱女子，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
“你可知错？”我问她。
“我没错，我是为了姐姐。”
我深吸口气，差点没被她气晕过去。
“为了我？你次次说是为了我，可有半分是真心？”
她跪着挪到我脚下，握着我的手说：“句句真心，阿妍从未骗过姐姐。”
“若真如你所言，为何我每日都在做着自己不愿的事。你可知每次侍寝，我都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你可知我每日奉承的那些话，有多让自己恶心？你又可知我费尽心思弄来的那些难以下咽的药是为了什么？”
她哭着点头，脸埋在我手心，“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把药换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姐姐，在这里，没有孩子，你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那你要我是什么？你到底要我是什么？阿妍，你说，你说啊！”
我都已经做了他的女人，难道还要再做他孩子的额娘吗？把心爱的女人送给仇人，还给他绵延子嗣，这就是你对我的真心吗？
“姐姐，你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你啊……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复好心情，不能动了胎气。“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她起身颤了一下，我未伸手去扶。
随后她将我鞋子脱下放好，抱上床躺好，被子盖好。“姐姐，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
我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忍痛走了出去，心脏那里像是用针扎一样疼。
我以为，到这就是极限了，她也该收敛一点。
却不曾想，竟是我高估了她。
三个月后，我好不容易接受腹中的孩子，将她视为我活下去的寄托。
每日抚摸自己的肚子，我才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是日，阿妍依常给我送安胎药。我喝完后没多久肚子就隐隐作痛，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我醒来，只听得屋内一片哭声，还有皇上的安抚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死了呢。
一个个赶来的嫔妃，尽让我节哀。
晚上，人都散尽后，我坐在床上喝粥。她又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我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
“姐姐知道。”
我笑着回她：“我知道？我知道什么？皇上说了，查不出来，药没有问题，饮食也没有问题，是我身子弱，孩子命不好，所以才没了。你跪着是什么意思？”
“姐姐知道。”她仍旧是这句话。
我将手中的玉碗砸在她身上，低声怒吼道：“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成了现在的模样？你在外面干的那些肮脏的事情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可是许妍，这孩子是你送我的，我好不容易接受他了，你又赶他走，他是条生命！”
“我错了。”
“告诉我为什么？”
她抬头看我，眼里充斥着红血丝，里面装满了愤怒与不甘，“因为我嫉妒他！姐姐你对我的爱本来就剩的不多了，他却全占了去，你现在看都不看我一眼，满心满眼全是他！我真的就只能做个宫女了吗？我不甘心，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姐姐，可姐姐你不理解我，也就算了，可为什么……”
“你撒谎！”
“我没有！”她拼命地摇头一遍又一遍地说她没有。
“你明明是因为知道了她是位公主才这么做的。”她还想辩驳什么，我制止了她。
“滚！”
我不想再听她说话，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无比恶心，我终于明白自己悔在哪里了。
我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为人处事，教她礼义廉耻，却独独没有教她如何放下仇恨。
我明知她心中藏着恨，却只想着时间久了，她会淡忘掉。
是我傻，是我蠢。
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错了。
第二日，我让她去了别的妃子宫中。
她哭着跑来求我：“姐姐，别不要我……”
我让人来把她拖了出去。
午后，外面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她跪在宫门口，求我让她回来。
第二日，宫女们和我说，她晕倒在外面，没什么气儿了，像是死了过去。
我找来太医给她医治，过了一个时辰才将她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真是个不要命的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心当真是石头做的吗？
她醒来后，问我为何救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平躺在床上，眼角还流着泪，却笑着说道：“姐姐是不是后悔了，若不是留下我，你就不用入宫，什么都不会发生，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受人宠爱的大小姐。姐姐，你怨我吗？”
我摇摇头说：“不怨，是我甘愿，心甘情愿。”
……
又过了一年，我再次怀上了，也顺利地生了下来，是个小阿哥，皇上将我的位分升到了妃。
只是这一年里，我把阿妍打发去做不近身的一些琐事，没有再同她说一个字。
听说我生产那晚，她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她怎么那么喜欢跪？
心是石头做的，难不成腿也是铁打的吗？
这天晚上，我让她来守夜。
许是很久没有靠近仔细看，她又瘦了不少，轻挑的身材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一样。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听到这话，她脸上没有多大的情绪，不急不慢地走过来，跪在我面前，头都不敢抬，两手摆放在腹前，与宫里的其他宫女别无二致。
我看着心里隐隐作痛。
从前我唤她，她立马就会扑到我怀里来，搂着我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现在看都不敢看我。
“抬头。”
她微微抬头，眼眶泛红，像是哭过。
我抚摸着她的脸没一会儿，豆大般的泪珠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颗又一颗，流到我手心，烫的很。
“阿妍，收手吧，我不怪你了，好吗？”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随后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句：“已经来不及了。”
等到几日后，小阿哥百日宴上我才明白她口中的来不及到底是何意。
我未曾想到她竟然胆大到在这一日刺杀皇上。
趁着我让她将阿哥抱给皇上时，拿出匕首来朝他刺去。
我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鲁莽冲动，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所以我挡下了那一刀。
对视的那一瞬间，我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惊讶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我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只是她迅速地在我手中塞了一团纸。
然后笑着被人拖了出去，嘴里还在说着大逆不道的污言秽语。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敢偷偷拿出来看那张带血的纸团。
［姐姐，这是我送给我们小阿哥的百日礼。今后的路，要靠姐姐自己走了，阿妍对不起姐姐的下辈子再还你。］
此次护驾，龙心大悦，将我升为贵妃。
贵妃……
阿妍的礼物当真是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