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恶人
夜幕低垂, 四下无风。
宫外的夜空要比宫内的更加美丽动人，繁星点缀在巨大的深色幕布上，映衬着满街的灯火花红, 像是一场兀自盛开的水月镜花, 只等多情的丹青客再添惊鸿一笔。
淮玉的手腕被秋崇明紧紧地扣着，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视线微微上移, 落入眼帘的只有秋崇明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淮玉觉得秋崇明这是有些生气了。
他试着挣了挣手, 身前的人果然顿住了步子, 转身定定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突然拉着我跑这么快，说好了出来游玩，分明什么都还没开得及看，一条街都快走到尽头了。”
淮玉不满地控诉, 不想下一刻就感觉双耳覆上一种微凉的触感，秋崇明的双手落在他的耳畔, 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颊。
眼色幽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秋崇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淮玉。
视线像是带了温度一般，缓缓扫过他的眉、他的目，挺翘的鼻梁、殷红的唇，末了却只轻叹了一口气。
太干净了, 也太引人注目了, 直到经历了刚才的小插曲，秋崇明才开始注意到周围人对淮玉的瞩目和垂涎。
这样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令秋崇明觉得心头烦躁，他突然有些后悔就这样让淮玉抛头露面地陪他在这些庸民面前走过了。
秋崇明猛地闭上眼，过了半晌才睁开，沉声道：“你就在这里站着别动, 本王去去就回。”
淮玉一脸呆萌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肩头一紧，下一秒就被秋崇明拥进了怀里，鼻腔里瞬间就被他身上的水沉香占据。
秋崇明的怀抱很温暖，有令人沉沦的魔力，以至于直到怀里一空，有夜间的凉风顺着没拉近的衣领钻进脖子，淮玉才回过神。
他微微转头，看着秋崇明离开的方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在心里占了上方。
“这个家伙……要走就走，突然抱我做什么……”淮玉抿了抿唇，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秋崇明也不知道是要跑去哪里，淮玉一个人站在街道中央，左右四顾，这才发现周围有好几道目光都在看向他。
大抵是察觉到了淮玉的视线，这些人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淮玉觉得奇怪，这样被人盯着也让他觉得分外不自在。
他看了看周围，离他不远处的街对面正巧有一处馄饨铺，这家店铺门口人少，店里也没坐几个人，看着倒是与其他的商贩和铺子有些格格不入。
淮玉眼睛一亮，早就忘了秋崇明的叮嘱，连忙跑到了这家馄饨铺的门口，果然觉得清净了不少。
他前脚刚走，方才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两眼。
他们尾随了一路，终于看清了淮玉的长相。
其中一个男人摸了摸下巴，满脸的疑惑：“老大，这是醉梦华庭那识夏？元姬把这小蹄子看得比心肝命疙瘩还重，平日里一面难求，今儿个怎么舍得放出来？”
另一个男人没说话，只是目光依旧落在淮玉的身上，半晌后双眉微蹙：“不对劲，他不是那小蹄子。”
他虽然没钱砸这富人才有资格玩的千金榜，但是识夏是什么货色他还是略有耳闻。
这么一个游戏花丛、把全羽都上到达官显贵下到乡绅富豪都拿捏得死死的人，全身上下可都是算计，可眼前的这个人全然是一副懵懂不知世故的模样，怎么可能是识夏本人。
不过这张脸，倒是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老大，管他娘的是不是，咱们把他掳回去也不亏啊。”
光看这一张脸，那要是能掳走，那可赚大发了！
这人越说越激动，不等旁边的男人有回应，就撸起袖子打算冲过去，另一个人看他这副模样，也没思考，跟着就打算动手。
未想出师未捷，两人才刚走了几步就觉得背后一阵阴风，一回头就看身后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秋崇明面色凝重，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唇，语调不疾不徐的，却无端透着股凉意：“本王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你们要掳走谁？”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
秋崇明不怒反笑，眉眼弯弯的，轻挑眉峰，突然凑到两人面前开口道：“本王盯了你们一路，几次三番警告你们赶紧滚，你们偏要撞上本王的逆鳞，就这么想死？”
他语气危险，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暴虐的气息笼罩，这两个平头混混平日里虽然在街头巷尾作威作福，可谁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年龄大一点的男人已经软了双腿，反而是年龄小点的梗着脖子道：“你他娘的唬谁呢，知道老子是谁吗？看见对面那小蹄子没，老子看上了，想和老子抢，先比试比试！”
