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吉原
“梆梆…”三味线旖旎的曲声伴着男客游女的调笑,随着夜风散在了整个“城郭”。夜已经深了,各个茶屋都纷纷点起了或昏黄或明亮的灯。
今天的吉原,依旧是纸醉金迷的乐园。
吉原——京极屋。
一对暗色的眼睛透过厚重的刘海,静静地看着门内长相清雅的女人。她脸上挂着笑,菟丝子一样地依偎在客人怀里。
“由纪!”一个梳着盘发的女人,踩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走来,“你怎么还在这?又不需要你给客人弹三味线。老板娘在找你,她那边还有好些东西要你去搬呐!”她细长的眉毛倒竖,像是看不惯无所事事的人,伸手就想抓过门前那个矮小的身影。
听见女人有些责备的询问,门前的身影动了动。一颗黑漆漆的海藻头慢慢转了过来,刘海下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在表达‘什么事?’。
原本急躁的女人却在他的注意力转过来时,脸色一僵,尖利的眉目定格成一个好笑的模样,瞳孔微缩,原本大张着的、涂着口脂的嘴巴也闭上了,恰似柔弱的羊羔面对危险的预警。她动作一顿,半路把手收了回去,安分地放在身前,不复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
这羊羔瞟了瞟左右,画着艳丽浮世绘的障子门内传来熟悉的调笑声。不知不觉握紧的拳头这时才松开,她努力舒展了眉眼,显露出平时的温柔来,看向身前的人影也带上了关切甚至慈爱的微笑:“别打扰你妈妈了,老板娘让我找你呢,她那里还有好多事需要你帮忙。”
语毕,她看了一眼海藻头,便小心翼翼地关上开了一道缝的障子门,隔绝了男人醉酒的浮夸和女人的巧声嫣笑。
“快去吧,别让老板娘等久了。”
海藻头点了一下,不再关注障子门,抬脚一步又一步地走了。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在走廊拐弯处消失,这才抬手捂住胸口,缓缓地吐出心中的一口气。僵直的身体就像躲过一劫似的,慢慢放松。
“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由纪这孩子,有时候看着还怪吓人的。”
“什么吓人?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打杂的小姑娘正好捧着下酒菜路过,听女人这么一说,忍不住参了一嘴。在她印象里,那个矮小的海藻头一直都是那副默不作声的样子,再说,“由纪?他不是叫小鸟吗?”
“你这样的小姑娘能感觉到什么,都说是有时候,”恢复了的女人轻慢地瞥了她一眼,“还有,你记错了吧,他一直就叫‘由纪’。”
另一边的“由纪”虽然听见了女人和小姑娘的对话,却并不放在心上,他向着老板娘的方向走去。
不管怎么说拥有蕨姬花魁的京极屋也是大见世1,房屋结构复杂,一般人在这里很容易找不着方向。即使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很难一下子找到目标,看看刚才那个女人就知道了。
尽管如此,这对“由纪”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他目标明确地走过了七弯八拐的回廊,老板娘三津正拿着清单,一脸苦恼地核对着地板上堆叠成塔的礼盒。
看见由纪熟悉的矮小身影,她展开了锁住的眉头,脸上的皱纹也松开了许多,一脸得救了的表情:“你来了,快把这些搬到仓库去!放在这里真是太碍事了!”
“由纪”听着沉默地点了点头,纤细矮小的身躯仿若天生神力,一下子把这些礼盒全部举起,稳稳当当地抬脚,迈向仓库。
老板娘欣慰地看着他的身影,点了点头,深感自己当时同意阿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真是太好了,多么能干的孩子(劳动力)啊!
