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萤与岫
“小哥哥。”又一次被雪鸟从野兽口中救下的萤花拍了拍身上凌乱的衣物,她看着雪鸟肩上粉色的小毛团笑盈盈地说:“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嘛。”
雪鸟不语,他不想提之前翻鸟窝的经过,生活让他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承受了太多。
“对了!”小姑娘像是想起什么,随即兴冲冲地对雪鸟说,“你要不要参加我们村的秋日祭?”
她参差不齐的浅绿色长发炸起静电,是一朵将要起飞的蒲公英。
“秋日祭?”雪鸟不明白,那是什么?和吉原的花魁道中差不多吗?
“就是在秋天庆祝丰收的祭典啦!”萤花见他有兴趣,开开心心地将刚刚山脚下采集到的芦苇编织成花环,放一个在雪鸟的头(袋子?)上。小穗垂到颈间,挠了挠窝在少年脖子上的鸟崽,让它“啾”地一声打出个小小的喷嚏。
“按照惯例,每年深秋的时候大家都会拿出收获的一部分食物举行庆典,以感谢山神给予今年的丰收。”
她又编织了另一个花环顶在了脑袋上,柔软的小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边角,语气轻快地讲。
“我这几天就是为了秋日祭才上山的。虽然只有我们一个小村子的人,但祭典很热闹。有好吃的柿饼和香喷喷的烤蘑菇,还有刚刚收割的稻子打出来的年糕。最重要的是半夜还有嘭嘭嘭的烟花,可好看啦。村子里的大家都是好人,也非常欢迎外人过来玩”
萤花一边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戴着奇怪头套的少年,摸不准他是什么反应,生怕一下子就被拒绝了。
雪鸟在脑中过滤了一下她所说的秋日祭的信息。不过,烟花?记忆中隐约存在着栏窗之间的黑幕中四散开来的光点。
看不见面容的少年点了点头。
“好诶!”女孩欢呼一声,跳起来抱了一下他,隔着防寒衣物的身体一触即分。她漆黑的眼睛有群星在闪烁,面容带着一种女童特有的柔软、稚嫩而甜蜜的笑意。
“那就这样说好了哟,我秋日祭那天也来山里找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走了。雀跃的身影就像山中的精灵,浅绿色的发丝在枝桠间穿梭,只余一层极浅的留影。
雪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在走出一段路之后又转身挥挥手,再逐渐变远。
倏忽,视角里出现一个光点。在萤花离开后摇动的枝杆上,仿若反季节的蒲公英,毛茸茸的一朵,然后被山风吹拂着向雪鸟而来。
光点在手心停下,雪鸟头套底下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
秋日祭很快就到了。
浓霞密布的傍晚,萤花踩着山路上稠红的树荫。小腿像幼鹿一样纤细却有力,只是一踩的作用力就可以让她跳出一大步。等到双脚站定,她抬起伞看向树枝上的那个身影。
少年若有所觉,随即一跃而下。
瘦弱的身体被深色的和服包裹着,飞起的羽织仿佛白鸟展翅的羽翼,散开的长发是他两剪纤长的藤紫色燕尾,身姿轻盈潇洒,是一只游荡在山林的飞鸟。
如果忽略他头上格格不入的头套的话。
女孩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
“萤花?”冷淡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疑惑出声。
“啊!”她一惊,回过神来。随即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纸伞,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小哥哥,你看!这是村头大叔送我的伞!”
“嗯,很漂亮。”雪鸟点头,直白且诚实地称赞道。
伞面橘红覆着白雪的柿子分外喜人,就像小姑娘不知因为霞光还是祭典而显得红扑扑的脸蛋。
“嘻嘻。”萤花弯了那双群星璀璨的眼睛,她像是意外收获只属于自己一人份橡果的松鼠,偷偷地笑出了声。
“那只小鸟呢?”她问。
“留在树上了。”
“是吗,不带去也好。”
原本上弯的嘴角逐渐拉平变淡,萤花最终如此说道。
粉色在这大山之中可不是什么常见的色彩。
暗淡的色泽正如天边火烧的云霞,转瞬而逝。
萤花收敛好了神色,浅绿的长发染上夕阳余辉的薄红,配合着牡丹纹的和服,如同山花烂漫地缠绕在了身上。抬眼就是一副花开般的笑容,“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说着,不拿伞的另一只手去牵少年放在身侧的手。
雪鸟任由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拉着向前走,林间静谧的山风、晚秋虫草的合鸣、湖畔芦苇摇曳的尾絮伴着徐徐明朗的弯月和星子,随着少年和女孩的步伐,渐渐地、渐渐地与他们拉远。
穿过寂静的田埂,被收割后的稻草一簇又一簇。
迎接他们的是村庄灯火通明的喧闹声,灼人眼球的红色妆点了里里外外,是与身后清幽的大山全然不同的景色。
大概是山神给予了丰收的一年吧,村子里的人们看上去颇有余粮,人人都面色红润,人人都在笑着。
摊主忙于生意,游人穿梭于店铺,即便不如一些大城市大城镇有多少新鲜的玩意儿,但传统的东西还有不少,捞金鱼、套环、手作风铃以及众多小吃等等。缤纷得如同掺夹着斑驳杂质的糖果,不那么完美但足以让这时的人们体会到一丝极淡的甜味。
真是让人不禁感叹,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居然有能力办起这样的祭典,或许真得要感谢神明呢。
萤花从一个挤满小孩的摊子里钻出来,手里的苹果糖那鲜红的糖衣在灯笼的光线下显得晶莹剔透,非常诱人。
她一口咬下,露出苹果白嫩的肉,手里还拿着几串烤蘑菇,模模糊糊地说:“小哥哥,你不吃点什么吗?”