他还没说完就觉得一阵呼吸困难，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秋崇民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唔——”秋崇明的手劲不断加大，额角的青筋狂跳，显然是暴怒至极。
男人双手扒拉着他的胳膊无力挣扎，这么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却被秋崇明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秋崇明无奈地笑了：“你再给本王说一遍刚刚的话，说！”
看秋崇明的这幅模样，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小命不保，哪里还敢再刺激他。
男人呜咽了几句，脸因为缺氧涨的通红，眼看着秋崇明没有一点松手的迹象，男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秋崇明的确被恶心得想索性掐死这个冒犯淮玉的人，可这电光石火间，他突然察觉到了对面的一道目光。
等抬头一看，淮玉不知何时将视线投了过来，此时此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眼底无波无痕一片平静，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让秋崇明兀得一惊，他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忙撒了手，将这个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秋崇明扶着墙，闭眼道：“还不快给本王滚！”
两人死里逃生，连忙连滚带爬地溜走，彻底消失在了秋崇明的面前。等喝退了这两个碍事的家伙，秋崇明才再度抬头，淮玉早已经别过了目光。
他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屋子里，屋子里点了灯火，老板刚好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从后厨里走了出来，小步一颠一颠地走到了一张桌子前。
“客官，您要的两碗馄饨上桌喽，热腾着，您两位慢用。”老板顺溜地放下餐盘，取了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笑得无比憨厚。
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看衣着打扮应该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户，不过也是，有钱人怎么会找这么一家小路边摊来吃饭，隔两条街的天香楼百家宴才是富人们竞相炫耀的门面。
青年男子将冒着热气的两碗馄饨端了出来，却没急着给女人递过去，反而是先用勺子把自己碗里的又给她舀了一半，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这碗满满当当的馄饨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两手在桌子上摸索了片刻，淮玉这才注意到她原来是看不见的。
男人将碗递到她手边，出声提醒：“诶，小心烫，你别动，我给你放好，乖别动，别把自己烫到了。”
女人果然乖乖地一动也不敢动，男人收手，被瓷碗烫得用手摸了摸耳垂，嘶了口气。
“阿诏哥，”女人刚用勺子搅了搅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蹙眉道：“阿诏哥你怎么又往我碗里夹，你在军里这么辛苦，回来还不多吃点，我又不当军，吃这么多有什么用。”
女人一边说，一边兵荒马乱地把自己的碗朝对面推了推：“你和我换一下，你每次都这样怎么行。”
手被扣住，动作也随之一顿，男人哑着声音开口，柔声哄骗道：“都和你说了我是不喜欢吃这家的馄饨，老师傅死后这小老板的手艺不行，唉反正也是要浪费，你就替我吃了吧。”
男人边说还边朝一旁的老板眨了眨眼，这话说得可是有些砸招牌，好在老板懂他的心思，只摇了摇头就走开了。
女人脸上的神情疑惑了一瞬，最终还是被男人不由分说的语气给唬住了，她将信将疑地接过碗，这才低头开始一勺一勺地吞吃碗里的吃食。
“下次回来可不许再带我来这家店了，换一家你喜欢吃的。”女人小声嘟囔，多少有些不满。
“知道了知道了，说不定下次回来的时候你的奴籍也有办法彻底去除，到时候我光明正大地娶你——我的小娇娇过多久都是这么好看，不像我，很快就老了。”
“……我又看不见。”
淮玉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将两人之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扭头盯着女人，这时才注意到她虽然双眼无神，瞳孔里还泛着病态一般的灰白，可一张脸却是是少有的清秀美丽。
看来这位姑娘是鲛族，也难怪奴籍加身。
淮玉微微颔首，正想得出神，突然察觉到身后有熟悉的气息，一转身就见秋崇明正站在他身后，与他不算相近，也不算太远。
