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弥香可闻余情留
休息时,以茜其实有在想要不要把这个事情跟泽希说一下,但她转念思虑到,陈楚凡如今的商业经营基本只剩开物大厦以及对益禾众的投款,无论如何绕不开何家,自己跟泽希摊开来说,好像有些不合适。
泽希并不知道陈楚凡陷入经济困境当中,她忙完手中的材料,就赶紧洗漱睡了。她睡得很浅,毕竟心里有事装着。大概早上五点多,她便醒来了。
整理好自己之后,她出门给大家买了早点,然后给以茜留了张便笺:亲爱的茜,我先过去看看情况,等你起来,吃了早饭,来找我哈!
她给陈楚凡的卧房门也贴了张便笺:楚凡,抱歉最近太忙了,找个机会让我抱抱你!
抵达繁华外语前,泽希发了微信给妮妮。
她很清楚,癌症末期的白露备受折磨,几乎彻夜难眠,故而妮妮每天很早就会起来照顾白露。
泽希想要把白露生命最后的生活片段写入传记当中。她到时,见到白露已被妮妮扶靠在沙发背上。
“泽希,我去冲杯咖啡,你先照看一下露姐。”
“嗯嗯好的。”咖啡?泽希心里有点犹疑,是妮妮喝?
只见妮妮拿出一袋挂耳咖啡,拆开包装,将开封后的挂耳包放在茶杯两侧,随即将微量热水注入其间,遇水即溶的粉末形成液体经过滤纸簌簌落下。静置十数秒之后,她继续往挂耳包里缓慢注热水。大概两分钟左右,一杯醇厚的黑咖啡泡好了。
妮妮从桌上拿起一只小量杯,将咖啡液灌入三十余毫升,又撕开一包咖啡伴侣加进去搅拌均匀。等待片刻,待量杯变温,她才把它端到白露面前。
“姐,泡好了。”妮妮很温柔地对白露说道。她用咖啡匙舀出一点点液体,轻轻敷在白露嘴边,就像润喉似的。
白露的嘴唇从干涩变得湿润,慢慢地、一点一滴地、重复接收这种温热气息。
泽希想到咖啡可以镇痛提神,白露可能需要,但又为身体所限,只能如此。又或许,按照白露的生活习惯,离不开咖啡?
她无意过多揣测,只是似乎这对白露来说,是清晨的短暂“享受”,须臾之间,仿佛所有痛苦都在消散,弥留的,是片片清香。
白露最后向泽希讲起的,是她的老家那一方山水。
“郁郁青青的树林,青墨成画,我总是远远望着那时候拼了命想离开,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最后一个人——孤寂地——走上另一条路”
“露姐,真的不需要联系你的家人吗?”泽希不忍打断白露的自述,但是她听得出来,白露在想念儿时见过的最淳朴的风景。
白露踯躅了一会儿,一个轻柔的微笑很艰难地爬上她的眉梢。“我和家里好多年没联系了如果不说,他们可能会以为我永远都在外面的世界打拼着且幸福着我留了些钱,将来需要时妮妮可以代我寄过去”
白露说,她很想坐到桥边,再看看人来人往,再看看时光从指尖流淌的模样,从清晨坐到黄昏,感受向晚的微风,拨动心弦的涟漪。
泽希知道,白露对原生家庭的恩怨,已然释怀。
一切都是泡影,过客匆匆,人生几何?
以茜就站在课室的楼梯间,静静等着泽希,因为她出门晚了些时候,到这里不想打扰楼上两人的沟通。她隐隐约约也听到了白女士的话语,心中感慨良多。
这么些年,因为母亲,以茜对何家其实是半疏离的态度。见过太多女子的悲剧,她对婚姻也没有向往。
人终究是一个人。
一个人自由自在。
一个人孤独向死。
无论经历了什么。
只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人活着,始终要求一种对等。
炎热的夏,喧嚣的夜,被窗外坠落的雨水打得沉闷,和着这韵律,泽希与以茜完成了白露个人传记最终章《向晚》。
按照计划,明日就可排版与打印样品。
未曾想,深夜之时,泽希接到妮妮的消息。白露病危,紧急送医,目前在重症监护室靠呼吸机维持,人怕是不行了。
泽希与以茜连夜赶制,完成封设之后立刻发给许怀义联系最熟悉的印刷从业者。一大早,两人拿到彩印的样本后,急忙去到医院,将书交给妮妮。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靠在白墙的角落里,泽希想起了储爷爷。
晌午时分,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昨夜的雨水都被晒干,仿佛大雨不曾来过人间。
妮妮办完医院里最后的手续,走到泽希跟以茜面前。“姐去了。她此前就在这家医院立有公证嘱托,不想靠呼吸机撑着,时候到了,就让她安祥离开”
“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白女士出版她的传记,请放心。”以茜站起身,朝白露离开的方向深鞠躬。
泽希扶着墙,她起来的时候,腿都在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手背抹掉,跟着以茜一道鞠躬。
《白露的书》放在白露的胸前,封面设计是白露年轻时个人写真的素描画。
回到家中,泽希失声痛哭,以茜陪着她,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也开始掉起了眼泪。
她们不知道哭了多久,呜咽声才停歇。
以茜心想,幸好陈楚凡跟许怀义都出去办公了,否则她们也很难这样发泄情绪。
“茜,我们把白露留给我们的信拆开看看吧?”泽希红着眼睛,跟以茜商量。
前两天,白露交给她们两个一封信,说是这项业务完成后再看。
泽希想来,应该是白露留给她俩的遗言。
“嗯,我去拿。”
信笺展开,草草三行字:
感恩。
若是有缘,不妨与妮妮共同守护繁花。
有空代我看看孩子们。
“白露是希望我们能够和妮妮公事吗?”
