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考场
吴月找不到考务办。
秩序册上清清楚楚写着是在教学楼东楼四层,可惜她对于东西的方位辨别错了,在整个西楼四层跑了一大圈,也没见着考务办在哪儿。
此时距离开考还有好一会儿,教学楼四处都还没拉起来警戒条,也有不少考前放松的学生在楼道里聊天、闲逛。
吴月不得不感慨这私立中学的教学方法就是和应试教育不太一样,西楼四层教室不多,多的反而是多媒体房、台球室、舞蹈教室和录音房。这个点了,还有高考生在台球室里打着台球,悠然自得。
她往里头张望一眼,心里佩服他们的从容。她作为监考老师恐怕都比他们更加紧张。不过一联想到这私立中学昂贵的学费,又觉得这些非富即贵人家的小孩其实并不把高考视作唯一出路,如果考不好,大可以出国留学,照样读的是名校。她又觉得他们的从容理所应当。
台球室里有个男生见着了窗外的吴月,招呼道:“同学,开考还要一会儿,一起打一局吗?”
吴月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对着自己说的,转头看了看,身边除了自己之外并无旁人。想来是那个男生误以为自己同是高考生了。
她不想与人解释,只是摆摆手,问道:“我要去考务办,你们知道在哪儿吗?”
“考务办?”那个男生拿球杆戳了戳另一台边的同学,问他,“考务办在哪儿,你记得吗?”
那同学挠挠头,回忆道:“东楼四楼吧。”
吴月疑惑:“这里不就是东楼四楼?”
男生笑了,指了个方向:“你从那边走,楼梯下到二楼,从二楼连廊可以到东楼去。这里是西楼。”
吴月连连道谢,又祝他们金榜题名,考得好成绩。
男生乐呵呵说道:“不客气啊,祝你也心想事成!”
看了看手表,现在赶过去不至于迟到,但确实时间紧迫了。
她从拎包里找出监考证,匆忙挂在脖子上,朝着男生指的路快步走去。
一边赶路,一边在回想那个台球男生的无心祝福。
心想事成?他大概是想祝她取得理想成绩吧。
但他不知道她不是高考生。要说她现在有什么想要心想事成的愿望,恐怕就是此后再也不用上班,包括不用参与监考。
一路上碰到许多考生,有人抱着自己的同学哇哇地哭,也有人站在每个教室都配备的小阳台上背着数学公式。下楼梯的时候还遇见一个抱着猫上楼的女生,或许那只猫正是她的吉祥物。
来不及细想一只猫出现在考场里的原因,她上东楼四楼,考务办里已经坐满了监考老师。
签到表里,只有她名字后的一栏还空着。
组长在讲台上问道:“城东小学的吴月老师?”
吴月有些歉意地点头:“嗯。”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迟到,但当自己是这里的最后一个到来者时,浑身会有一种压迫感。全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如有芒刺在背。
赶紧签完名,找到贴有自己序号的桌子坐下来。
组长清了清嗓子,说:“好了,现在人到齐了。每个考场的主监考员和副监考员都坐在一块了。”
吴月转头一看,自己搭配的副监考员是个年纪颇大的老教师,一看就是教理科的,头上秃了好大一块。这门课是数学,数学老师都要回避监考,那么他大概就是教物理的吧。
秩序册上写,这是位中学物理老师,姓斯。
组长又简单复述了一下考试流程与纪律,极其强调一定要重视考前安检,千万不能在安检上出现差错。
下发的资料里不仅有密封的考卷资料袋,还有一只安检仪。
组长又强调,除非学生举手示意,否则要尽量减少在考场上的走动,避免走动的声音影响到考生答题。尤其本门是数学考试,考生思路一旦被扰乱,会带来严重后果。
斯老师年纪大了,听了组长这几句话,又是在空调房里,有点昏昏欲睡之态。吴月侧颜瞥他,看见他上下眼皮打架。
考前会议的最后,组长咳嗽两声,再次提醒各位监考员,如果发现学生有作弊行为一定不能包庇,本考场安装了360度高清摄像头,一旦查明作弊行为,学生和监考老师都要受到处分。
终于洋洋洒洒一堆话说完,吴月轻轻叫醒打瞌睡的斯老师,拿着资料框,走去自己分到的考场。
距离开考还有四十五分钟,监考老师进入考场,准备考试环境。
流动监考员在考场周围拉上警戒条,警车停在了校门口,竖起“禁止鸣笛”的标志。
吴月打开考场的门,拿起讲台上的遥控器先把空调打开,又仔细地关好各扇窗户,谨防蚊虫飞进来干扰。
斯老师不紧不慢地看着监考秩序册,按秩序册所写,在黑板上写下“本科目:数学考试时间:120分钟”几个大字。吴月扭头看一眼,看见他板书流畅清晰,很有笔力。