雪鸟摇摇头,他只是沉默地陪在萤花身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村人来来往往,通体冷清,染不上一点人间的尘埃。
“让你笑起来可真难。”
在萤花拉着他玩遍了大大小小的摊位,两人的双手堆满了水球、套中的玩具、赢得的小饰品、吃不光的柿饼年糕等等物品之后,小姑娘如是说。
但这个孩子那被生活磨练而获得的乐观不会让她就这么放弃,她环顾四周,试图找到更有意思的东西。
“啊。”突然她眼睛发亮地看向不远处,相牵的双手使她轻而易举地带着雪鸟走向她眼睛所注视的地方。
这是一个面具摊。
“看看吧,有很多有趣的面具哦!”摊主笑呵呵地冲面前的两个孩子吆喝道。
竹子制成的支架上挂着各种各样或粗糙或华美的面具,有般若、能面、火男、浣熊或大或小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两人,仿佛每一个面具都拥有自己的灵魂。
“嘿!”萤花吃力地从较高的地方拿下一个面具,然后递到雪鸟手中。
“就这个吧。小哥哥,快戴戴看!”
雪鸟腾出一只手接过面具。这是一只遮住全脸的黑狐狸,狭长的眼角绘着与众不同的黛青的神纹,两边串着红色的绳结,看上去笑眯眯的,自有一股狡黠的气质,比其他的面具正常多了。
他打量了一会,把面具戴在了脸上。系紧的红绳拉扯着原本套在头上的布袋,勒出一道道褶皱,也让他看起来更怪了。
不过,下一秒他就把布袋扯了下来。黑发如流水般下落,稠密顺滑如同绵云织造的锦缎,因着灯笼红黄的光和发尾渐染的紫,又让晚间不肯消散在天际的云霞悄悄依附其上。
“你这样可真好看。”萤花笑眯眯地看着雪鸟摆弄狐狸面具说。
是的,雪鸟现在的造型终于不是让人退避三舍的头罩怪人了。
深衣素羽,狐面青纹,是一个使人忍不住探究其存在的神秘少年。他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迥然而立,仿若云野间虚无缥缈的妖鬼,被人类祭典热闹的烟火气所吸引,可来往的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终究形单影只。
下一秒这少年就被一只属于孩子的手给拉住了。
萤花将他戴面具时揽下的东西一股脑返还了回去,再拉着他的手抬腿就走。雪鸟被她拉得一个趔趄,烟火气骤然缠上了扬起的衣袂。
小姑娘牵着她偶遇的狐妖少年直直地向前走着,人类喧闹的祭典被他们抛在身后。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可是看烟花的最佳场所哦!”
雪鸟被萤花带上一个陡坡,这里其实离村子的祭典并不远,除了不到膝盖高的杂草外别无他物,确实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他们俩没说话,肩膀挨着肩膀,并排坐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绽放在夜空中的“花”。
不知过了多久。
“咻——”“嘭嘭!!——嘭!”
像一颗星子重新回到天上,细碎的星屑形成一道长长的光轨。光芒怦然绽放,烟花映入眼帘。
金色的像细密的松针,炸开的是重重叠叠的花球。大片大片的五光十色在这深秋初冬的寒凉夜空里,盛开了一片灼热的花海。
这斑驳陆离的色彩倒映在二人眼中的世界,没有人说话。
明明是转瞬即逝的璀璨,绽开之后只会留下零星的火点。那为什么呢?胸中升起的、这似曾相识的喜悦和怅然若失。
他想。
当雪鸟还生活在吉原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夜空中的“花朵”。那时候,无论是客人还是游女都会露出惊喜的笑容,大家会挤在窗边,猜想这下一个烟花会是什么颜色,又是怎样的形状。那是吉原最与常世接轨的几个时刻之一。
偶尔,幸运的时候,妈妈正好没有客人。他会被妈妈揽在怀里,母子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着远处夜空中的“花束”。
妈妈娴静的笑容逐渐和身边小姑娘兴奋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雪鸟转过头,仿佛第一次见面似的细致地打量着她,像是把她此时的样子记在心里。
萤花眼睛里的黑珍珠容纳了烟花,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其中点点的星子因为女孩高兴的神情愈发亮眼。她的五官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幼圆,合着带点婴儿肥的脸蛋,更显天真无辜。
半夜喧嚣的寒风吹拂着她参差不齐的长发,萤花忽然转过头说:“小哥哥,你笑了吧!”
她可爱的脸上是一种得意洋洋的笑,像是在说‘看!被我抓到了吧!’。
雪鸟愣了愣,他感受了一下嘴角,面具底下的脸确实是笑着的。他紫丁香样的眼瞳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仿佛在注视着一个即将远行的友人。
一边的萤花还翘着小鼻子洋洋自得地说着自己感觉的精准灵敏,就听见面前这个她十分中意的少年笑着说道:“萤花,你是鬼吧。”
夜风一下子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