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腊梅最后的清香
夜幕柔光之下,望着泽希肃然的神情,陈楚凡也跟着凝重起来。
“我会尽快找人调查念微升学前后的事。”
泽希见陈楚凡打开手机,在备忘录上圈了重点。随后,她的视线从他的指尖移回。她闭上眼睛,想象那些让自己感到恐惧的曾经。“恐惧有可能是因为她对于自己伤势的恐惧,还有对于未来的恐惧,以及经历生死对于生命戛然而止的恐惧。”
“许怀义有一点没说错:跟车祸相关的就是我的前任小路,她弟弟路路,我,念微,还有肇事者。”除了事情的发生本身带给念微的恐惧,还有什么呢?
“肇事者——”两人异口同声。
“那个十五岁的肇事者,听你们之前的意思是说,他家里的背景也非常大?”
陈楚凡不置可否。“陈家跟路家两家合力,想要后续追责,都受到了阻力。”
“随后,你们家与路家闹掰了,事情变得不了了之?”泽希想都不用想便能感受到肇事方的手段有多阴毒,因为这样的残忍,在童童和她身上也经历过。
“嗯。”提起这段,陈楚凡是真的很伤心,对于陈家来说,当务之急是救治念微,当然,严惩凶手肯定也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路家后来发了疯似的怪起了陈家,认为路路之死是因为念微上了他的车。
这时,有散步的一对老夫妻恰巧经过,对方朝泽希这边望了一眼,认出了她。
“是希希啊!童童还好吧?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那对夫妻刚走过去又回头问泽希
“叔叔阿姨好,谢谢你们的关心,为了治疗方便,我爸妈带童童在老家那里住。”泽希看到是同院相识的邻居,很感激地回答道。
“不放弃治疗就好,我们抽空去看看童童!”
“谢谢您们!”泽希感激得连连鞠躬。
“没什么,和你父母这么多年的交情,应该的!”邻居阿姨说完便挽着丈夫的手离开了,并没有好奇地打探泽希身边的男子是谁。
一时间,空气重回寂静。
周围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
沉默的留白,是因为两人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感到窒息的问题上。
泽希在前头走着,迎着风月,忽闻清香拂照。
她抬眸,见庭院深处,仍有腊梅傲然独立枝头。
她长叹,须臾,将粗喘的气息抚平,“你知道腊梅为什么要延续到春天吗?”
“因为她要将寒冬的经历讲述,直至春天的光明到来。”
没等陈楚凡回答,泽希却缓缓脱口了她的答案。
有人喜欢用“幸存者”来描述经历惨祸尚且在世的人们。
可备受摧残着活下来,没有谁会觉得这是一种幸运。
比起还活着本身,在暗夜中看不到黎明,在绝望中等不到希望,在深渊中见不到光亮,这种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念微自杀的时候,确实是很不甘心。”
两人步行至院中篮球场边沿,陈楚凡靠着栏杆,面容变得异常苦涩。他仔细思量了泽希的言语,继而回忆念微的经历。
“有几次是吞安定,大剂量的,趁着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把家里的安定藏起来吃掉。”
“我懂,因为苟延残喘地活着,太残忍。”伤残之躯,被害却不能讨回公道,世俗的眼光,都在逼迫着女孩走向死亡。
“她活了下来,还有牵挂。”未完成的心愿,陈楚凡想,除了自己与父亲是她放不下的人之外,是不是还想要申冤复仇呢?
“可是太难了,伤情太折磨”泽希喃喃自语。
“所以她自残过,在家里摔碎碗碟和杯盘,用瓷片划伤自己的手腕,又用玻璃片扎伤自己的腿。”陈楚凡想到妹妹自残的情景,不寒而栗。
去年冬天,天气特别凄冷,寒风裹挟着大雪,由于雪下得太大太厚,路上行走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开车。那时他正在办公室处理事务,突然接到保姆的电话说“微微、微微出事了”,语调惊惶,战战兢兢。
尽管阿姨的话语令他毫无头绪,他也能感应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强行镇定之后,他看着外边的雪,知道开车耽搁时间,就先给社区医院打电话,请附近的值班医生到自己家。安排好之后他急忙往回赶,路上打滑了好几次,终于回到家里。医生已经给念微包扎好伤口,并吃了镇静药片稳住她的情绪。
念微屋内满地的碎片,陶瓷的,玻璃的,遍地狼藉。
陈楚凡嗓音沙哑,颤抖着说:“若不是碎片比较钝,她的力气又小,后果不堪想象”
泽希记得,念微手腕上有很浅的痕迹,恐怕是手腕太细不忍心下手太重,但是她的腿上——和以茜帮她换睡衣的时候,自己有看见深深的疤痕。
每一种伤害,发生时触目惊心,留在历史与记忆里又何尝不是?即便经过时间淘洗,谁说现状就不残忍?
