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也曾岁月静好
在医院里又苟延残喘了月余，眼见生命尽头将至。最后的时日里，白露想开了，她顾不得的，就随他们便吧。
她想回到工作室，整理遗物。
她让妮妮带她回来——繁花外语已然停业半年了——老师们都先后离职了。
只有妮妮跟着她，不离不弃。
因为妮妮曾是中州外语学院的贫困生，从前繁花外语做外宣的时候，妮妮做了她们的兼职跟助教。得知妮妮的家境，又觉她上进、人品端正，白露资助了她，还送她出国交换。所以妮妮本科一毕业，就回到繁华外语工作。
“我们也曾岁月静好。”
白露这么跟泽希说的时候，泽希有些恍然，不知她指的是她的初恋还是她的丈夫。
第二日的跟访，白露讲了很多她离开家乡、读书时期的经历。
泽希感觉自己也回到了大学校园，仿佛她是以一名历史系学子的角色对白女士进行的口述访谈。
《我也曾岁月静好》，泽希将这一章放在白露个人传的中间。她一边语音转写，一边回想着白露讲述时的神态，揣测她的深层次想法。
“回想从前，我可能会想要对初恋说声抱歉当时分开也是必然，伤感无用在感情的道路上，难免有阻拦”
白露记忆中的母校，环境清新，花木繁茂。刚到学校的时候，她还没有太多的憧憬与遐想，只是懵懵懂懂地开启了大学生活。和舍友们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会因为作息习惯的不合撕逼，然后吵着吵着，一年、两年就过去了。大家反而形成了默契。多年之后再回望，忍俊不禁，当时我们怎么就那么傻呢？吼，这算个啥子事呦！
那个时候，宿舍惟一一致的“爱好”就看美男，感慨怎么这么帅！譬如学生会主席。
跟泽希说这件小事的时候，白露流露出小女孩心悦于人时小鹿乱撞的可爱神情，不过那个表情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瞬，连驻留的时间都没有多余。
她说，渐渐地，她们都感觉到各自在生活的磋磨中成长了，独立了，坚强了。大学里的一幕幕场景就像一张张绚烂的剪贴画，有趣味横生的那面，也有痛哭流涕的那面，有风光耀人的那面，亦有忍辱艰辛的那面，它们串联起来，在流年中成为青春的电影。
陈楚凡带着念微做完康复，回到工作室接泽希下班时，泽希仍旧在码字中。
码着码着，总会恍如隔世，又觉似曾相识。
“我们未见得真爱，但彼此曾有真心。”
以茜就坐在泽希身旁，看到她写下这句话，竟仿佛透过白露的人生看到了自己。
见陈楚凡安安静静在门口等着，以茜起身去跟他商量公司的事情。
念微插着耳机，坐在一角，等待哥哥姐姐们。
“楚凡，根据此前的协议，你那些商铺目前哥哥已经派人接手。我们这边关于关怀师的试点经验，总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商业化改进，在省城推动业务拓展。”以茜跟陈楚凡离开办公室，两人沿着室外步行区边走边说：“另外，我哥也非常看好新健康这块的风投，毕竟医疗才是全球最大产业。”
“嗯，地产业的颓势已经是无法扭转的局面了。我也希望陈家尽快脱身，目前的经济状况，实在耗不起。待父亲完成陈氏旗下最后的房产项目，我会说服他不再投入，否则极有可能是新一轮无底洞。路家，亏就吃在这里。前几年没能一举完成的开发，拖得越久，窟窿越大。”陈楚凡刚说完房地产的事情，正要讲他关于健康领域的规划，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喂，爸，您说”
以茜看到陈楚凡接到父亲的电话，从神情自若到面色凝重，眉头时不时紧皱，她估计陈家遇上事儿了。
“郑叔叔的事情，我会尽力协调，您放心。”挂掉电话，陈楚凡静伫片刻，以手扶额，长吁一口气。
“我这是什么乌鸦嘴！”
以茜：“怎么了吗？”
“补完了一个窟窿，还得再补窟窿，该死的！”
以茜听到陈楚凡自言自语似的咒骂，难得听他爆粗口。她不知道他补了什么窟窿，还有什么窟窿要补。许是他的家事，她不好多问，只能等他继续说下去。
“抱歉，我失态了。”陈楚凡抬眸看向以茜，脸上的尴尬与歉意交织。“我爸有个好朋友，在中州这里搞地产，又是资金链断裂，求助到我爸那里。”
“啊，这”以茜想了想，觉得念微跟路路的案件还没有最终结案，关键是凶手背后的势力未倒，双方的梁子已经结得很深了，对方随时报复的可能性很大。陈伯父如果这个时候进行大规模资金外借，万一有什么幺蛾子出现，下一个断裂的，可能就是陈氏了。“伯父那边，还是慎重为好。”
“我爸是这样想的没错，所以他叫我把我手头的资产跟商铺收拢借给郑叔叔，他说如果不够的话，把开物大厦的部分产权暂时抵押。”
“”以茜更加无语了，陈楚凡的那些，都流到自己亲哥手里了。当然，她还不知道，陈楚凡帮小路做了什么。
晚上的饭，吃得比较仓促。
泽希喝了碗粥，就急着去赶稿了，她知道白女士恐怕已病入膏肓，没几天可以支撑的了。
