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私奔
吴月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退后一步，笑了笑。
“怎么样？”
她转过身，问小凳上的徐来。
面上都是自信的荣光。
徐来：“好看。”
月亮和树都好看，像是照片，而非画作。
因为自己的名字里带“月”，所以吴月从前常常拿月亮来练手。
怎样的月亮都画，满月，缺月，云后的月，她都会画。如今在这简单干净的背景上画一轮月亮，只是信手拈来的事。
“我洗一下笔？”她指了指车里的小水池。
这也是上了车之后的惊奇发现。之前在车外，都不知道车里还能装个带水龙头的水池。
明明车里不可能接自来水，也不知道这水池是怎么运作的。
徐来问：“要帮忙吗？”
看她的画笔和调色板都不少，洗起来也许很麻烦。
只是水池太小，她觉得若是两个人站在那里一定很挤，摇摇头说算了。
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冰冰凉凉。水流不大，应该是水压不够的缘故。
她怕自己洗画具用的水太多了，于是便不去管那会自己干结的调色盘，只把手头上的几支画笔放到一起冲洗。
徐来则站在那面画了月亮的车壁前，近距离地观赏。
紧密的车内空间中，水流声哗哗作响。画了一幅满意的画，吴月的心情还不错，轻轻地哼起了歌。
“一直到现在
我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
唱着唱着，吴月忽然噤了声。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悄悄地转过身，问徐来：“你听见了吗？”
“依乌依乌”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愈来愈响。
这样的警笛声吴月曾听到过。就在南兴路边上那条小道上，充盈着卖菜的小摊贩的身影。当警笛响起，摊贩们吵嚷着“城管来了”，会挑起担子就跑。
声音越来越近，吴月将手里的水流声关了。
“你的车，有营业执照吗？”她问。
“没有。”徐来答。
他拉开车窗，发现城管车已经到了路口。
吴月顿时紧张起来，拿着画笔手足无措。地上还摊乱着颜料，而城管车越来越近。
“……怎么办？”
徐来倒是轻松，关上了大车窗，抓着吴月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车头的座位。
“要跑吗？”吴月问。
徐来被她的局促逗乐，提醒她：“系上安全带。”
他自己则一脚油门，车陡然发动。
南兴路上的学生和家长们几乎已经都走完了，空荡的街道上，一辆笨重的房车在跑着。
远处跟着一辆城管车。
老城区的速度与激情总是不定期上演，这一次，竟然落在了吴月自己的头上，她觉得神奇。
即将路过那条卖菜的小道时，她让徐来稍微开慢一点儿。
摇下车窗，她对着里面喊道：“城管来了！”
用了她毕生所及的最大音量，想让道上的小摊贩们都有点警惕。
不出她所料，很快的功夫，里边就响起了慌乱的声音。人们都在收拾自己的摊位，将菜肉蛋装好，朝着小道的出口奔跑。
房车开过那里，终于驶到了大路上。
她看了看反光镜，城管车已经被甩掉。可徐来开车的速度不曾下降，房车中速地行驶在老城区的路上。
红绿灯给力极了，一路畅行。
吴月提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轻松道：“有种好爽的感觉。”
徐来瞥她一眼，看见了她脸上的笑。
车窗外的草木和街道都熟悉极了，但坐在一辆刚刚被追逃的车上，这种感觉是陌生又新鲜的。
一切都被她所坐的车超越。
徐来将两侧的窗降下来一些，有风吹进车中，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转头看向开车的徐来，那两条花臂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熟稔地打方向转弯。
“我们去哪里？”她问。
徐来问她：“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吗？”
“去哪里都行。”
他想，此时就算她说想去地球的另一侧，他也会驾着这辆车，带着她去的。
吴月笑了：“你认识去城西的路吗？”
“想去新城区？”
“嗯。那边有家餐厅，有个双人套餐…我一直找不到人陪我去吃。今天，我请你吃吧？”
徐来也笑了：“好。”
她不想去地球的另一侧，她想去吃一直想吃的餐厅。
车从城东一路驶向城西。
路过的一切，都属于刻在吴月骨子里的家乡——浣江市。
车牌的前缀是浣江市，路人讲着浣江市的方言，小孩唱着浣江市的童谣。
一家开了三十多年的烤串店，卖着刚出锅的烤年糕条。店主奶奶在金黄色的年糕条上刷上豆瓣酱，将美味交给店门口的食客。