“有办法更进一步调查肇事凶手的背景吗?”泽希能够猜到,陈家跟路家肯定是有想办法的,但是面对势力更加强大的人,人脉就很难调动了。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你相信吗?”陈楚凡从怀里拿出烟卷,他已经忍了很久想要抽烟的冲动了,还是没能忍住:“抱歉我可能要在你面前抽支烟。”
泽希没有回避:“没关系的,我理解。我当然相信你想要为妹妹讨个公道的心。”但是如果陈家跟路家联手都没能
“是父亲让我停手的,他说如果再查下去,我们家的企业可能会受到牵连。”莫须有之罪,何患无辞?
“你们受到了威胁?”这是泽希的本能反应。
“我父亲遇到了什么难题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关于调查,是路家那边先停的。”防风打火机被扣动,烟头瞬间点燃。
“有没有可能,路家的企业有什么把柄,被肇事者的家族掌握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这个想法在他心中盘旋过多次,但苦于没有证据和答案。“可问题是,路路跟念微都是无辜的。就算我们两家真的有什么,他们两个都只是最干净的孩子。”
烟雾缭绕,迷蒙了视野。
陈楚凡吐了一口气,淡淡道:“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的生意起来了,我过的生活就很好了。是别人眼里值得羡慕的小孩。然而那个时候,母亲就开始重病。明明备受折磨的是我妈妈,可是几度崩溃的却是我爸爸。后来我妈反而认命了,哦,不,也不能说是认命,应该说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她叫我爸继续拼事业,不要操心。”
“记得那天她把我叫到面前说:‘凡凡,你已经长大懂事了,你妹妹还小,凡事多让她多照顾着她,你爸爸忙事业,你大学毕业后就帮着爸爸,要知道,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凡事与你爸爸多商量”
“后来母亲便撒手人寰了”
“为了妈妈的遗愿,也出于爱与责任,我主动扛起照顾妹妹的义务。”
“在别的男孩忙着打游戏的时候,我躲在自己房间里,因为妈妈的病情一次次掉眼泪。在周围朋友都谈恋爱的时候,我还在家里,围着念微转来转去。”
听到陈楚凡这样说,泽希终于明白为什么以茜对他的喜欢会是无果而终。
错的时间爱错了人。
“念微出事之后,我有好几个哥们说,‘楚凡,我们都可以帮你’。”陈楚凡吸了最后一口烟,还剩半截儿,掐掉了烟蒂。“可是这个事情,是法律不能严惩凶手的问题!”
“他们想帮我渡过难关,我却连暴打一顿害了妹妹的凶犯的能力都没有。”陈楚凡起身,扭头,一拳砸在了球场的围栏上。
我们家为了童童,又何尝不是?泽希将叹息掩藏在心底,这时候并不适合共诉悲惨。她不希望眼前这如玉般的男子再有更多的苦痛与愤恨。
“手很痛吧?”泽希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从大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福袋。“方才出门时顺手揣兜里的。”她打开福袋,里面是块方手帕,递过去时,看到陈楚凡的手背果然一片红痕。“原本想送围巾给你,不过看来你更需要手帕。”
陈楚凡接过手帕,怔了半天,皱眉,“送我的?”
“包住你受伤的手。”这个福袋上面绣着白玉环,配着青花流苏图案。是泽希很喜欢的一位手工艺人缝制的,只有两个。她一直没舍得用。
“哈哈,你送人礼物可真特别。”陈楚凡想到她刚刚说什么围巾来着,她此前还曾提过一嘴。“不是说围巾么?”
“啊?哦,忽略我。”泽希卖萌装傻,已经送出去的还礼,不能再血亏了。“其实这个是专门定做的来,我给你包上!”说着,她微微侧身,轻抬陈楚凡的手臂,摆出一副打算认真给他包扎的模样。
“别别别糟蹋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听到“专门定做”四个字,陈楚凡忙又回抢手帕,一用力,手帕是抢到了,然而——还有份附礼——他不小心连手帕带人一块都拽到自己怀中了!更要命的是,他下意识接她,鼻尖撞到她的额头
泽希与陈楚凡同时石化。
片刻之后,伴随“汪汪”两声狗叫,他俩才回过神来。
趁着夜间出来遛狗的大姐看到打扰了情侣的亲昵,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泽希脸上大写的尴尬,陈楚凡则是无法言说的窘迫。
为了调转氛围,泽希赶忙起身,大大咧咧嚷嚷道:“误会误会,手帕和围巾二选一啊,不然我太亏了,毕竟我还得存项链的钱呐!”
“二选一吗?”陈楚凡心想,但没说出口,听到下句话时,他才意识到泽希竟惦记着还他首饰钱来着。他并不知道自己会给她带来经济压力。
本想说“我压根没想过叫你还”,可看了看泽希表面笑嘻嘻实则很认真的模样,陈楚凡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于是采用了折衷策略:“行罢看着这手帕的情谊,首饰无限期还款!”
闻言,泽希的脸又红了一下下。因为方才已经红过了一次。
她背过身,准备往回走。
陈楚凡很自然地跟上了她的步伐。