秋崇明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他只是抬手拉紧了淮玉领口处的衣衫，就听淮玉小声地开口。
说了一句谢谢。
“秋崇明，谢谢你。”
怀里的人微微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眸色温润地看着他，一双小鹿眼干净清澈得让人不忍直视，秋崇明突然觉得喉咙发干，等再度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淮玉已经勾唇朝他绽开了一个阳光的笑。
时隔八年，他终于看到淮玉这般展颜对他露出一抹微笑，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谢谢你方才替我出气，也谢谢你最终放了他们一马……”淮玉的声音很轻，他不安地搅了搅手指，顿了顿才道：“你其实也不是很让人讨厌。”
秋崇明忍不住勾唇笑出了声，他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彻底被傅忠良折服了。
淮玉再次对他笑了。
不是曲意逢迎，也不是明枪暗箭，是如那朝夕相伴的十年里，小孩儿每天清晨看见他的第一面，朝他露出的粲然。
也许他应该早些让傅忠良骂醒他，说不定也不会与淮玉有了这中间八年的嫌隙。
秋崇明的眸色一瞬间温柔到死，他抬了抬指尖，没忍住，还是握住了淮玉冰凉的手：“本王本来就不让人讨厌。”
哼，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淮玉哼哼唧唧地从牙齿缝里蹦出一个轻飘飘的气音，索性不去看这个自大的家伙，可到底没挣开秋崇明的手。
他突然意识到，他总是在秋崇明身上迫切地想要寻找一样东西，也许是良心，也许是深情，或许他想看到秋崇明的那一份在意。
潜意识里，淮玉觉得秋崇明给他一种很没有安全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上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打是源自哪里，在面对秋崇明的时候，淮玉就会忍不住想，这人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在意的。
是不是在秋崇明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所以他什么都可以抛弃。
说丢就丢，说牺牲就牺牲，连淮玉也毫不例外。
淮玉很没有安全感，也不想和秋崇明走的太近。
——离得过近会被伤害，交流过深反受其害。
秋崇明抬眼看了看淮玉藏身的这个小馄饨摊，突然问道：“是不是馋了？”
淮玉其实不饿，但是确实有些馋，于是点了点头，秋崇明便拉着他的手走进了这家破破烂烂的小铺子。
老板热情地迎过来，大抵是看两人衣着气质都非同凡响，还专门给两人重新擦了一遍桌椅板凳。
秋崇明落座，开口道：“来两碗你们店里的馄饨。”
老板把手里的汗巾往脖间一搭，点头哈腰地应了声诶，等人走后，淮玉才又将目光落到了那一男一女身上。
那两人已经吃完，在淮玉和秋崇明还在等的过程中就手搀着手离开了，只是淮玉还痴痴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直到秋崇明叫他两声才回了神。
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馄饨端上了桌，淮玉低头，就看秋崇明正将自己碗里的往他的碗里舀。
淮玉不由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秋崇明头也不抬：“皇叔不爱吃这些，你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其实也许是秋崇明真的不喜欢吃这种小作坊里的东西，也许其实秋崇明不差这一点两点的金珠，多点一碗没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把自己碗里的给淮玉。
可淮玉还是被他的这个动作搅得心头一乱。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场景，那种温馨感做不得假，那种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对方的感动也做不得假。
淮玉怔怔地看着面前冒出一个小尖的瓷碗，突然鼻头一酸。
他突然翁声开口：“秋崇明，你刚刚是不是想杀了那个人，最后为什么没动手？”
秋崇明闻声一顿。
“小鬼，”他开口，淮玉便抬头看着他，这一眼便直直地望进了秋崇明的眼底。
秋崇明勾了勾唇：“因为本王知道你在等本王的决定。”
“小鬼，我不想做你眼中手段阴狠杀人如麻的恶人，也从来不是，本王不想你再误会，也不会再让你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kiss任务啥时候可以开始，给皇爷撒个糖也这么艰难orz，果然，是这个男人命里无糖只有刀吗？
这一章其实解释了淮玉为啥失忆后害怕和秋崇明接触，归根结底还是这货八年前造的孽，慢慢还吧～感谢在2021-04-04 03:21:22~2021-04-08 01:5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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