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粥摊
今天初中门口的生意格外得好,也许是彩虹的缘故,让初中的孩子们分外喜欢甜美的东西。
一整个冰柜的冰淇淋全都售罄,最后一个抹茶味的当然被徐来打给吴月。她甜滋滋地啃着冰淇淋,刷着手机上的团购软件。
今天没有什么做饭给自己吃的心情,想偶尔破费一把,吃点不一样的吧。
团购软件上几乎全都是一色的火锅店,也不知近些年是怎么了,商场里或是路边新开的饭店十之七八都是火锅,什么九宫格火锅,什么牛肚火锅,什么牛蛙火锅。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图片也几乎都是一个模子拍出来的,吴月对它们难以产生什么食欲。
小顾客们都走完了,徐来拉下车窗,问道:“回家吗?”
吴月摇摇头:“不想做饭。”
“想去哪里?”
“还是哪里都行吗?”
冰淇淋在她嘴角沾了一点,她眼睛亮亮的,抬起头看着徐来。
徐来同时也在看着她,眼神如藕丝一般勾连。在吴月满脑子都是今晚吃什么的时候,徐来突然俯下了身,凑到了她面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印。
“嗯?”她双眼瞪大,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吓了一跳。
“去哪里都行。”徐来摸摸她的头。
吴月最终还是做不出什么决定。她心里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餐厅想去打卡,又被这个亲吻打乱了思绪。
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身边的徐来正在开车。窗外的风景并不是她最熟悉的回家的路,想来徐来也没有把车往家里开的意思。
慢慢的,她觉得有点热。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脸颊竟然有点烫。不用想,它肯定已经红了。于是她便把车窗摇了下来,想让车外飘逸的风给自己发烫的两颊降降温度。可是摇下车窗后,窗外那些晚高峰的车流的喇叭声却更加让她心绪不宁。
一阵阵的喧哗被她的耳蜗放大,如同锣鼓一样裹挟着她的心跳。
心绪不宁的时候,最好还是让自己处于安静的状态吧。刚刚摇下来的窗又被她默默摇了上去,抿了抿唇,偷偷看一眼开车的徐来。
他很熟悉浣江市的一切道路,无论在大道上穿行,还是在小巷中驶过,他都将路途牢记于心。不过他并不是个全神贯注的模范司机,开车时常常往吴月这儿瞥一眼,又常常只放一只手在方向盘上。转弯的时候,他的手轻轻一抹,方向盘就跟着他的力道一起转。
她不知道,徐来开车的年头,比她的年纪还要大。
吴月有些紧张,徐来当然感受得到。
在海边时的那个吻,是月海氛围下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而刚刚的那个亲吻,是他这个年长者的偷袭。
他往右手边看去,发觉吴月正在瞧着自己。
“……”吴月抿唇酝酿,“徐来。”
“嗯?”徐来声音低沉,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想看着她,但她却回避了他的目光,视线朝车前的道路望去。
看着别处,她才问出了口。
“你说,我们在谈恋爱吗?”
徐来看着她秀气的侧颜,沉默了一会儿。
或者说,他沉默了很久。
冰淇淋车停在一个红灯口,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下班或放学的车流来来往往,流水一般从眼前过去。
红灯的倒计时闪烁,从六十秒到十秒,像是过去了一整个春天,也像是只有眨眼的瞬间。
有人正在等着他的回答,但好像他回答什么也不算重要的事。
当绿灯终于亮起,徐来踩下油门,冰淇淋车通过这个车水马龙的路口。
吴月刚决定放弃等待,却在此时听见他一声轻轻的叹气。
“唉……小姑娘,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呢?”
他以为她知道的,原来,她在等待他开口呢。
在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又说道:“想不好吃什么的话,我带你去江边吃粥,好吗?”
吴月脑子懵懵的,鬼使神差点了头:“好。”
浣江市是沿着浣江而建的,最早的城区就是在江边发展起来。如今城市的建设比以往都更加发达,但还是离不开这条母亲江。
城东是老城区,老旧的平房和老小区之中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味道。雷阵雨过后的大街,积水还没有消散,汽车压过,溅起的水花也会吓到路边行走的老人。
冰淇淋车驶过大桥,从小路拐进了一个下坡,朝着江边的一处老社区驶去,最终停在了江边一个粥铺的边上。
这里其实距离吴月所居住的小区并不算很远,走路过来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但吴月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也并不知道在浣江的边上,还有着一家这么有市井气息的粥铺。
粥铺的招牌是老式的定制挂布招牌,上书“江东粥摊”四个大字。粥铺的店面不小,大概是三个门面的大小。粥铺前整齐地摆着十来张地摊桌椅,店老板是个老奶奶,摇着蒲扇悠闲地坐在藤椅上。
有个小帮工,大概是老奶奶的孙子,则拿着一把大苕帚,一下下地清扫着店门口的积水。
“想吃什么自己挑吧。”徐来牵着吴月的手,带她来到了粥铺的配菜区。粥铺门前烧了不少小炉灶,炉灶上煮着的都是这家店的秘制小菜。有萝卜、榨菜、豆角等佐菜,也有活蛋、酱肉、鸭头之类的配菜,都是浣江人最熟悉的口味。
老奶奶象征性地招呼客人:“自己挑昂,统是自家做个。小秦,客人来哉!”
