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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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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月很少会主动向人说起自己的生活和情绪,今天是个例外。

    有什么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让她开始敞开心扉。

    成为一个倾诉者从来非她所长,可在徐来面前,她却说得分外自然。

    脱口而出的话都是经过了直觉的精心设计,很多很多的事,吴月从来都不说,并不意味着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她当然发现了自己的那些点点滴滴的第一次和变化,也知道这些变化的起因。

    易拉罐中的啤酒向外冒着泡泡,吴月舔了舔唇,喝下一大口。

    徐来逐渐明白过来她这番话的用意:她是在表达自己的情感。

    之前那一次她坐在这里,把自己灌醉,说自己没有喜欢,没有朋友,没有勇气,没有动力,什么都没有。

    今天,依然在这里,她透露出了自己的喜欢、朋友、勇气和动力。

    她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这些从前没有而如今有了的东西,是被他唤醒的。

    他是她的喜欢,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勇气,也是她的动力。

    久违了的被需要的感觉包围了徐来。

    他当然也知道,不仅是吴月需要他,他也需要吴月。

    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他是端着枪的冲锋者。

    硝烟无情地袭击着异国他乡的大地,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斗。他的亲人早就离他而去,他的家乡在另一片大陆。他有时候终结生命,有时候拯救生命。

    生命在枪弹之中是极其脆弱的。不必说是枪弹,即使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片,都有可能在战场上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他以为自己看惯了生离死别,以为那是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直到有一次,亲眼看着一个学校里的孩子,被恐怖组织的炮弹炸得血肉横飞。

    一天前他路过学校,听见的是那里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心里闪过几分羡慕。

    一天后的学校,欢声笑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缝的痛嚎。

    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对生死冷漠的人。太早经历的生离死别只不过是让他能更好地掩盖自己的痛苦,但痛苦永远都在。在他心里酝酿,无法消弭。

    那份工作给他带来了后半辈子的生活来源,以及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回到浣江市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让自己沉醉于酒精的刺激里。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喝酒。

    直到有一回醉后散步,路过了城东小学。

    他看见一个个鲜活的孩子从学校里出来,就像当初那所他差点就可以挽救的学校。

    一个孩子牵着妈妈的手,奶呼呼地说道:“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战友,那个土耳其来的大胡子,天天教他们一伙人什么样的土耳其冰淇淋最正宗。

    醉醺醺的状态总是迷迷糊糊的。迷迷糊糊的徐来,不知道是产生了什么样的逻辑链和联想,当即在网上订购了一辆冰淇淋车,又买下了一大堆制作冰淇淋的原料。

    从此后,他成为了城东小学门口的冰淇淋车老板。

    等待孩子们放学出来买冰淇淋的那段时间是最宁静的。

    徐来坐在冰淇淋车里,有时会猜想,第一个来到他车前的那个人是谁。

    放学铃声响起,保安拉开校门口的铁栅栏,一个小姑娘像逃离囚笼一样奔出大门,直奔着他而来。

    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确是个孩子。但如果把她当作小学生也就太夸张了些,毕竟没有小学生会早熟到这种程度。想来,应该是个年轻的老师。

    她每天都会说“要一个抹茶味的,谢谢”。然后啃下一口冰淇淋,拎着手提包走开去。

    他没有想象过就是这个女孩,有一天会带着冰啤酒走向公园里的石台阶,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递给他一罐啤酒。

    他的台阶向来寂寞,当吴月出现,那几乎就像是幻觉。

    他那天很怕她会开口说话,无论说什么,他觉得那会打破他的幻觉,以及独属于台阶的宁静。但是她没有。她所做的,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喝酒,静静地和他一起看着月亮。

    这样的“静静”让她变得更加真实,也让他从来的寂寞竟然有了纾解。

    孤单成为了习惯,当灵魂相契的人出现时,心是会有感应的。

    这个夜晚,吴月依然坐在他的身边。

    她手上的啤酒已经快空了,徐来的啤酒亦然。

    当他们把手头的酒饮尽,又牵着手走下了台阶,走出了公园。

    徐来把吴月送到楼下,依然是看着她家里的灯亮了才离开。

    周二是雨天,周三依然。

    期末越来越近,吴月的大部分课都被各个班级的班主任或者是主课老师抢走,虽然宣传处还有无聊透顶的工作需要她去做,但是如今的休闲时光多了很多。

    这些时光,被她用来创作属于自己的漫画。

    本以为整个下午都没有课了,没想到半下午时居然有个六年级班级的课代表来办公室叫她去上课。她再三查验课表,今天根本就没有他们班的课。

    课代表是个口齿和逻辑都很清晰的小朋友,向她解释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课的来龙去脉:这周一的时候,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向吴月“借了”一节课,今天的这节课本来是英语课,但是那位英语老师生病了,他们班的同学们就起哄,要补上一节美术课。

    吴月又些受宠若惊的意外:难道小孩子们真的会喜欢她的课吗?

