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借酒
吴月吃着这顿家常菜,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自己明明都工作两年了,经济上的事,还是会被父母操心。
爸妈明明也在操心着他们田里的事,却总是会记得问她交不交得出房贷。
妈妈吃着饭,也在嘟囔:“要是月囡找个条件好个老公就好了,就不用自己买房了。女孩子买房总是难的。”
吴月一口吃下一大颗鸡卵,有话想要反驳,但却没办法对着爸妈说出口。
“什么时候回去?”爸爸又问。
吴月想了想:“明天中饭吃过吧。”
“嗯。”
妈妈叹了口气:“这次回来之后,不晓得你下一次回来要到什么时候呢。你当了老师,寒暑假也有了,多好回来几次的。”
“月囡工作忙的。”爸爸替吴月解释道。
“我知道了,姆妈。”吴月放下碗筷,表示自己吃好了。
“就吃这么点啊?你太瘦了,多吃一点啊。”妈妈担心地又给吴月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的空碗里。
吴月无奈地再次拿起筷子。
在江吴村的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爸妈一直都在地里忙活,吴月就在家里的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或是睡觉,又到了要离开家的时候。
妈妈送吴月到村里的公交站台,反复叮嘱:“一个人住要当心,不要走夜路,早点睡觉昂。”
公交车来了,错过这一趟就要再等四十五分钟,妈妈不敢耽误吴月,看着她上了车。
等吴月在靠窗的单人位上坐定,公交车开动之时,妈妈追了两脚,朝车上的吴月喊道:“月囡,看短信。”
吴月看着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远,这才拿出了手机,看见妈妈三分钟前给自己发的一条短信。
“月囡,你爸在包里放了钱,留心拿。”
她放下手机,赶紧在包里寻找起来。
果然在夹袋里找到了一叠钞票,一共一千块钱。
每一张都是折痕满满,上头还有一点沾染着的污泥。
她知道,这几年爸爸妈妈凭借着务农所得,加上一点农村发的养老金,可以足够老夫妻二人在江吴村好好生活,也可以每个月攒一点儿钱下来。
但一千块钱对于刚在地里损失了很多的爸妈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对于她吴月来说,也是挺多的了。
爸爸妈妈总是觉得她一个人还房贷辛苦,总想着要补贴给她。
就这样把钱放到了她的包里,直到她走了才告诉她,让她都没有立即还回去的办法。
吴月忽然觉得自己鼻头一酸,想哭,却又没有什么眼泪。
明明她考上了大学,得到了体面的工作,本该是家里的支柱,但……
公交车摇摇摆摆地从江吴村一路开进了浣江市的老城区。
老城区的周日是休闲的,退休后的老人遛着狗,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出门玩耍,兜风的自驾车开着窗户唱着歌。
吴月背起自己的双肩包,拎起妈妈在临走时装给她的几袋子新鲜蔬菜,从公交车后门走下。
这是公园门口的站台,距离家很近。稍走几步,就路过了公园之中那个长长的台阶。
她抬眼望去,台阶上空无一人。
蔬菜的袋子碰撞在她腿边,声音细微又聒噪。吴月的心中一片乱麻,一个人走着这条熟悉至极的回家路,就算不戴上耳机也不会感到无聊:因为心里的事实在太多,什么都不敢轻易放下。
微信叮咚响起,她拿起手机,是一条好友申请。
放言:师姐,我是陈放言。姑姑要我来加你。
吴月沉沉地叹气,犹豫了三十秒,然后通过。
陈放言很快发来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说道:“师姐,姑姑没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吧?”
吴月回了个“你好。没有。”,便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继续走路。
双肩包里装的是她的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背着一会儿并不觉得沉,但走到了小区门口,却又觉得肩膀开始痛了。
她将包暂且摘下来,和一袋子菜一起往长条凳上一放,决定让自己的肩膀放松一分钟。同时也活动活动筋骨,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腰也开始酸。
老小区人车不分流,就算在小区里,汽车的喇叭声也不可避免。一阵嘈杂之中,吴月微微仰头,舒展自己的后脖颈,却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在远处一栋楼的楼道窗户中出现。
一双好眼睛对于吴月来说太过有利,一眼看去,便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鸭舌帽,宽阔的背,黑色的上衣,正上着楼。
“原来他也住这里。”吴月心中想着。
休息过后,吴月再次出发,背上包,拎起塑料袋,走向了自己那栋单元楼。
站在楼道口,她无助地向上望去。六层楼的高度搭配上肩上手上的这些辎重,真是件困难的事。
有时候很希望自己有超能力,不用那种拯救世界的伟大,只要让她会飞,或者力大无穷就行了。可惜她当然知道这些想法都只是妄想,没有办法的,她还是得一个人,带着这些沉重一层一层地上去。
看着路过的这些邻居家门口的鞋柜,密密麻麻,摆满了老人、女人、男人和小孩的鞋,吴月想到了自家贫乏的鞋柜和衣柜。永远都只有一个人的东西。所有都是她的,所有。
才两天没回来,家门口就被贴上了小广告。
吴月对此感到由衷的佩服,她作为这个房子的拥有者,都会嫌六楼实在太高,有时甚至不想回家。
这打小广告的人是怎么想的呢?为了贴这么一张可能根本就起不到什么广告效果的纸,就辛苦地爬上了六楼?