从进了考场开始,斯老师就不困了。
吴月难免想起六年前自己高考的时候,也是走进这样一间考场。恍惚之间几年过去,当年心境如何已经忘得差不多,反正也该是紧张的。毕竟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指望着高考逆天改命才能过上好日子呢。
距离开考三十五分钟,铃声响彻,考生允许进场。
本考场的考生们在教室外排成一排,拿出身份证和准考证,一一在人脸识别机器上核验。
斯老师负责核验身份,吴月负责给考生们安检。
安检仪上下一扫,大部分考生都顺利通过。扫到一个男生时,安检仪“滴滴”叫唤起来,男生面色顿时如土。安检仪检测到一场的区域正在他的裆部,低头看了看,没看见有什么异常。
吴月又扫一次,安检仪还是叫。
流动监考员闻声而来,一看就知道原因:“你这个裤子拉链是金属的,它刚好检测到了。”
男生焦虑起来:“那怎么办?我不是本校的,家也住得远,现在回去换也来不及了。”
监考员看了看他的身材,给出建议:“你要不先穿我的。我的是运动裤,应该没问题,我们去卫生间换一下。”
男生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点头称谢。
剩下的学生基本没什么问题,只有一个忘了把手上的智能手表摘下,吴月提醒之后,就放在了教室外的置物架。
换裤子的男生很快回来,再次安检并无异常,吴月微微一笑让他进去。
看着那男生终于入座,吴月心想:果然,面对高考这种决定人生命运的事来说,在今天,全世界都是会给高考生让路的。
距离开考还剩十一分钟,答题卡上的姓名条已经贴完了,再过一分钟就要拆封试卷,考场里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吴月正想着那个考生也许不会来了,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转头看去,正是在台球室里见着的那个台球男孩。
男生从容不迫,手里只拿着一支黑笔、一支涂卡笔和一把直尺,看见吴月拿着安检仪走过去,便熟练地张开双臂。
安检仪上下一扫,没有问题,吴月放他过去身份核验。
男生也不着急,对着吴月轻声笑道:“原来你不是同学啊?”
人齐了,吴月便把门一关,同样小声说:“快进去吧,考得好点。”
开考铃响,吴月坐在讲台上,眼睛往台下扫一遍,看见有学生在偷偷抹眼泪。
她憋了憋嘴,这才刚开始呢,怎么就哭上了。
台球男生正坐在空调下方,空调送风送在他头上,风把他的头发一阵阵吹动。
吴月看见他,不由得想到陈放言。
总觉得这个男生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和陈放言很像。
监考是一个无聊且漫长的工作,为了防止监考老师分神,也为了防止手机铃声打扰考场秩序,监考员的手机在开考前都会统一收缴到考务办。
吴月在讲台上无所事事地坐着,盯着教室中间一个考生的试卷发呆。她视力好,又因会画画而极具空间想象能力。这样不近的距离,她也能看清那个考生在草稿上写了什么。考生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试探地抬了抬头,看见监考员正在看着自己,又慌忙低下头去。
吴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给了考生一定的压迫感。她对此感到抱歉,并把自己的目光挪开。
窗外有流动监考员走过,她也不想自己被流动监考员在纪律表上写“分神发呆”,于是只好让自己盯住地板某处,假装自己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考生。
真是必须却无聊的工作。
吴月知道高考监考任务是无比神圣的,也知道这个岗位必须有人在。如果她不在,也会有别人在。
但她止不住地想,要是她真不在就好了。
这两小时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目光专注也不对,眼神涣散也不对。久久坐在这里也不对,走来走去也不对。
她甚至不敢发出呼吸声,生怕打扰到前排同学们的答题。
目光数次瞄向自己的手表,可煎熬时的时间就像开了慢速,十分钟像过了一整天,一个小时像熬过了一年。
她依靠着对于晚饭与徐来一起吃火锅的幻想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