    明明她自己觉得还蛮无聊的。

    课代表适时补充一句:“只要不上语文、数学和英语,同学们都会高兴。”

    一瞬间打破吴月的幻想。孩子们喜欢的不是她的课,而是不用上主课的轻松。

    吴月让课代表先回去。

    好几天没有好端端上过一节课了,吴月一时不知道该给小孩子们上什么。

    她翻出自己几百年前写的教案,想找点课程的灵感出来,发现自己如今对于教书育人真是越来越一窍不通了。

    想了半天,快要上课时她姗姗去迟,走到教室里喊了上课,就宣布这节课是“自由创作”。

    让小孩们自己画画,画完了拿上来,她会评级。

    孩子们纷纷掏出绘画本,开始在白纸上创作。

    吴月就坐在讲台上,懒得下去走一圈,又觉得又些无聊,就抓了一支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画了一小幅画。

    是一只小狐狸,和一朵玫瑰花。

    灵感来源于她看见教室第一排的女生桌上有一本《小王子》。

    小小的一幅画结束,她放回半截粉笔时,发现台下有四五个孩子正在观摩她的画作。

    “老师,你也会画画吗?”

    有个男生问道。

    这个问题有种纯天然的趣味,他身边的几个同学都笑出了声来。

    全班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吴月,以及她身后的那幅画。她尴尬地微笑:“算是会吧。”

    班里另一个男生替吴月回答他:“不会画画的话,是当不了美术老师的。”

    “老师,你画得真好,能画得再大一点吗?”有女生又问。

    “对呀,老师,能画个大点的吗?”

    这个班擅长起哄,许多人都喊起了要再来一幅画。

    吴月回头看了眼小小的狐狸和玫瑰。“那我再画个小王子,好吗?”

    全班同学一致回答:“好!!”

    她再次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勾线绘图。

    坐在沙漠里的小王子,天上是许许多多的星球。

    白色粉笔在墨绿色的黑板上留下痕迹,这幅画成为了吴月有史以来在创作时凝聚了最多注视的一副作品。

    她知道,下课的时候,值日生就会来把她的画作擦得一干二净。但她对待这幅画依然很认真,把每一条线都画得好看,想让台下的孩子们都领略到美术的美丽。

    几十个小孩都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放下了手里正在偷偷吃的零食,也放下了正在赶的语文课抄写作业,一致地抬头看着小王子的诞生。

    陈放言在此时路过,停下脚步,在窗外看着教室里的吴月。

    她在创作的时候是会发光的。

    当她放下了画笔,再次转过身来,看见的是几十双佩服的眼睛。

    有孩子起哄道:“老师,我觉得你的画可以得诺贝尔美术奖!”

    另一个孩子笑着骂他:“屁嘞,诺贝尔才没有美术奖呢!”

    “反正就是说吴老师的画特别漂亮,管它是什么奖呢。”

    吴月憋笑,听着小孩子们闹哄哄的夸奖,有点不好意思。本想叫他们先安静下来,然而下课铃声响了,她便放下了粉笔,在一片夸赞声中出了教室。

    “老师,你应该去当个伟大的画家!”

    开门时,一个孩子对着吴月喊道。

    走出门外,才发现外边站着陈放言。

    他满眼是光地看着吴月。

    “?”吴月不懂。

    陈放言郑重其事地说:“吴老师,刚才那孩子说的对。”

    “?”吴月还是不懂。

    “你应该去当个伟大的画家。”陈放言说。

    老实说,吴月在有点不好意思的同时,还是有点感动的。

    伟大的画家。

    这样的幻想只在很多年前产生过,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想成为伟大的画家了。

    没有想到,一节临时安插给她的课,还能让她听到这“伟大的画家”五个字,甚至不止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抿了抿唇,最后憋出来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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