陈楚凡理解泽希的心情，没有去打扰她，也不想自己的事情让她分心。他待泽希上二楼之后，才去收拾碗筷。随后，他安顿好妹妹，看着念微在自己房间里打开书本，他才走去书房。
虽然开着空调，但是陈楚凡还是把纱窗开着透气。
他知道父亲那边肯定是担心陈氏的本金动用了，有人会趁火打劫，所以才叫他帮助郑叔的中州项目救急。
然而现在被动的是他陈楚凡。
投入益禾众的资金，前期肯定是无法回流，而开物大厦部分产权也已赠予了小路，如果这个时候再介入中州任何一个地产项目，陈楚凡都可能血本无归。
可他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为了替念微和路路翻案究竟付出了多少。
陈楚凡详细查阅了父亲秘书发来的项目书，认为父亲要求他这样做，既有情分，也有利益，而他并不寄希望中州的地产能够翻盘，所以决定私下与郑叔协商援助细则。
思前想后，他准备把这些年经商所得收益还有一些散股基金以及自己名下的公寓全都套现，为郑叔提供一笔援助金，算是仁至义尽。如果这样还不能帮对方渡过难关，他也就无能为力了。
泽希赶完稿子，想去找以茜商量修改事宜，她朝对面书房瞄了一眼，隐约看到陈楚凡也在笔记本前凝神，就直接下楼了。
两人核对了访谈的大致内容，以茜再根据录音原文与手写稿件进行修改。
泽希离开时，途径念微房间，见念微坐在书桌前发呆，于是便敲门进去问候。
“微微啊，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希希姐姐”
“怎么了嘛，有心事？”
念微用左手揉揉眼睛，迷蒙着对泽希解释：“我本来是要吃了药睡的，可是靠在床头那瞬间，忽然又觉得好没有意义，怕自己胡思乱想，所以坐起来看书”
“结果书看了半天还是这一页对吗？”泽希打趣道。
念微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姐姐，还是你懂我！”
“哦，我可能该改口了，嫂子姐姐”
泽希：“”
“欸，其实最近姐姐也有在想你的学业啦，康复到一定时候呢，肯定是要重新读书的。但是姐姐明白，被改写的人生想要重新回归正轨，这很难。也许等你正式复课的时机到了，你反而会排斥回到那种高中生涯。”常态化的考学过程，未必适合念微现如今的整体情况了。
念微咬唇，思忖很久，艰难开口：“是，姐姐，我这些天，很努力地克服ptsd，很努力地去翻看书本，然而事实上，我根本读不进去。”
“姐姐，我希望的重新开始，是另一片天地，而不是回归从前。”
以前的那个我，早已死掉。念微黯然失色。
泽希很能理解念微的感受，因为她自己也同样回不去从前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叫她重新去读书，成为博士，真的不可能了。“微微，姐姐想想办法，到时候和你哥交流下。你也别太担心。姐姐给你讲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或许你会豁然看开呢？”
白露坎坷的人生，在泽希的口吻里，简化了许多，她告诉念微，白女士如今最后悔的是，这一生，留给她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间，太短。
其实她热爱教学，与学生们孩子们相处，然后好景不长，仅仅几年时间就变成了如今境况。
“白露姐说，如果可以重来，哪怕她注定要在此时离开，那么在此之前，她一定会用全部的力气，拥抱自己的挚爱。那挚爱，包括感情，也包括她的梦想。”
我们总是囿于世俗，往往经历生死之境才觉凡此种种，皆若空一场。
被世界拖行着向前，却未必时时环绕着初心与所爱。
“话说回来，微微啊，姐姐好像还不知道你最喜欢做什么呢？”泽希上前抱了抱念微，想给她一个安心的依靠。
念微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希希姐姐，我觉得我的知识水平可能还无法成为你和以茜姐那样写故事的人，但是我的经历容许我能够成为一名声情并茂的讲述者，一个讲故事的人。”
“所以，微微你想成为播音主持？”泽希反应得很快，因为她有观察到念微喜欢戴耳机，除了偶尔看些影视剧，更多时候是在听有声读物。
“嗯嗯呐！”念微回应的时候特别激动，就好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
泽希坐到念微身旁，托腮想了片刻，然后问道：“微微，姐姐可以问问你高一的时候语文成绩跟外语成绩怎么样吗？”
“我的语文成绩大概是一百二十多分吧，英语一百三十左右。”
“哇哦，这个成绩很好喔！所以我们微微成为播音主持的文化功底肯定是有的，那么就是具体的专业学习还有播音内容的倾向性了。”
“我就知道希希姐姐你会支持我哒！”念微可开心地对着泽希微笑，“那希希姐姐有什么好的建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