沙县小吃的招牌被之前的一场大风雨吹得脱落，一半的布料坠下，被另一半布料牵扯在空中。老板闲坐在店门口的藤椅上，用蒲扇给自己驱赶着细微的小蚊虫。
街道上飘来一股馄饨香，来自于附近居民们人人知晓的老江馄饨铺。他家卖的馄饨虽然贵了些，但味道绝对能对上浣江人的味蕾。大馄饨肉质充盈，小馄饨皮薄如纸，下在汤里，十里飘香。
收废品的老三轮缓缓转入边上的老小区，年久失修的喇叭忽轻忽响地喊着：“回收旧家电，旧冰箱彩电，洗衣机、电脑、空调、热水器……”街边的住户打开窗户，朝下头喊道：“收废品个，等些！”
这里是拥闹和静谧的结合，是生活，也是故事。
吴月趁着风声，重新唱起了刚才没有哼完的歌。
“一直到现在
我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
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
去做最幸福的人”
车从老城区奔出，穿行在浣江市的街道。
过了跨江桥，桥下的浣江流水淙淙。
两车道变成了三车道、四车道，街边的路灯也繁复好看起来。
白昼亮起的霓虹是城西新城区的地标，高耸的大楼显示着浣江市经济的发展之迅猛。
“餐厅在哪里？”徐来问。
吴月指了指那座最大的商场：“那里。”
徐来一转方向，朝着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驶去。
吴月侧过头，问他：“徐来，你是哪里人呢？”
他用方言回答：“浣江人。”
“哦，怪不得！”
吴月很少来到城西，可能几个月也就来了这么一次。
城西被开发的速度快极了，在她读中学的时候，这里还只是连片的村庄。可如今，却已经盖上了高楼大厦。
商场的设施很完备，像是一线城市的大型商超。
周五夜里，商场里人流很大。奢侈品店和化妆品专柜充满了各色的香味，而吴月看中的餐厅则在商场的六层。
虽然有可以直达的直梯，但排在直梯门口的人实在太多，吴月很不想去和陌生人挤到电梯那样小小的空间里，便和徐来一起，一层层乘着扶梯上楼。
商场的广播里放着《justeunephotodetoi》，轻快的旋律回荡在明敞的楼层之中。
终于到了六层，吴月张望了一圈招牌，没看见自己想要去的那家店。
她来到楼层指引前，认清了方向。
吴月看中的，是一家浣江家常小炒的餐厅。
在火锅店盛行的商场里，炒菜馆并没有多么受欢迎。可这家浣江小炒却是生意不错。食客们总是会说，在这样的现代化商场里，竟然能吃到童年的味道。
像是小时候，妈妈给自己做的饭菜一样。
饭店口碑很好，吴月想来很久了。团购软件上，这家店只有一个双人套餐在市。
她一个人吃不掉双人套餐，在加上城东距离城西并不近，所以一直都没有来过一趟。
两人运气很好，到餐厅门口时，刚好还剩一张空桌，服务员引着他们进去。
在他们身后几步来到的一对情侣，则需要在门口等一会儿位置了。
“这是菜单，两位要点菜了可以叫我。”
“好，谢谢。”
吴月打开菜单，入目的果然都是自己熟悉的菜名，浣江市的菜。
可惜翻了几页，她就想起今天是来吃那个团购套餐的。菜单与她无关，套餐已经规定了菜品。
但还是要问一下徐来：“你有什么忌口吗？”
徐来摇摇头。
她便伸手招来服务员，要了一个团购套餐。比单点便宜不少，菜品也都还不错。
看了看边上几个双人桌，几乎吃的都是这个套餐。
等菜的过程中，徐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吴月，她正在盯着一杯水发呆。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像是夜晚的台阶上一样，只是坐着，沉默着。
他们把公园里吵闹中的宁静带到了这里。
吴月看着自己的那杯水，心里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原本只是想给他的车里画一点儿画，却接二连三地遇到了有意思的事。
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这里。
她想，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与人单独吃过饭了。甚至于，她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在这种商场里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年来，除了回家和爸妈一起同桌，她的餐桌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己买菜，洗菜，做饭。吃完饭，再自己洗碗，洗锅，倒垃圾。
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习惯。
可现在抬起头，却能看见对面坐着的徐来。
他正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