把东西在仓库放下后,“由纪”就回到了属于他们母子的小房间。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过三四个小时就是清晨。“由纪”盖着被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昏暗的房间中,头顶是和室空旷的天花板。
妈妈今天不回来啊,他想着,合上了眼。
就算是吉原,清晨也是宁静的。
即使是再寻欢作乐的人们,此时也深陷梦乡。无人的街道上,温凉的晨光给这华美的红梁乌瓦以一层朦胧柔和的纱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鸟儿,其形影隐藏在繁密的花枝中,只闻一段段婉转的鸣唱。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屋中之人在大家沉睡之时早早爬起来的理由。
“唰——”障子门被轻轻打开,容色清雅的女人穿着一身水波纹的和服倚在门口,如同一株在夜里静静绽放的昙花。
褪去了应付客人的笑脸,她的神情有些憔悴,但看到乖乖等她回来的小小身影,还是牵起一抹真实的微笑,声音飘忽得像是在触摸一朵花。
“妈妈回来了,雪鸟。”
这才是。
名字既不是‘由纪’,也不是‘小鸟’的小少年拍拍自己身边铺好的被子,示意着看上去不太好的母亲躺下来休息一会。
女人是趁着客人睡着了溜回来的,一会之后就要回去叫客人起床。但显然,面对自己孩子难得主动的心意,她也不介意睡着后又爬起来。于是缓步走了过去,欣然躺进了被窝,让雪鸟时候到了就叫醒她后,便沉沉睡去了。
正襟危坐的小少年感受着母亲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闭上眼,被集中起来的感知重新分散开。茶屋里的生物如同现在游戏里的3d立体地图一样展现在他的脑海里,这里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无处遁形。
重点关注了母亲的客人后,他如同往常一样观察着人们的状态——客人和游女们还在睡,有几个打杂的人已经起了,最近刚来的雏鹤小姐还醒着,而这个京极屋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不在这。
等到女人被叫醒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雪鸟正进行他的脑内人类观察日记时,发现那个被重点关注的客人状态变调,看样子差不多要醒了。他睁开眼,伸出小手推了推身边的母亲。
心中的光点在母亲迷迷糊糊地摸上他的脑袋时,慢慢悠悠地升起。他看着母亲逐渐清醒,整理好仪容之后垂下纤长的睫毛,用着一如往常的轻柔语调对他嘱咐道:“你先去用餐吧,妈妈稍后就来。”
雪鸟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左手慢慢覆上胸口。妈妈的爱是飘忽忽的,他想。
在大堂里,雪鸟遇见了好像和妈妈关系很好的雏鹤小姐。
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雏鹤小姐有着一副大和抚子的长相,待人和善,因此也很受人欢迎。她是为数不多记得他全名并且抱有善意的存在,是和妈妈一样【温柔】的人。
此时雏鹤小姐看见独自一人前来的雪鸟,并不意外。抿起的嘴角和弯弯的眉目,连着眼角的泪痣都带着一股温和亲切的笑意:“雪鸟,你来啦。坐到我这里来吧,阿菁她一会儿就来。”
于是,和名字毫不相称的黑漆漆海藻头就无视了同样来大堂吃早饭的人的目光,在别人眼中以一种毫不动摇的姿态走了过去,坐在了雏鹤小姐身边最亮堂的地方。
这样的事在最近几天时有发生,以前雪鸟总是跟着母亲缩在大堂的角落里。他们是茶屋里微妙的存在,毕竟不是哪个游女都可以被扔去切见世后,再安全地生下来历不明的孩子,然后继续回茶屋接客的。这个孩子还好好地留在了茶屋。
即使这都是托了阿菁生产后不变的好样貌和她以往努力工作的福。
这样的他们是游女们羡慕又嫉妒的对象。虽然不至于被欺负,但少不了孤立,日常的存在感也很低,加上面对雪鸟时偶尔出现的古怪的危机感,除了老板和老板娘还有刚来的雏鹤,茶屋的人们没人会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
所以在受人欢迎的雏鹤小姐亲近他们的时候,才会如此显眼。
过了一会,送走客人的阿菁就回来了。身形单薄的女人,即使在人群集中的大厅里,动作也安静而含蓄,身后宽大的束带衬得她像一只在花朵上停息,优雅地抖动着翅膀的蝴蝶。
她端着早食,随着他人时不时瞄上几眼的目光,来到雪鸟和雏鹤的身旁。
“你来啦,雪鸟等了你好久。”雏鹤小姐在雪鸟略带不解的目光中,柔柔地笑着说。
他疑惑,不明白雏鹤小姐为什么这样说,明明饭菜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抱歉啦,”阿菁也顺着雏鹤的话,面带歉意的放下手中的饭菜。她抬起薄弱的手腕,苍白的手指抚摸了一下眼前孩子那漆黑的头发“刚刚那个客人有些难缠,不过没关系,已经被妈妈打发过去了。”
说罢,又柔和了眉目,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们开始吃饭吧,今天的早饭有厚蛋烧哦。”
雪鸟继续不明所以,但母亲没事就好。他跟着母亲双手合掌,与雏鹤小姐三人一起。
“我开动了。”
京极屋,属于雪鸟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