小帮工放下苕帚,擦擦手,来招待两人。
小菜们被小火慢炖,炖出的香气中混着清粥的米香,勾引吴月开始分泌唾液。
她把小菜都看了一圈,选出了几样自己最想吃的:“我要糯米蛋,萝卜丝,豇豆和咸菜。”
徐来笑问:“不吃肉吗?”
“不太想吃。”吴月也笑笑。
哪知原本悠闲扇着扇子老奶奶忽然看了过来,强硬地说:“不能不吃肉的!小姑娘,我家的酱肉,没有人不吃的!”
小帮工怕奶奶的强硬态度吓到客人,赶紧打圆场:“我们家的酱肉是我奶奶自己做的,客人们都觉得好吃。客人还是尝一尝吧?”
吴月便看向了一锅笃笃冒着泡泡的酱肉:“就是这个吗?”
小帮工点头:“嗯。真的挺好吃的。”
吴月看一眼徐来,他也点头:“试试吧。”
“嗯。”
小帮工便拿了大勺子,将吴月要的佐菜都打出到盘子里。
徐来要的菜就更多一些,活蛋,酱肉,榨菜,鸭头,把这家粥铺的特色菜都点了个遍。
两个人一共要了三碗粥,吴月一碗,徐来双倍。
帮工将菜和粥都端到桌上,又拿来一次性筷子。
“客人慢用。”
“谢谢。”
从塑料袋里拆除一次性筷子,用力一掰,木制品特有的味道突然出现,木屑调皮,飞舞在空中,好在没有落进桌上的碗碟之中。
天上的那道彩虹已经消失不见,落日摇摇晃晃地摆在天际,夕阳的余晖洒下一片暖金。
吴月问道:“你常来这里吗?”
徐来夹了一筷酱肉到她的碗里。
“嗯。想不好吃什么的时候,就来这里吃粥。”
吴月点点头,然后伴着粥,将那一块酱肉吃进嘴中。
咸甜口的滋味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味蕾。猪肉被老奶奶秘制的酱料腌制得很好,恰到好处的火候下慢炖了数个小时后,猪肉也是入口顺滑,轻轻一咬,肉如同纤维一般在嘴中化开,把咸甜的味道传播给清淡的白粥。
粥里有了肉香,肉里有了清香。两者恰到好处,确实是极佳的搭配。
徐来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喜欢,又给她夹了一筷,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吴月咽下嘴里的东西,惊喜地说:“好吃!”转头看了看那悠闲摇着蒲扇的老奶奶,十分钦佩奶奶如此精妙的手艺。
她小声地对徐来说道:“好想偷一份老奶奶的独门配方,以后我也这么做酱肉。”
徐来便告诉她:“其实难的不是做菜的配方,是每天都能静下心来做同一件事的耐性。”
老奶奶开了几十年粥铺,靠的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每天都要炖上几锅粥,配出十几种佐菜,去早市买来猪肉,调制好独门的酱汁。日子一天天都相似,奶奶乐此不疲。
吴月便笑道:“那我应该学不会了。”
她的生活固然是每天做着一样的事,但是她对于这样的日复一日却没有什么耐性。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最想做的就是逃离这样的生活。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日子,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清晨与黄昏,现实安稳,虽然无风无浪,但胜在安定太平,也是一种很好的选择。但是当她沉没在这样的重复之中时,她感受到的就是疲倦。
当然,有人钟爱于这样的生活,并把这些悠闲安稳视作生命的意义。
每个人的追求并不一样,吴月自认为,自己应该是做不到把一件事重复几十年的。
徐来也微笑:“我也学不会。”
怎么把一份酱肉做得尽善尽美,做得有口皆碑,这或许不是一件足以改变世界的大事,但的的确确有很多学问在里头。
徐来和吴月有幸品尝到了整个浣江市口碑最好的酱肉,在这种小确幸般的荣耀之中,他们所作出的贡献就是好好地品尝。
天色在粥和小菜的品味之中逐渐变得昏沉,月亮斜斜挂在平房的檐角。
风雨过后放晴的夜晚,属于清粥和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