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萤与岫
“你在说什么啊?”狰狞着鬼脸的萤花茫然地说着。
雪鸟趁着她一个分神挥手,刀芒快若流光,眼看就要砍下她的脖子。但是就在眨眼间,他的双目就被浓郁的绿色充斥,战斗到现在的柴刀砍进去一半卡在了那里。粗壮的木龙凭借着他几个呼吸的停顿,一把击中他的腹部,将他抽飞了出去。
是萤花头发变换成的藤蔓。
“嘭!”
“呜嗯!”
粗壮的树干被撞得一声闷响。雪鸟背靠着树木粗糙的肌理,左手捂住被重击的腹部,差一点就将胃酸吐了出来。
身体没有出血,连内脏都完好无损,只是擦伤和淤青必不可少,不知道有没有骨裂。其实他的感知已经察觉到了木龙的形成,但缺乏具体训练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速度,这才有了萤花刚刚一击。
他还想继续行动,就听见萤花说——
“说什么向你求救,实际上你是来救他们的吧。”
她低着头,过长的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之前也有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嚷嚷着什么拯救,来杀我。为什么?我做得不好吗?”
木龙一样的藤蔓盘旋在四周,没了之前狂乱的迹象。东横西倒的小土坡上只有萤花那清甜和嘶哑交织着的声音。
“是我给了他们丰收,是我让这个村子变成现在生活富裕的样子。他们不是一直笑着吗?”
“我只是把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东西还回去而已”
萤花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喃喃自语。
鬼杀队的来人也好,村民们的实际情况也好,这些都与雪鸟无关。可既然萤花问了
“但他们笑得很丑。”
属于少年冷淡的声音传入萤花的耳中。
当雪鸟随着萤花走进那座村庄的时候,直觉就向他传递着一股如坠冰窟般刺骨的阴寒。
这股阴寒汇集着可怕、恐惧、麻木等等负面情绪,突破了直觉只能感知针对雪鸟的情绪这一限制,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一丝一毫对祭典的期待与喜悦。
即使人们都笑着,相处之间是那么融洽,但总有那么若有若无的东西将他们隔绝开来。
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脸皮上挂着的不是自己的五官,而是笑。长年累月地复刻出的笑,眼角下弯,嘴角提起,露齿或不露齿。就好像这孩子一样夸张的笑,才是笑的及格标准。
与灼热的红色装饰相反,感知视角中灰色的人影中如同植物脉络一样幽幽的红绿色遍布了村人的全身。
雪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是萤花的鬼巢,这是她举办的秋日祭。
此时离战斗刚开始不过几十分钟。
雪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脚步接力跃起,纷乱的长发像夜幕中盘曲的树影。持刀的手在空中挥出了连绵而去的八道气流,速度极快,如同弧形的弯月一样层次递进,隔空将萤花的藤蔓斩成了几段。
“一个个僵硬得要命,连摊子上的面具都比他们笑得自然,一下子就看出不对劲了。”他回答着她的问题。
“嘭嘭嘭。”断裂的藤蔓随着植物纤维清冽又刺鼻的气味掉落到泥土里。可鬼的快速增殖让藤蔓一下子长了回来,只不过细了不少,还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
“是吗?是这样吗?明明我只是想看到他们的笑而已啊!”萤花白净的面孔被蜿蜒而上的青筋所破坏,她尖锐的手指甲扣上两旁的藤蔓。
血鬼术·幻花介!
随着力量的注入,藤蔓上白色的花苞螺旋着打开,内里快要炸开的囊袋齐齐地射出大量孢子,黄色的花蕊在夜风中轻荡,浓郁靡丽的与那洁白娇小的花格外不配的香气,飞速地散发在空气中。
乃至夜晚不见光的空气中,都隐约可见。仿若漂浮在半空中的黄绿交织的锦带。
雪鸟立刻放缓了呼吸频率,明知道有问题还硬着头皮去接触,这可不是聪明人的作风。幸好萤花给的狐狸面具起了一定的隔绝作用,他还能坚持不少时间。
“咚!咚!咚!”
突然,村庄的方向传来重物密集踩踏土地的声音,人群的惊叫哭喊声离雪鸟和萤花的方位越来越近。
人流向雪鸟涌来,密密麻麻的人脸上不复僵硬的假笑,他们惊恐地歪曲着五官,身体不受控制地挥舞着手里能拿到的东西,全然不顾身边就是自己的同类。
看来花粉和孢子就是藤蔓的传播控制媒介了。
即使被狐狸面具遮住了脸,依旧可以感受到雪鸟平静到漠然的气息。
面对犹如被鬼怪扭曲了面孔的村民,他像真正灵动轻盈的飞鸟一样,看似飘忽缓慢,实则敏捷地避开了向其而来的各种斧子、锄头、发簪、拨浪鼓等千奇百怪的武器。
加上这种阵势,不能伤害人类,束手束脚的鬼杀队剑士们才会折戟于此的吧。
不过这对雪鸟没有太多作用。虽然他不是什么嗜杀成性的人,但这些村民在他的心里,还不如此刻的萤花重要。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踹翻了一个挥舞着斧头向他砍来的村民,以他的身体阻挡围攻上来的其他人。再一脚蹬在另一个村民的肩膀上,借着反作用力在空中翻了个身,避开一个妇人刺下来的小刀。完全不顾他们互相攻击下的伤口,扭断的手臂,溅射的鲜血和尖利的哭号。
随着动作掀起的羽织恰似展翅的白翼,这鸟儿在金石交响、血沫纷飞的绵绵细雨中,以奇诡迷离的角度闪避,回击,手中的刀锋划过的流光是他延展的尾羽。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多久了呢?雪鸟的身上必不可少地多出了许多来不及躲避的划痕和钝器所打的青紫,或许还有眼睛不能直观感受到的伤口。
“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是让他们笑也好,吃了他们也好。这些都都不关我的事。只因为你在向我求救,所以我来救你!”