“是有这个意思吧,待妮妮忙完白露后事,我们可以跟她谈谈。”
“嗯,好。”以茜搂了搂泽希的肩膀,然后望向窗外。
此时此刻,广州飞往北方的某架航班里,何以明正伏案浏览着业务报表与投资可行性分析数据。
下午,陈楚凡跟许怀义会接机。
因为妹妹以茜在中州,所以何以明没有直飞郑城,而是落脚中州。
中午的饭点早已过去,以茜点的两份外卖,还在桌上放着。
“泽希,我知道你心情非常不好,而且连日工作特别疲惫。咱们先稍微吃些东西,然后你服用两片安定,好好睡上一觉可能会好些?”
泽希木讷地点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待泽希昏睡过去,以茜才出了门,直奔酒店。
自家哥哥要来了,何以明的气场相当高,以茜很清楚。她提前到达预订的房间里,准备了哥哥爱吃的水果、爱喝的咖啡威士忌等等。
一番布置之后,以茜下楼到大厅里等待。她站在入口附近的玻璃栏,望见何以明、陈楚凡与许怀义三人迈步而来。
他们着装相对正式,纯色衬衫西装裤,一看就是商业精英的标配。
“哥,辛苦了!”以茜走到前方迎接,虽然她没有和哥哥一起长大,不过这些年来,何以明对她十分上心。只要她开口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帮助。
“哥没事,你好我就好。”何以明的绅士与陈楚凡不太一样。他是绅士中的霸王。能如此有底气,自然得益于益禾众的雄厚实力。“我们上去谈些事,一起吧?”
以茜点点头,随即为哥哥引路。
来到商务间,何以明看到茶几上摆放着清洗过的阳光玫瑰,还有酒饮,便知是以茜的心意,很是高兴。他入座后,拿起冰美式,轻啜一口。“不要拘谨,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这话是说给陈楚凡听的,何以明兄妹的母亲与陈家是旧交,所以他们很小就认识了。只不过何以明在南方长大,要论亲疏的话,许怀义跟他才算是好友。
许怀义呵呵一笑,坐到何以明旁边,以茜坐到哥哥对面,将另一个位置留给陈楚凡。
陈楚凡站到何以明身旁,很郑重道:“以明,念微的案子,我代表陈家向你正式致谢!”
“楚凡,你的感谢很隆重,我受宠若惊,快坐吧,莫折煞我。”何以明将话讲得比较客气,他来之前就从以茜那里得知陈楚凡的投资困境了。“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本就是常有之事,如今你我也算是合作关系。我来这里,肯定是要和大家达成共赢的局面。”
陈楚凡听懂了何以明的话外音,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于是,他便干净利落地落座,与何以明商议益禾众的融投。
四人断断续续商讨了两个多小时。期间,陈楚凡出去了一趟,把做完康复治疗的念微接到酒店里休息。
以茜收到泽希的消息,知道她已然醒来,于是叮嘱她先在家里平复心情,等楚凡忙完回去。
过了会儿,以茜又觉得了漏掉了什么重要内容,捧起手机跟泽希再次联系:呃,希希,我没来得及跟你开口,我哥来了,所以我们一起吃了下午茶,我让楚凡尽早回去好好陪着你。
末了,以茜补充道:念微今晚跟我住,别担心。
她这样做,是想给陈楚凡与泽希创造独处的时机。
泽希回了个抱抱的表情,然后将手机放到沙发角,她蜷缩着,茫然无措。
陈楚凡开门的时候,已是傍晚了,夏日的天空,白昼长,室内仍旧敞亮。他看到泽希似睡非睡,窝在沙发上,很是颓靡的样子,心中猛然抽痛。
“泽希,你还好吗?”陈楚凡凑到她身边,确认她是醒着的,只是眼神比较呆滞。“白露的事情,我听说了,以茜专门嘱咐的我。”
泽希揉揉眼睛,有些迷茫地望向陈楚凡,怔了好久,好似从梦中来。“楚凡,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我不会再轻易难过,可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真的好悲伤。明明连自家的伤痛都还没料理好,还要被迫眼睁睁看着悲剧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在其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