气喘吁吁地赚钱,真的好辛苦。
谁都辛苦,吴月于是决定将这张小广告小心翼翼地揭下来,放进家里的抽屉里,以待将来要修理家电时,能拨通上面那个修理工的电话。
冰箱被她从江吴村远道带来的新鲜蔬菜塞满,一点点拿出那些菜,她还发现了五颗被妈妈裹挟在柔软的菜叶子里的鸡蛋。
每一次回老家,妈妈都会给她带很多的菜。
收拾完行李,吴月回到房间里,沉沉地睡了个午觉。
腰酸背痛的感觉在睡眠之中消失,醒来后发现眼角湿湿的,原来是在半梦半醒间流了泪。
吴月甚至不知道这泪是自己为什么而流的。有太多值得她烦恼的事,都是泪可能为之而流的对象。
她用手随便抹了一把,觉得房间里好黑,于是拉开了窗帘。没想到窗帘后还是一样的黑,黑色的天,黑色的树和黑色的楼屋。
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八点。
这个漫长的午觉可能是身体为了弥补失眠的昨夜,可睡醒之后却并没有多少清爽舒畅的感觉,反倒觉得头脑有一点发晕。
她再次来到冰箱边,拉开冰箱门,想给自己炒几个菜吃,又觉得今天没有做菜、洗碗的心情。
这个点了,超市的熟食已经半价了。身上的衣裳反正还没换成睡衣,她找了找钥匙,然后出门。
还是一样的炒河粉,吴月从超市购入,然后拎在手里,胳膊垂在腿边,塑料袋撞悠撞悠地往回走。
走过红绿灯的路口,就是那处公园。
暖暖地夜风吹拂在吴月的面上,她听着歌,目光往公园里头望去。
前几天的那场大雨把公园绿化里的土部分冲到了鹅卵石路上,老城区慵懒的氛围让佛系的绿化园丁决定过几天再来清理。大人们总会避开那条看上去脏脏的石子路,但孩子们无所顾忌,仍旧在上头蹦蹦跳跳,追逐吵闹。
吴月路过他们,随后看到石阶。
石阶的顶端坐着他,他手边放着几瓶酒。
还是那样,一个人单独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讲,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一个人喝酒。
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许久。
又是一阵风吹来,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她重启了脚步,朝着公园之中走去。
风里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暖而潮湿,伴着落下的花瓣的气息,流离。
这样的味道让人联想到空调,西瓜和橘子味汽水,可向来想象力丰富的吴月此时却什么都没有去想。她拎着一盒炒河粉,走向了石阶。
路灯把石阶顶端的那个人的影子打得很长,也把她的脸照亮。
徐来放下手里的酒瓶,看着她慢慢地走到了石阶上。没有什么纠结的时间,她坐在了距离他两米的位置。
就像上一回她先来时,他选择坐的地方。
她打开了炒河粉,拆出一次性筷子,毫无顾忌地大口吃了起来。
熟食大叔的手艺数年如一日,总是让她能够享受其中。
明月朗星挂在天边,吃下一口炒得恰到火候的河粉,她抬起头,看着天。
徐来在她两米外的地方喝着洋酒,与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坐在高台之上,能听见台下喧闹的人声,能看见公园外穿行的车辆。远望去,也能看见老小区里的人烟。
可即使看得见,听得见,这长长的台阶也把那些人间烟火同高台上的两人隔离开来。那里有那里的热闹,这里有这里的宁静与月光。
吴月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她默默地擦去泪痕,接着吃自己的炒河粉。
他微微侧过头,瞥见她偷偷抹泪的狼狈。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问道:“你的酒,能不能借我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