他不为别人,只为救你而来。
就像这场只为了他而举办的秋日祭一样。
雪鸟的身形有些为不可察的颠簸,但行动的速度没有改变,在围攻的人流和藤蔓中翻跃着,冷冽的声音暗藏着寒冰包裹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为什么变成鬼?你希望自己变成只能躲在阴暗里的杂碎,吞噬着以前同类的血肉过活,过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吗?身为吃人的恶鬼,你却想看他们的笑,给予仇人这样的生活,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你到底是想看谁的笑?!”
“这就是你的心吗?给我好好看清楚你自己的本心啊!”
刀尖和藤蔓的交锋还在继续着,萤花发热的大脑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思绪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为什么会成为鬼呢?
空白的脑海中闪现过村人疯狂的面容以及月色下暗红的火焰。
对了,是因为那年的饥荒。
那为什么,她要让村子里的人过上这样的生活呢?
她又是想让谁笑呢?
“快点想起来吧。”一个温柔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好熟悉,但应该更冷淡一点,更无奈一点。
刀锋再一次逼近了萤花,雪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到底成了他的拖累,细小的呼吸带来稀薄的氧气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的战斗运转,让他有些眼花耳鸣。
理所当然的,他再一次被打飞出去。
白鸟似的身影砸断树干,滚落在泥土里,羽翼狼狈地溅上了污迹。蜂拥的人们改变了方向朝他跑来,想要将这鸟儿吞吃得只剩残骸。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雪鸟咽下涌道喉咙的血沫,一手持刀,单膝跪在地上,脑袋里疯狂回忆当初对战堕姬的细节。
微弱的浅绿色荧光连接了百骸,肺部放开了呼吸,用上从宇髄那里观察过来的呼吸方法,潜伏的力量又一次从血脉里浮现,奔流进筋脉,面具里流光溢彩的瑰丽紫瞳闭上再睁开。
看到了!细小的空间狭缝!
面对冲过来的人群,他正面迎了上去。穿着草履的脚踩在他们的脑袋和肩膀上,高高地跃起。雪鸟凌空看着脚底下挨挨挤挤的的人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萤花身上狭缝的位置。
下一秒,他在半空中看似胡乱地划了七道,不见剑芒,也不见刀风。割裂的伤口目标明确地避开了村民,凭空出现在了萤花的身体和藤蔓上,连同里面的肌肉、骨头和内脏都被平滑地分开了。鲜血和汁液喷洒而出,乍一看如同半红半绿的七瓣花。
奈何雪鸟手中的是普通的柴刀而不是日轮刀,不然刚刚那一下即使比不上砍头的威力,也能带来巨大的伤害。
萤花的身体几乎要被这七刀斩成好几段,只余一点点皮肉维持着联系。下一秒让人看了头皮发麻的肉芽从平滑的切口处爬了出来,几分钟就修复好了分开的体块。
“放弃吧,没有日轮刀的你是打不赢我的。”萤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她非常中意,笑起来她感觉很好看的少年。曾经布满星子的黑眸此时空洞一片,“我不想杀掉你,不想吃掉你。想不起来的东西就不去想,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呢?过去发生的事并不能改变。况且本心什么的,鬼不需要那种东西。”
“那为什么不舍弃,为什么不舍弃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
雪鸟打掉一个小孩子扔过来的石头,冲着萤花厉声道:“想起来!那个叫‘岫’的家伙还在等你啊!”
萤花的脑袋仿佛被打了一拳似的,震动起来。
岫?
那是谁?
恍惚间,眼前执刀而来的少年和另外一个身影重叠了。
“萤花。”
是谁,除了爷爷和少年之外还会这么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
雪鸟脑袋中的某一根神经一跳,他向后瞥了一眼。
快成流光的刀锋在村民眼前闪过,下一刻将身体调整到一种奇怪的姿势,一下子将左边想要将他卷住的藤曼割裂成几段,然后被右边抽过来的藤蔓再次抽飞。
他借着这股力飞出去老远。
“呜啊!这是什么啊?!”
好不容易赶到战场边缘的鬼杀队剑士被这从天而降的身影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意识到这是个人类(至少表面是)后,他赶紧使用呼吸法跑过去,双手伸出,想接住雪鸟。
但这个小少年并不领情,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一把扔掉手里的柴刀,顺势滚进鬼杀队剑士的怀里,趁其不备,灵活的双手宛如绽开的莲花夺过了他别在腰间的日轮刀。
而后,一脚蹬在他的胸膛上,留下灰扑扑的泥印子。小小的人影就这么刷地一下冲了出去。
雪鸟飞跃进人群,他注视着愣愣地望向他的萤花,反手斩开了从各种角度向他袭来的藤蔓和器具,全然不顾身上撕裂或新增的伤口。
身影在空中翻转,随即挥出一刀。
涌流着星屑的河在刀芒上汇聚,如同空气一样平静无波又无处不在的一刀。
萤花的头掉了下来。
然后被捧住了。
她漆黑的鬼瞳倒映着一个微笑。
和她有着一样发色的男人笑着,温柔地捧住了她的头。
璀璨的星子随着泪水重新遍布了她眼中的长夜。啊,这才是她想要看到的笑脸。
她想起来了,怎么能忘记呢?
她唯一的神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